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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亲历五月 裘山山 27078 2024-01-19 10:09

  再次穿越塌方区/遥看南坝/为什么让解放军睡在路边?/感动官兵的人/山河易容/生生不息/又迷路了/救灾点和父母一山之隔/最严肃的采访/百里大迂回千人大营救/鸡毛信

  再次穿越塌方区

  5月21日早上8点,我们离开北川,前往平武。

  救灾已越来越深入。从头些天的生命大营救,逐渐转向疏散转移偏远山区的农民群众,救治安置受灾群众和防疫工作。

  因为安置,需要大量的帐篷。运抵灾区的帐篷和所需要的帐篷之间差距很大。在省政府新闻发布会上,副省长李成云说,目前灾区一共需要帐篷预计三百多万顶,而现在组织的帐篷只有十多万顶,他呼吁生产厂家能多为灾区生产帐篷,也希望社会各界多捐点儿帐篷。

  灾区的需求不仅让省政府焦虑,也惊动了中央,惊动了国际社会。胡锦涛总书记专门到浙江湖州,考察两家生产帐篷的企业,要求企业开足马力生产,确保质量,全力支援灾区。

  紧接着,中国红十字会紧急求助国际红十字会与红新月会国际联合会,从国外调拨了十万顶帐篷,正陆续运抵灾区。这十万顶帐篷是从伊朗、迪拜、荷兰、芬兰、加拿大等地的备灾储备中心紧急调拨的。10万顶帐篷共需75架次飞机运输。将是红十字会与红新月会国际联合会最大的一次空运帐篷行动。

  我们几次去灾区,沿途不断看到蓝色的救灾帐篷、绿色的解放军帐篷,也有少量的白色帐篷,或者其他样式国外捐助的帐篷。而在城市里,如成都绵阳等,大多是彩色的私家小帐篷,成都地震后第三天还是第四天,发现了一顶蓝色的救灾帐篷,马上就被群众举报并得到严肃处理。那个时候人们特别不能容忍不正之风。

  说到帐篷我还想起了表弟。他4月份到成都来出差就是为了帐篷,那个时候,我们哪里想到过地震?玩儿得很开心。他们公司承办了法国某大公司的一个户外运动,需要100顶帐篷,他2月份就在成都预订了,4月份来验货,验后感觉不是很满意,因为是白色的,有些薄,他害怕晚上有灯光后把里面透出来,老外是非常讲究保护隐私的。于是他和厂家商量再加一层。后来因为家乐福事件,法国方面取消了该项活动,他正拿这100顶帐篷不知如何是好,就赶上了大地震,于是立即捐给了灾区。当时感觉,这是这批帐篷最好的用途了。后来我到灾区一看到白色帐篷,就想会不会是表弟捐的那批啊?

  那个时期,四川大地几乎成了帐篷的世界。

  从北川去平武,原先非常近,70多公里,一个左右小时就到了。但因为地震阻断了一些道路,我们必须绕道江油。这样的话,估计得三个小时。

  这次车上人比较多了,除了我们三个,又增加了蒲干事和另外一个搞摄像的新闻干事。听说119团从南坝救出一位孕妇,他想去拍个新闻。我还是坐在前面,他们四个年轻人挤在后面。

  平武是个山区县,位于四川盆地西北部,东边是青川,南边是北川,北边是茂县,西边是甘肃,这样一个地理位置,此次地震怎能不受重创?全县25个乡镇全面受灾,其中有三个乡镇(南坝镇、平通镇、水关乡)受灾严重程度和北川映秀差不多了。大部分房屋倒塌受损,道路受阻,通讯中断。在平武救灾的部队不少,有空降兵某部,有驻滇40师119团,还有后来赶到的济南军区某部。

  路上,平武119团的游政委给我发来很长一个短信,给我们指出前进的方向:(从北川出发)经江油,经陈家坝,经桂溪,经平通,经响岩,经903基地,过小桥,走便道,到达平武南坝镇。

  即使如此详细的线路图,我们还是没能顺利到达。非常时期,一切都无法预料。我们走了两个多小时后,进入平武地界时,不断有路人告诉我们,前面到南坝的路塌方了,过不去了。这其中包括路上的警察。我们将信将疑,还是往前走。

  大概在快要到平通的时候,看到前面路上有很多人,像是堵住了。我们下来问,真的是发生了塌方,我们又一次被堵在路上。

  驾驶员刘老兵跑到前面去问,返回后告诉我们,道路正在疏通,目前可以过行人,但不能过车。过车的话,恐怕还得等一个小时。眼看着就要到了,却堵在这里,我们当然都不愿返回。看看时间,靠近中午12点了,如果不及时赶过去,采访时间就太短了,因为平武也没法住,我们得在天黑之前结束采访离开那里。师里安排我们当晚住安县。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徒步走过去,让119团派车在塌方路段的另一头接我们,这边让刘老兵等路通了跟上来。我把方案发短信告诉了游政委,游政委说好的,马上派车出来。

  我们背上随身的包,一人拿了瓶水,开始徒步前进。

  沿途的路边,全是百姓自己搭的简易房。从外表看,这里的老百姓大部分房子没倒,但显然已成危房,所以他们把东西全抬出来了,暂住路边。简易房里有床,有桌子凳子,还有电视。从他们的神情看,比北川映秀要好多了。不过我也没弄清楚,这一带是平武的哪个乡镇。据说平武最厉害的是南坝和平通。

  走了一两里路,到了塌方处,告知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过。拦我们的是个年轻警察,他和同事在维持秩序,看到我们几个当兵的就过来打招呼,告诉我们他原先也在部队上,去年刚转业回来。我们问他情况,他说昨晚余震引起的塌方,挖掘机正在疏通道路,等一会儿可以通过一部分人。

