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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股肱摧朽、慈亲渐别【壹】

魏卿 昱桓公 5770 2024-01-19 09:58

  昌陵侯府之内,东堂书房鹤鸣轩内,家主夏侯玄此刻依旧端坐在他自孩提少年时就在使用的那张檀木案前,案上摆放着他师父于圭早年使用的那只青瓷博山熏香炉。这是自己三年前二十三岁生辰时,于桓送给自己的礼物。夏侯玄此刻正提着一支珍贵的狼毫毛笔,在竹简上缓缓书写删修着他的《夏侯子》。

  而李惠姑数月之前有了身孕,因此近些日子比较贪睡,夏侯玄照顾惠姑睡下了之后,这才来到书房忙碌了起来。

  夏侯玄此刻灵感突发,福至心灵,因此挥毫一气写成了整整二千言,他一捺之下,才发现狼毫上的墨水已然用干了,他顺手展笔去案上一只青葱如玉的砚台中蘸墨,不由得又想起了什么事情。

  这只砚台,还是自己曾在并州雁门关结识的牵招牵子经,那一年去陇西郡的时候,亲自潜入狄道县洮水之内,捞上来的河底青石所制成的。此砚台,石色碧绿、雅丽珍奇、质坚而细、晶莹如玉、扣之无声,不仅如此,此砚,呵之可出水珠、发墨快而不损毫、储墨久而不干涸,堪称是件难得的宝物,因此夏侯玄对此物十分喜爱,乃至于有些爱不释手。

  【注一:洮砚,距今最少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最早于甘肃省甘南州卓尼县洮砚乡发现古时洮砚,历来为宫廷雅室的珍品,文人墨客的瑰宝,馈赠亲友的佳礼,古玩库存中的奇葩。历代文人、学者、书画家对洮砚赋铭咏诗,赞叹不已。洮砚最流行的时代,乃是自唐朝及以后的朝代。本文中所虚构只是洮水河底石,并非系统大规模生产的成熟洮砚。】

  但此刻夏侯玄的眼眸中,却饱含着哀戚之色。

  早在四年前,他的牵招大哥已然在雁门郡守的职务上,染病身故了。好在牵招大哥在死前已然完成了他当年的愿望。

  夏侯玄至今仍然记得黄初年间,当年在雁门关关城之上,尚是个十几岁少年的自己,与牵招一同畅饮谈心的场景。

  “好男儿自当纵横沙场,为国建功,但,招非唯想要建立武功,亦有一番惠民之志!......”

  当年牵招意气勃发,以豪言壮志下酒的英姿,夏侯玄永远也难以忘记。

  如今的雁门郡,陉北故城,上馆新城尽皆修建修缮完毕,远近之胡人,也已然都对大魏心悦诚服。

  那些边界无家可归的遗民流民,也早就被大魏造册在籍,成为了大魏的百姓。而雁门北境城内城外贯通一体的水渠,也早就被牵招修通了。边境百姓再也不用吃那又苦又咸的土井水了。

  不仅如此,如今的北境雁门,书院兴盛,边境胡汉有才之士得以年年入太学以报国恩,学风可谓大有盛行之势。

  牵招大哥这些年来的夙愿,基本上也都实现了。

  他在雁门郡,自从担任校尉一职,直到成为雁门太守,前后共十二年之久,这十二年来,他不仅威风远振,其治边之功,也仅仅次于田豫而已,那一年雁门的百姓纷纷都为牵招大哥立碑以表追思之情。

  夏侯玄念及此处,心想:生前扬四海威风、死后留万古芳名,人生在世,大丈夫自当如此!

  就在这时,已然有些微衰老之势的管家顾霆,来到了书房之中,见家主停笔不再书写,他才开口言道:

  “侯爷,听闻射声校尉,今晨薨逝在甄府上了!”

  夏侯玄闻言,心中并不感到有多少意外。

  身为天子亲舅的射声校尉甄像,患上喘咳之疾已然快有一年了,这一年间,皇帝虽然也时时命太医前去甄像府上探视,但甄像此病本就顽劣,又兼年深日久,已成沉疴,早已是药石无救之势了。以他的病情,他能苟延残喘至今,已经殊为不易了。若不是皇帝时常赐给他许多珍奇药材,只怕他就常伴先皇后左右去了。

  前些时日,甄像亲眼见了博士马均马德衡所造的指南车、水转百戏等神物,当时便情绪大为激荡,后来他又伴随皇帝在宣武场中观看猛虎断爪牙,更是受了震怖。不仅如此,曹叡在处理刘龟与解弘二人案子时,时而乖戾时而清醒的态度也让甄像经历了大喜大悲,这几件事,无一不是加剧了他的病情。

  因此他回府不久之后,便开始疯狂的咳起了血,府上下人立即去宫中延请御医,御医尚未赶到甄府之内,甄像便已身故了。

  府中下人只看到甄像弥留之际用手指着自家的房梁,脸有忧色,至于他手指房梁有何深意,家中人却难以猜想的到。

  ————

  这一日,皇帝略觉身体有所不适,因此并未上朝,而是一整早都在嘉福殿内休息。

  曹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以往做梦,他大多记不清梦中的情形。但今日天子的梦却一反常态,因为就连梦中的母亲脸上因为欢笑而牵扯出的细细浅纹,自己都看的一清二楚。