  我们就蹲在路边等,很多老百姓和我们一起在等,我不清楚他们去那边做什么,问了其中一两个,一个是外出打工的,得知地震赶回来的。还有一个是有亲戚在南坝,联系不上,过去看一下情况。我当时想,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震故事。等了半个多小时吧,可以通过了,我们在警察的指挥下,和灾民们一起排成两列队伍逐一通过塌方处。一个警察维持秩序,一个警察仰头观察山顶的动静。塌方处在路上隆起个山包,挖掘机又在山包中间开了条沟,我们就顺着沟翻过去。上面还时不时掉小石头,我催促大家尽快过,不要停留。不过,这一次比映秀那一次,已经是小意思了,毕竟短,整个塌方路段大概不到一百米。

  过了那一处,路就好走了。我们大踏步向前。可走了半个多小时,也没看到来接我们的车。怀疑是走错路了,就给团里打电话联系,却怎么也打不通了,通讯依旧不畅通。我们走到一户农家问路,那女主人说,从这条路去南坝很绕。应该从下面一条岔路走。我们果然走错了。王龙就借了她的自行车,去前面探路,我们几个坐下来等。

  女主人热情地给我们搬凳子,让我们坐着休息,还要给我们矿泉水,我们婉言谢绝了,怎么能要灾区老百姓的水啊!不过我看到她家墙根下摆了两件矿泉水,很富裕的样子。不知是自己买的,还是外面支援的。女人一再说,你们也辛苦,跑来跑去帮我们。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代官兵们受表扬了。不过想了想,如果不是地震,我怎么也不可能坐在她家门前的。

  看得出这家的经济状况还可以,一栋三层高的小楼,修得挺气派,外墙全部贴了黄色的瓷砖。也没有倒塌的迹象。我们就问她家的受灾情况,她说房子里面还是有裂缝,白天在家,晚上就不敢住了,只能睡到路边的简易房里。大女儿在杭州打工,他们叫她不要回来,小儿子在江油读书。前两天把地里的庄稼收了,老公就外出打工去了。“我也想找活路干,等过了这一阵我们还得重新维修房子,需要钱。”

  我说我要去厕所,她说厕所有点儿危险哦。我过去看,发现还是和在其他地方情况一样,厕所修得非常草率,仅仅只是个遮蔽的地方而已,在紧挨着猪圈的地方围了一圈儿石头,头顶更是可见天日。其中一块大石头斜了,那个女人说的危险,肯定指的是这块石头。我估摸了一下,只要没有大的余震不会掉下来。速战速决。

  王龙返回,说我们肯定应该往回走。我们就告别女人往回走。还是和团里的车联系不上,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表示愿意载王龙前去打探,王龙就换乘交通工具继续当侦察兵。还好,终于找到了团里来接我们的车,他们在岔路口等我们呢,我们却一直走到前面去了。坐上车才知道,塌方区可以过车了,刘老兵已经进去了。真没想到我们为了赶时间反而慢了。

  我抬头看到路上方有条标语:“平武人民含泪感谢你”,还有一条贴在路边:“活着比什么都好。”感觉很有意思,就拿出相机来拍,立即有执勤的制止我,说这一带不准拍照。经过那个路口时,检查也非常严格。还让我们每个人出示了证件。我感到奇怪。后来才知道,一是因为这里有个保密基地,二是因为近来已发现有不法分子假装志愿者混入,干了些坏事。比如破坏水源,比如别有用心地拍些照片往境外发送。所以不得不警戒。

  从岔路口过去,就进山了。如果不是地震,这一带的风景还挺好的,青山绿水,很秀丽。在山路边上看到很多帐篷,有灾民安置点,有救灾部队。救灾部队的帐篷很醒目,除了整齐外,都拉着巨幅标语,大多写着“××部队和灾区人民心连心”。标语比公路还宽,老远就能看到。这些部队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我不由得感慨一番,一方面觉得解放军确实是人民的子弟兵,百姓有难,千军万马立即奔来;另一方面又觉得过于宣传自己了。过度的宣传,反而令官兵们的英勇行为不那么感人了。这是我的看法,也许不对。

  遥看南坝

  靠近南坝,人骤然多了起来,车子也挤满了不宽的路,拉物资的大车,拉伤员的救护车,还有越野车、小车,等等。不过大家都很谦和,塞住时互相退让。

  119团的驻地在山坡上,车停在山下,我们走上去。到团部我看了下时间,下午2点40分。肚子饿得都没感觉了。

  我们见到了一路用短信指引我们的游政委、在团里蹲点的师庞副政委,也见到了我们勇士车的驾驶员刘老兵,他不仅早到了,而且都吃过饭了。看着我们直乐。我们真正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不过也是一种体验。

  119团的帐篷搭建在一块稍微平整的坡地上,帐篷有旧有新,还有些不是迷彩的,看上去没有师部那边气派,但也是井然有序的。帐篷里几乎无人,战士们都到南坝执行救灾任务去了。除了路口插了一面红旗,没有看到其他的巨幅标语。很安静。

  站在“营区”最高处,可以看到对岸的南坝镇。地震后,南坝到平武县城的路断了,同时,通往南坝的涪江上的三座大桥也全部垮塌,南坝镇成为一座“孤岛”。在我们到之前,进出南坝的救援人员和逃生的灾民,都只能靠江上一个铁皮船摆渡,一次十五人左右,一天要摆渡几百次。如此不便利,使得大批的救援部队不能快速抵达南坝以及南坝下属的几个乡,里面的伤员也不能快速送出来。

  后来,抗震救灾指挥部命令119团和空降15师一起,在涪江上游搭建一座供救援部队通行的临时桥梁。接受任务后,官兵们克服重重困难,利用倒塌房屋中的木材和沙袋,经过五天的奋战,将桥梁搭成了,取名为连心桥。就在我们刚才达到之前的2点28分,举行了通车仪式。现在,救援队伍可以迅速开进到镇内,伤员也可以很快地运送出来。这是一条生命通道。

  我看到了那座桥,看上去很简陋,但可以过车。这很重要。修路搭桥本来是工兵的事,但在那种情况下,我们的官兵随时根据需要改变自己的兵种,有时修路搭桥,有时消毒防疫。

  不过,毕竟是一座临时搭建的桥梁,没有结实的桥墩做中流砥柱,也没有浇注水泥路面,一个月后堰塞湖的洪流一次次将这座临时的桥冲垮,官兵们又一次次地将它修复,就是不让这条生命通道中断。我在网上看到网友们贴的照片,战士们真的是太辛苦了,上山砍竹子拖下山来,再赤脚趟进河水,用简易办法去加固桥梁。还好洪水过后河道不是很深,可以趟水作业。若是湍急的大河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这一情形再次让我感到,我们这次救灾,装备的确有很大问题,很多部队是依靠原始手段在营救。本来这样的水面,该用大型门桥的,像我们在映秀水库看到的那样,至少来几艘冲锋舟也好啊。可是,我估计那些装备即使有,也很难运到这山里来。

  没有望远镜,我就用相机的镜头把河对岸拉近来看,镜头里的南坝灾情也很惨重,大部分房屋都垮塌了,和北川映秀有些相似。看着让人难过。据说南坝是平武县人口最多的一个镇,有五万人(平武全县人口十九万左右),伤亡人数比较大。其中仅南坝小学,就有六百人遇难。(又是学校!又是孩子!)

  关于南坝小学的情形,高伟讲过,他曾在15日率部队赶到南坝小学,高伟说,当他们赶到那里时,简直惊呆了。八个班的孩子,六个班被砸在下面,只有两个上体育课的班幸免。太惨了!看着那些孩子的遗体,官兵们都忍不住掉眼泪。高伟还告诉我,他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扑在废墟上号啕大哭,披头散发,原以为是家长,后来才得知,她是平武县管文教的副县长。那一刻她的心情,肯定是如刀绞一般。

  何其相似!一摧即垮的教学楼,一瞬间命丧黄泉的孩子们,一次又一次地在学校里出现。

  我真的很难过。写到一次,痛心一次。

  为什么让解放军睡在路边?

  口述亲历之十九:

  讲述者:游光明,驻滇某师步兵团政委

  我们是14日晚上11点多到达这里的,是空降部队之后的第一支陆路开进的部队。当天夜里我们就安营扎寨,第二天早上8点展开救灾,抢救伤病员,搜索每个村庄。

  我们团兵分三路,第一路到距南坝50公里的县城,第二路到南坝镇下辖的石坎子乡、水观乡。从南坝到石坎子要徒步两个小时,石坎子到水观要徒步走四小时,所以进去的官兵,都是带着干粮和水,沿途露宿。

  第一路到平武县城的官兵是跑步去的,为什么呢?就是为了让老百姓知道解放军来了,他们有主心骨了。老百姓看到跑步赶到的官兵,真是充满欣喜和安慰。我们立即展开搜救,转移伤员。

  我们去南坝小学营救时,战士们掀开废墟中的一根钢筋水泥横梁时,一眼看到废墟堆里趴着一位中年女人,她的头朝着门的方向,双手紧紧地各拉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胸前还护着三个幼小的生命。有人认出她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本来都已经跑出来了,又冲回去救孩子,结果再没出来。看到那一幕,在场的人都哭了。

  我在网上查找到了这个老师,她叫杜正香,差不多和我一样的年龄。为了救孩子,她毅然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冲进死亡。

  干了一天后,晚上就露宿在县城街头。有位老大爷看到我们睡在街边上的战士,很生气,跑到县政府的救灾指挥部去喊,为什么不给解放军帐篷住?解放军那么辛苦来帮我们?为什么让他们睡在路边上?

  后来还是我们自己去跟他解释的:是我们自愿把帐篷让给群众的,群众遭了灾,我们要尽最大力量让他们得到安抚。我们住路边没关系。

  我们提出了一个口号:“只有帮助群众的义务,没有打扰群众的权利。”

  最艰难的是第二路,就是一营担负的石坎子和水观乡的救灾任务。石坎子乡在震后形成了一条两米宽的地缝,山体滑坡又将一段一公里长的公路掩埋,原先从南坝镇到石坎子乡只需半小时车程,现在必须徒步翻山越岭三个小时才能到达,往返则需近八个小时。由于公路中断,我们的官兵只能从临时开辟的险峻山路运送伤员,山高坡陡,且随时有可能塌方,每个担架要八个战士来抬,有些路段还必须抬着担架一路小跑通过,以免山体塌方带来新的危险。运送的强度和难度都非常大。战士们不是一般的辛苦和危险。

  山区救援与城镇不同,起重机、挖掘机等大型机械设备根本无法进来。但人命关天,不容迟缓。战士们俯下身子,用简单的工具和双手去刨开废墟,尽最大的努力搜救生命。山区房屋多为土木结构,瓦砾、铁钉满地都是,我们好多战士的手和脚都被划破了,血流不止。可他们简单包扎一下,又接着干。

  在营长詹吉安、教导员蒋鑫和团保卫科长洪光带领下,全营官兵克服一切困难,像钉子一样牢牢扎在石坎子乡和水坝乡,从15日到今天,已经疏送出受灾群众四千多人。

  要知道,每一趟往返都要徒步几十里。走一整天。如此艰苦,靠的却是干粮和凉水。有时好不容易熬点儿热稀饭,看到可怜的灾民们,马上又省下来给灾民们了,自己继续吃干粮喝凉水。有的老百姓端上稀饭,感动得在他们面前跪下。

  就在前天下午,一营还发生了一件非常感人的事。

  南坝镇健全大队有位86岁的大爷,叫杜玉连,地震发生时正在山上放羊,地震导致山体滑坡,通往山下的道路全部被毁,老人就独自被困在山崖上,仅凭地里少量的土豆在维持生命,已经苦苦支撑了八天。当地群众曾试图救他,但山势太险没能成功,只好来找解放军了。一营官兵一刻也没犹豫,马上组织小分队去营救。