  梦中的他,仿佛是又回到了孩童时期。

  在天子的美梦中,他是一个在外公甄逸的怀中,以及母亲甄皇后、舅舅甄俨、甄像一干人拥簇之下的幸福孩童。

  一直到了午后,皇帝睡醒之后,殿外亲自服侍皇帝的大内侍韩雍才进来通报了射声校尉甄像的死讯。

  当皇帝听到甄像临死之际还在以手指向房梁的时候,他心中明白,舅舅临死之际,还是没有忘记劝谏自己,勿要过于奢靡,勿要多修那劳民伤财的宫殿!

  皇帝听了韩雍的话后,脸上先是看不出一点表情,过了半刻之后,韩雍看到平日里冷若冰渊的天子脸上竟划过了两道泪痕,继而更让韩雍心惊的是,天子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便昏厥了过去!

  ————

  永寿宫中,已然鬓发花白的太后郭女王,听闻了侍女青鸾的话以后,大惊失色。

  自天子尚未践祚,直到如今的这些年来,郭女王心中一直明白,曹叡虽然表面上对自己极尽孝道,但实际上,这个孩子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做真正的亲人。

  或许身为圣天子的他,心中可能明白文昭甄皇后的死,并不是当年身为文皇帝宠妃的自己直接造成的。但无论如何,当年自己这个宛若谋士、温婉大方的贵嫔的存在,多多少少还是让先帝心中对容易吃醋、偶有怨言的甄皇后的厌恶增添了几分。

  满脸忧惧的郭女王眉心紧皱,一是因为无子的她对曹叡这个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感情匪浅,二是她明白,辽东公孙氏近年来对幽并之地一直虎视眈眈,曹叡的两个养子齐王芳与秦王询都还过于年幼,国家此刻无论是内是外,都还存在着极大的隐患。

  皇帝此刻,绝对不能倒下!

  “青鸾,速速命人准备简易车辇,哀家要去嘉福殿探望陛下!”

  “是,太后殿下!”

  青鸾不敢耽搁,不到半个时辰,便准备好了一切。

  等郭女王来到嘉福殿之时,太医此刻正在给皇帝把脉,而皇后毛氏、贵嫔郭氏等皇帝的妻妾妃嫔则一个个面带忧色的侍立在皇帝身畔。

  郭女王等太医把完脉后,才小声的询问太医道:

  “太医,不知陛下病的如何?”

  那太医看起来神色并不慌张,他镇定的对太后言道:

  “启禀太后殿下,陛下并无大碍,一是陛下近年来过于沉溺酒色,荒废了武艺弓马,身子大不如前;二是此番射声校尉薨逝,想是陛下纯孝,思念起了文昭甄皇后,因此大悲之下,才致昏厥不醒。只是臣所开的汤药,见效缓慢,陛下怕是需要好好静养数月才行了。”

  郭女王闻言,眉心一皱,她想,如今国家内忧外患不断,二方未平、储君未定,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修养数月,又岂能行?

  “太医,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那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太后,并非是臣下不肯用心,只是陛下这病由来也久,倘若不好生休息,只怕会有隐患呐......”

  郭女王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一时也没了主意,她不禁叹道:

  “倘若华佗依旧在世,那就好了......”

  听了郭女王“华佗在世”这几个字,那太医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芒:

  “启禀太后,若说华佗在世,自然是不可能的了,但昌陵侯夏侯泰初的夫人李氏,恰好是华佗再传弟子吴普、樊阿的女弟子啊,倘若能让夏侯夫人亲自施针,再开新方,或许陛下可好得快些,也未可知!”

  郭女王闻言,眉心终于舒展了开来。

  ————

  很快,太后派遣了皇帝身边的大内侍韩雍,亲自前来了昌陵侯府上延请惠姑。

  就在韩雍尚未出宫城之时,夏侯玄正在家中招待着几个朋友。

  多年以前因“浮华案”被免官的诸葛诞,这些年闲来无事就会来找夏侯玄清谈饮酒。今日诸葛诞特意叫来了同样赋闲的李丰李安国,以及邓飏邓玄茂两人。

  对于李丰,夏侯玄早已与他成为了知交好友,但今日来此的邓飏,虽然才华横溢、精通老庄之学,与夏侯玄还算话语投机,但夏侯玄早就听闻过“以官易妇邓玄茂”的恶名。因此对这个汉朝高密侯邓禹的后裔并不想有过深的交情,因此他只是与邓飏虚与委蛇,并无交心之谈。

  但夏侯玄面上不动声色,与邓飏交谈时也算热情,因此邓飏心中倒以为自己已然成功的结交到了夏侯玄这个名士。

  夏侯玄此刻正逗弄着李丰七岁的长子李韬。夏侯玄见这孩子聪颖可爱,因此十分喜爱,因此他与李丰玩笑道:

  “拙荆此番倘若生个女儿,便与安国的麒麟儿配成一对儿,你看如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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