  经过五个小时的急行军,小分队晚上9点抵达老人被困的山脚,此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队长罗马良现场勘察后,发现山势远比想象得要复杂得多。本来就很崎岖的羊肠小道已经出现数段滑坡,山的另外三面都是陡峭的悬崖,只有沿着石块不断滚落的残垣断壁才能上山,根本无其他路可走。罗队长只好把人员分为两组,一组观察,一组攀登,交替前进。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爬上了山顶,在一块突出的山崖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老人。老人身上和脸上多处受伤。他们给他简单包扎处理后,做了个简易担架准备连夜抬他下山。哪知突然发生余震,山上滚下一大片石头,把上来时的路完全埋掉了。为了安全,罗队长只得命令就地宿营,天亮再走。天亮后,大家抬着担架,绕过塌方区,经过四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把杜玉连大爷安全送到了石坎子指挥所内。整个营救过程花了21个小时。

  说实话,我们的战士每救一个人都要经历重重危险,但同时,也都具有不同的精彩。

  感动官兵的人

  听了游政委的讲述,我问,你说兵分三路,刚才只讲了两路,还有一路呢?游政委笑道,我正要讲呢。还有一路,在我们奔往平武的路上,就被派出去了。

  14日下午,军区司令部作战部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游政委的手机上:“平武县有个藏族乡灾情不明,群众生死未卜。上级十分关心藏族同胞的安危,命令你部迅速选派精干力量,乘坐军区陆航团直升机前往这六个乡镇勘察灾情,火速上报!”

  游政委知道,如果不是十万火急,上级不可能给尚在行进中的部队下达这样特殊的命令。

  他马上命令行进的部队停车,就在高速路服务区的出口处进行紧急动员。官兵们一听到这样的任务,全都热血沸腾,争先恐后地报名。

  很快,一支由政治处宣传股长吴宝宁为指导员、作训股参谋崔利为队长的66人机降小分队随即组成。共5名干部,3名医生,56个战士。

  任务紧急,通讯不畅,游政委特意叮嘱吴宝宁:一有情况你就直接向军区作战部报告,以免误事!

  于是高速路上,一支侦察分队如离弦之箭,射向凤凰山。

  15日下午13时15分,直升机载着小分队飞往平武。六个小组分别从空中直接机降到了平武县的白马乡、黄羊关乡、虎牙乡、泗耳乡、木座乡、土城乡,官兵们一落地,就不顾疲劳立即展开了对六个藏族乡的搜救排查。

  由于仓促上阵,没带地图,小分队在崇山峻岭之中行进十分艰难,只有靠当地的藏族老乡带路。受地震破坏,山体滑坡,道路被摧毁,战士们是拄着树枝行走的,攀岩石,越深沟,冒着生命危险走村入户了解灾情。很多战士的衣服都被挂破了,脚也磨破了。

  带路的藏族老乡见战士们太辛苦了,就劝说他们不要去另几个偏远村庄了,他们告诉战士,前两天有亲戚来过,说他们那里问题不大。但小分队还是坚持要去,要亲自走到,把最真实最全面的一线情况,报告给上级。他们下决心把六个藏乡的每个村庄走遍。

  用了整整两天半的时间,小分队风餐露宿,终于查明了灾情:除木座乡有两人死亡外,其余村寨灾情不严重。他们的房屋大多是木头搭建的,比较坚固。

  小分队及时将情况报告给了上级,圆满完成了侦察任务。

  采访中游政委说,其实到灾区来的这些日子,最让我感动的还不是我们战士,我们战士从来都如此,我已经习惯了,让我感动的是那些受灾群众,那些志愿者。

  游政委说,这里还有很多很多的志愿者,他们自己开着车子跑来救灾,因为这一带管制比较严,他们还是用各种方式“混”进来吃苦受累,什么也不图,只是一心一意地帮助灾区的群众。真是些了不起的人!

  其中有一位叫李海京,他到平武时,也是遇到交通管制,他跟着其他救灾队伍“混”了进来。看到南坝的惨状,他留了下来,先参与掩埋遗体,然后参与防疫消毒,每天背个消毒箱,在废墟上一遍遍地洒消毒药水……晚上,他一个人孤独地睡在涪江的河床上,帐篷是战士们送他的。白天他和战士们一起陪孩子玩耍。战士陪孩子游戏,他给孩子们讲“三字经”,念儿歌……

  据见过李海京的战士描述,他是一个个头高大、戴眼镜的男人,身体很壮实,脸被阳光晒得很黑,眼睛总是红红的,不知是休息不好还是消毒药水熏的。李海京是唐山人,从5月17日到南坝,一直待到6月下旬。他去学校调查整理出了一批又一批需要帮助的孩子的名单,交给其他志愿者,带到外面去联系能够资助他们的人。他做了大量的让官兵都深受感动的事,始终默默无闻。

  我虽然没能直接采访到他,但在听说了这些事情后,不把他的名字和事情写出来心里不安。这样的人,我永远敬重!

  游政委又讲到离队老兵,这次大地震,真是牵动万人心!他们团一些退伍老兵听说部队奔赴四川灾区,都打电话过来要求加入,还有已经转业到地方的干部,也想重新归队投入战斗。个个都掏心掏肺地向他们曾经战斗过的部队请战。

  游政委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给我们看他们团里一位刚转业的干部发给他的短信,这个转业军官为自己不能和战友们一起奔赴灾区而难过,渴望加入救灾的队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现在和以后需要我,请随时召唤,我永远是119团的一个兵!”

  我们纷纷传看,感慨。

  这个转业军官的短信,让我想起了我手机里的两条短信。一位是镇守边关的大校军官,他在短信中非常郁闷地说,“组织”真不够意思,国难当头,我这类人不上前线谁上前线?听不到集合号,我算是废了……后来我得知,地震发生的第二天他就找到领导要求休假。他说,我想了一下,我只能以休假的方式去参加救灾了。当然领导没批准,还给他讲了一番大道理。大道理他当然懂,实在是急得没招啊。

  另一位是个退役大校,更郁闷。他给我发来短信道:“川西大震,时时刻刻揪心,看着十万大军日夜奋战,却只能捐几张纸钱,挂一张灾区地图,浑身不对劲儿!看到你身赴一线,好生羡慕。是福气,也是勇气。多保重!”

  字里行间,一个老兵的心情凸现。我想象着他在家里看灾区地图,蛮可爱的形象。我很理解他们的心情,回信劝慰他们坚守岗位也很重要,但我也明白,只要是个真正的军人,都渴望投身到这样壮烈的事业中来,渴望在祖国需要的时候走上战场,建功立业,哪怕是流血牺牲。荣誉,是军人的生命。

  山河易容

  我们在团里采访结束后,提出去受灾的乡村看看,同时也去看看这里最大的堰塞湖,看看将一条公路生生截断的山体滑坡。庞副政委主动说他带我们去。

  一路上,我们看到防疫工作已经开始了,穿着白大褂的防疫人员正背着消毒药水在一家一户地进行消毒。工作很具体很辛苦。再往山里走,我们遇到了一队战士,他们扶老携幼的,刚从山里面走出来。

  我们上前询问,正是119团一营一连的官兵,由副营长和连长带着,从早上6点多开始,带领着偏远山乡的村民往外转移,其中很多是受到堰塞湖危险的百姓,他们挨家挨户地动员他们离开,一路上扶老携幼,还肩挑背扛,帮老百姓拿东西。孩子们依然无忧无虑,跟在战士身后蹦蹦跳跳的,老人很悲伤,战士很疲惫。

  其中还有两个战士扶着一个盲人。他们告诉我们,这个盲人头一天坚决不肯走,今天早上他们又去做他的工作,他马上答应走了。原来昨天夜里他听见了堰塞湖的浪涌,感觉确实很危险。战士们时而背他走一段,时而扶他走一段,脚下的路没有一寸是平的,看得出战士们已经累到极点。我们空手走都难啊。

  一路上都看到桑树,高一排低一排的,因为山体变形,已经看不出原来栽种的格式了。桑叶浓绿肥大,正是好时期。看到桑树我不合时宜地想起童年,那个时候为了养蚕我到处找桑树,可是身处华北,桑树能有多少?以至于后来我一看到桑树就觉得亲切,恨不能马上采些桑叶回家。想来地震前,这里一定有很多农民把养蚕作为副业。现在也不知那些蚕宝宝在哪里,是否还安在?这个季节,正是蚕的生长期,白白胖胖的,很快就要吐丝了。仅仅从这点看,农民们的损失就有多么大,一切都被毁灭,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爬上山坡,我们看到了那个触目惊心的山体塌方,用“山体塌方”已不能准确表述了,应该说是整座山向前移动,生生将那条公路完全埋掉了,乍一看,好像一条路从山底下伸出来。

  那座山,已经不是原来的山,如果是,也是它的遗容。

  但你也可以说,它是一座新生的山。

  我目瞪口呆了很长时间,那一刻,再次感到自己的渺小。大自然的无穷威力和无穷神秘,远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和穷尽的。

  今后的日子,我会一次次以此提醒自己,活在世上,一定要慎重,要内敛,要诚恳,要从善如流。

  山体的大幅度移动,导致河流淤塞,形成了堰塞湖,我们站在高处看到那个堰塞湖,如果不是湖面有个房顶,你会以为原来就有似的,湖水看上去还是碧绿的。

  带我们去的庞副政委说,这个湖一天一个样。他头一天路过这里时,还能看到房子的二楼,现在我们只能看到房顶了。

  地震带给灾区人民的苦难,远远比我们想到的看到的要大得多。当我们从灾区回来,渐渐回到以往的生活时,灾区人民的苦才刚刚开始,他们需要几年乃至一辈子的时间,来抚平创伤,也许一辈子也抚平不了了。

  生生不息

  因为这个堰塞湖威胁着附近的村民,所以官兵们必须一户户地将他们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于是在我们往里走的过程中,就不断遇到往外走的官兵和百姓夹杂在一起的转移队伍。

  一路走,一路和官兵们闲聊,得知官兵在转移群众时,还发生了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比如有的群众让战士背很重的背篓,战士以为是非常重要的物品,就不辞辛劳,翻山越岭地帮他们背出来,没想到里面装的竟然是麻将。还有的百姓,舍不得扔下已经破裂的衣柜,也让战士背出来,衣柜体积大,路又那么坎坷,实在太难背了。战士们只得反复做他们的工作,让他们放弃,以后创业再买新的。因为是山区,村民们住得很分散,官兵们只能让当地百姓带路,去搜救尚未离开的人家。哪知带路的只往亲戚家带,把亲戚找到就不管了,导致刚开始遗漏了几户人家,后来又进去找。

  凡此种种,很能说明当地老百姓的真实状态。

  我曾听到过一个故事:巴中民兵在青川红光乡救灾时,有个村民告诉民兵,他的重要东西被埋在废墟下了,想请民兵帮他挖出来。没说的,民兵立即在废墟上挖,帮他找。一个班的民兵,花了六个小时,在他指定的位置下找到了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有35元钱。他们交给他,又接着挖。没想到这个村民说,不用再挖了,我就是找它。

  原来他说的贵重东西,就是这35元钱。

  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我们的百姓还是穷啊!这次地震,让他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点财产,又全部报销了。

  我们在路口遇见一个男子,大约40岁左右。看见我们,他主动和我们说话。上来一句就是,我全完了,全完了。我们问他,是不是家里亲人遇难?他摇头,说,我的车,我奋斗了十几年才买的一辆跑运输的车,这次正好在路上,砸烂完了,那是我的全部积蓄啊,我积攒了十几年啊,一下子都没了。

  他的眼睛红了,声音哽咽。我们都安慰他,你人没受伤就非常幸运了,钱以后还可以再挣啊。但他不语,眼神还是那么悲伤,那么绝望。我想那是我所无法体验到的一种悲伤和绝望。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又很不忍看他那样。想了想,就从口袋里掏出200元钱递给他。他很意外,连连推辞。我说,我知道这个钱不顶什么用,我只是为了给你加油,你要有信心,你一定能再买一辆新车的。不要绝望啊!一定要加油!

  他接过去,朝我点点头,眼里露出了光亮。我相信他会振作起来的,会好起来的,真希望几年以后,他能再次开上车。

  其实我每次拿钱给灾民,都知道钱本身很少,不起什么作用,就是想通过这个方式传递一个信息:你们遭了大难,但你们并不孤独,有很多素不相识的人在关心你们,为你们担心,为你们加油。

  多数百姓都显得非常坚强非常有韧性。

  往山里走时,我在一户农家遇到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正蹲在门前的一小块地里刨着什么。我问他干什么呢,他说地里有他种的蒜,他要把它们刨出来晾晒。我说,你怎么还不离开啊?(他家离堰塞湖不远。)他说,我老婆已经下去了,我白天回来做点儿事,晚上再下去。他说的下去,大概是到比较安全的安置点。我看了一下他的房子,没有倒,但是瓦片都掉下来了,估计屋里也有裂缝,成了危房。他给我看他刨出来的大蒜,你看,不刨出来可惜了,都是好好的。

  等我们从山里返回路过他家时,他已经刨完蒜了,正在修鼓风机。我又跟他打招呼,他告诉我,鼓风机地震的时候倒下摔坏了。我说,政府不是每天都给你们救济粮吗?急着修它干吗?他说,是,政府每天给我们发粮和钱,但政府不会发一辈子啊,再说政府会发鼓风机给我吗?我以后种地还得用它,修好了可以早一点儿恢复生产啊。

  我朝他伸出大拇指,夸他好样的,他腼腆地笑了。

  真希望灾民都能像这位老乡这样,依靠自身重建家园。再过一年,我希望我还能到那里去看看,看看他们后来的日子。我为他们祝福。

  高伟告诉我,这些灾民也深深感动了他,他在做进村入户动员时对战士们说:我们一定要关爱我们的农民!他们经历了这样的灾难,但是没有哭天抢地的,依然很坚强。几年后,这里一定又是一片大好山河。这些农民坚韧的生命力,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生命力。我们一定要帮助他们重新站起来!

  我注意到,这一带,还是有一些老百姓的房子完好无损。虽然他们也撤离了,但看得出家里没什么损失,只是暂时离开而已。这说明只要修建得牢固,农村的房子也是可以抗住地震的。这些房屋,应该成为今后重建的样板。

  我曾经看到《三联生活周刊》对建设部成都灾区灾后安置规划总规划师吴志强的采访,他专门到灾区就建筑问题搞了个调查,发现并不是所有学校的建筑都不牢靠,比如彭州市,全市城区没有一所学校、一家医院的房屋在地震中倒塌了。所以他认为,不能把建筑倒塌的责任都推在贫穷上面。这个我很赞成。在谈到灾区重建时,他有几点也说得非常好。比如为什么我们农村种植有技术指导的,养猪有技术指导的,盖房子却没有技术指导?还有,建立覆盖乡镇的“建筑安全审批制”应该成为这次城市重建的核心内容之一。

  温家宝总理说:“一个民族在灾难中失去的,总会由进步来补偿。”我想这是我们面对灾难的惟一安慰了。如果在灾难中失去了,依然是老样子,甚至依然发生同样的悲剧,那这个民族就太可悲了。

  又迷路了

  5月21日下午,我们结束在平武的采访,已接近傍晚6点。不敢吃晚饭了,连忙告别庞副政委等人,按计划赶往安县。

  走到山坡下上车时,我突然看到了刚才遇到的那个盲人,在两个战士的带领下走到路边,一个战士牵着他,一个战士给他背着东西。也就是说,这么长的时间,他们才走到这里,太不容易了。每一个群众的转移疏散,需要我们的战士耐心地、一个一个地去帮助。

  上车时,在人群中还见到了我们政治部编研室的同志,他们是陪总部工作组下去的。虽然看到机关的同志很亲切,但也无暇说话聊天,点点头,目光似乎在说,哦,你也在这里(这不是张爱玲的抒情句式)。然后就各走各、各忙各了。

  我们的车还没走出大山,天就黑尽了。

  路上接到上海电视台朋友的短信,问明天是否可连线采访?我回复说,只要你能打通电话,我就接受采访。的确,这个时候由不得我了。一切由天。

  我问平武到安县需要多长时间,驾驶员刘老兵说他也没跑过这条线,不是很清楚。只好走着瞧了。当时是傍晚7点左右,我估计得9点左右才能到达吃晚饭。赶紧啃点儿干粮吧。

  想到领导布置的任务,压力很大。我跟王棵、王龙说,时间这么紧,咱们一天跑一个团,所以采访时必须有侧重,这样才写得出来。干脆分下工,一人负责一个团。他们说好的。我又再三嘱咐他们多做记录,他们说都录音了,回去听录音整理。我总是不习惯用录音笔,我还是信任我的笔头。在灾区采访的日子里,我用掉了三个采访本。

  车到绵竹后,我们又一次迷路了,问了几次都没走上通往安县的正道。奇怪得很,好像安县融入夜色了。

  后来问停在路边的一个私家车,车上有两个小伙子,不知等在路边做什么,也许是志愿者?当他们听明白我们要去安县时,马上表示他们可以给我们带路。因为前面还要拐几次弯,说不清。

  他们就开车在前面带路,我们紧跟着。这一带,起码走了十多里路,他们一直把我们带到直奔安县的大道上,才停下。这在平时,是不可想象的。车停下来,小伙子和我们告别,我们真是感激不尽,我拿出相机拍了一张他们的车,想以后有机会答谢他们。可是天太黑,我又慌张,照出来是花的,等于没照。

  他们走了,我们还在感叹。我说,目前是人与人关系最和谐的时期。我那天在聚源中学,一个妇女主动弯下腰来背我趟过一片很深的污泥地;高伟也告诉我,他曾在路上停下来在超市买食品和水,老板坚决不要他的钱。

  一路聊着,问着,我们终于找到了驻扎在安县的40师装甲团。时间是晚上22点30分。我们居然耗时四个半小时,大大超出了预计。我发短信给家人和朋友说,终于到地方了,饿得我饥肠无声。

  后来我发现,“平武安县”这两个地名连起来,是“平安”两个字,可那个时候,平武不平静,安县也不安。

  安县原本就是个比较富裕的县。它是绵阳科技城辐射的一个卫星城。工业基础良好,农耕条件也不错。

  安县遭受的损失虽然不及北川映秀等震中厉害,但有几个镇还是很重的,比如高川乡,因为地处龙门山脉与成都平原的接合处,离汶川只有50―60公里,故房屋倒塌严重,道路损坏严重。有6000多人受灾,截至5月20日公布的情况:安县死亡1571人,受伤13476人。最惨重的是高川乡,有两个自然村被全部掩埋。

  救灾点和父母一山之隔

  我认识的一位大校军官,就是高川乡人。叫李荣贵。此次救灾,他率部队执行救灾任务的地点,竟是与高川乡一山之隔的安县茶坪乡。但整整三个月,他一次也没回去过。

  我认识李荣贵时,他在某高炮团任政委,我曾去他们团参观文化设施建设。后来他调任内江军分区任副政委,我又在四川省第十一届人大上见到他,我们同为代表。2009年初开会时,我在下发的《省人大代表抗震救灾、重建家园建议专辑》里,看到他提出的一份建议:1.搭建活动板房应和简易过渡安置房相结合,防止舍近求远,集中居住不便于灾后的生产生活;2.加强监督检查,将党中央、国务院的惠民政策切实落实到实处,防止巧立名目,层层摊派(提留);3.整合土地资源要因地制宜,长远规划。抓住灾区重建的机遇,大集中与小集中相结合,尽可能避免分散居住,浪费土地。

  口述亲历之二十:

  讲述者:李荣贵,内江军分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5月12日那天我的胆囊炎犯了,在去医院的路上地震了,我连忙调转头返回分区。虽然内江没有太大影响,但我感觉到事态很严重,我的家乡就在安县,父母兄弟都在那儿,打不通电话,凶吉难卜。我们分区党委立即开会,决定做好救灾准备。从电视上看到,救灾需要机械装备,在内江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我们立即集结了2台吊车、3辆冲锋舟、100台切割机、1000根钢钎,还有大量的绳索箩筐等。然后积极向省军区请战,请求参加抗震救灾。13日晚省军区下达了命令,要求我部到安县救灾。我主动要求带队去,因为我熟悉地形。如果说有私心的话,那就是想顺便看看家乡的情况。

  14日晚,司令员刘保健和我带着800名民兵赶到了安县晓坝镇,当时胆囊一直在疼,也顾不上了,吃了点儿药,就到县政府的救灾指挥部领受任务。领任务时,我看见指挥部有几部海事电话,连忙抓了两部在手上,后来这电话可是起了很大的作用。指挥部给我们的任务是去重灾区茶坪乡转移困在里面的数千名群众。其中有600多名伤员,重伤200多。还有在千佛山的中外游客数百名。

  15日早上天不亮,我们就向茶坪乡开进。经过12个小时的跋涉,翻过了2800多米的换梁子山,到达了茶坪乡。一路上的艰辛就不说了,说是羊肠小道,羊都过不去。我和刘司令员走在最前面,刘司令员已经55岁了,是个快要退休的人了,我也年过半百了,很多地方我们都得在身上捆着绳子才能过,那深涧,人要是掉下去,尸体都找不到。民兵中也有不少人到中年了,就是年轻人,也走得龇牙咧嘴。我一边走,一边不断用电话向上级和媒体报告里面的灾情。当我们终于进入茶坪乡时,乡长拉着我们的手就哭了,当地的百姓也是六神无主的样子,看到我们一下子扑上来。我们是第一支徒步进入茶坪乡的救灾部队。

  我的家乡叫高川乡,与茶坪乡仅一山之隔,也是个重灾区。可我没法去,只能托人打听家里情况。也没时间,我们得马上开辟直升机场,转移群众,当时里面已经形成了大小五个堰塞湖,不转移出来就困在里面了。由于我们一直和上级保持着联系,上级很快调来20多个架次的直升机,将两百多名重伤员陆续运出。我们又利用冲锋舟开辟水上通道,将轻伤员运出,再将药品什么的运进来。后来的两天,几千名群众在我们的带领护送下,也全都翻过换梁子山转移到了安县。到安县后,我们搭建了四百多顶帐篷安置受灾群众,并且马上就建学校,给孩子们买了几万块钱的学习用品。进村入户后,我们在帮助百姓安置生活时,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老百姓不愿意集中住进安置点的板房,离不开故土,离不开自己的鸡鸭牲畜。我就把看到想到的几点,写了一条很长的短信,提出三点建议,发给了省人大工委,没想到他们收到了,也很重视,后来我的建议被收录到省《人大代表灾后建议》一书中。

  我一直到18日,才知道家里的情况,房子垮了,弟弟和弟妹都负了重伤,弟弟的腰被砸断。母亲当时被甩出了门外,幸运的是抱住了一棵树,没有大碍,只擦破了点儿皮;父亲当时正好在外面,也幸免遭难。母亲见到我说,你带部队在家门口救灾都不回去看看,你就是不救我,也该救救咱们的乡里乡亲啊。

  我知道母亲并不是真的埋怨我,她曾经是妇女主任,三八红旗手,知道孰轻孰重。她只是受了惊吓,看到儿子总要说道说道。

  最严肃的采访

  我们到达安县装甲团驻地,已是夜里11点。

  装甲团驻扎在安县雎水镇的雎水镇中学,还好,这所学校的教学楼没有垮,让我一见之下,心里得到些许安慰。但教学楼仍需要检查,还不敢让学生上课,所以学校就暂时放假了。部队驻扎在学校的操场上,算是条件好的营地了。

  团里给我和蒲柳潇腾了个帐篷出来,放了两张小小的叽嘎作响的钢丝床,一见之下很是亲切。王棵、王龙则和机关于事们挤着住了。吃了晚饭已经11点多了,我感到无比疲倦,当团政委问我是否明天再采访时我连连说好。我估计我就是连夜采访,也是白费工夫,大脑已经锈了。

  以最简单的方式洗漱,以最快的动作躺倒,以最短的时间入睡,一觉醒来,是安县的早上6点半,5月22日,震后第十天。

  那段时间,就是地震后的十多天里,我睡过各种各样的“床”:汽车坐椅,门板,自行车棚,宾馆沙发,睡袋,钢丝床,样样都很适应,没有一次因为床不好而失眠的。我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粗糙的人,这要感谢母亲,从小没把我们姐妹俩当小姐养,如此,我才能一直坚持下来,没有倒下。

  吃早饭时,收到解放军文艺社一位编辑的短信,说他们将要出版的《抗震救灾》一书的《成都军区篇》,5月28日交稿,问我如何打算。我脑袋都大了,这才开始采访,怎么可能在六天后交稿?于是我非常肯定地回复他,5月28日不可能交稿。我当时觉得,我们至少得用十天时间采访,二十天时间写作,一个半月能完成就不错了。

  装甲团的采访,是我遇到的最正规的一次,我们被团江政委请到学校主席台上,那里摆了一圈儿桌子,上面挂着横幅,安县高川乡抗震救灾情况介绍会。原来,昨天团里刚刚和地方政府一起开过会,摆出的会场还没撤掉,我们就接着开了。

  在团里蹲点的刘清泉副师长和装甲团江水清政委(瞧他们俩的名字多么环保)来了,还有宣传股的干事,还有七八个战士,十几个人围坐成一个很像样的会场,显得很严肃。

  主席台上无遮无拦,很晒。其实在我们跑灾区采访的那些日子,几乎天天大太阳,我已经晒习惯了。但太阳白花花的,记笔记有些刺眼,我想建议江政委把采访搞成一对一的松散式的,这样我就可以移到树荫下去了。这时有个战士拿来伞打开,站在我的身后。我连说不要,站起来抢过伞合上放到一边。事后想想,我的动作显得过于生硬了。

  为打破僵局,我就问团长怎么不在?是不是进村入户去了?江政委说,是,团长马洪昌带部队到高川乡去了。原来马团长今年正在西藏日喀则交换任职,当他得知团里接到了奔赴灾区的命令时,立即向上级请求回部队参加救灾。被批准后,他马上从日喀则启程,直接赶往部队所抵达的灾区。一到部队就上了一线。照理说刚从高原下来,应该休息几天才是,但他完全顾不上了,直接去了海拔两千米的山上。

  汇报开始。先是刘副师长介绍装甲团的整个救灾情况。然后是江政委补充介绍。听着听着我发现,装甲团的总结真是搞得很好很有条理,而且资料翔实,难怪这么认真地汇报。

  其实每个部队救灾的大体情况是相同的,最初是营救幸存者,然后是转移偏远山区的百姓,然后是防疫消毒,然后是帮助灾民搭建帐篷或简易房。但40师装甲团有几点很特别的。听起来跟故事一样。

  百里大迂回千人大营救

  装甲团14日早晨到达安县,马上到救灾指挥部领受任务,安县有20个乡镇,275个村(社),98%的群众受灾,尤其以高川、茶坪两个乡受灾最重,其中高川乡泉水村的两个自然村全部被埋,无一人生还。灭顶之灾啊!

  装甲团主动要求指挥部把这两个乡的任务交给他们。

  由于道路中断、通讯中断,这两个乡最初几天情况不明,也还没有救援人员进去。从地图上看,雎水镇到高川乡直线距离为37公里,实际却远远不止。装甲团派出一个小分队前去侦察,发现进入高川乡的路已经消失,两山合拢了!怎么办?高川乡有6000多受灾群众在等待救援,刻不容缓。团里查看地图后决定,来个百里大迂回,从另外的道路绕道到高川乡。

  他们打算绕的这条道,据老人们说,是很久以前的茶马古道,因近年的封山育林已废弃不用。情况不明。前去探路的小分队,总算找到了路口,但道路实在不容乐观,长满荆棘不说,由于地震,也造成了一些塌方和滑坡,虽然只有56公里,但其间要翻越海拔2800多米的山峰,山坡最陡处几乎直立,大大小小的山头有20余座,有99个弯道,还有4条湍急的河流。走这样的路,一半是生,一半是死。

  但这是进入高川乡惟一的路了。

  一开始,团里根据山高、坡陡、无路和余震不断、泥石流不间断的情况,确定的营救思路是“集中力量、分段部署、滚动用兵、接力搬运”。等进去后发现,实际的情况比他们想的还严重,于是将思路调整为“尖兵探路、分组推进、沿途搜索、救埋并举”。具体说,他们就是将1200人撒在这56公里上,隔几百米设一个点,每个点5至8个人,每隔5公里设一个大的接应站,这样一段一段的,将群众转移出来。

  在这个接力过程中,有个小战士感动了全国人民。他就是装甲团的新兵严情勇,一个生于“90后”的孩子。

  15日早晨,刚满18岁的严情勇就跟随部队进入高川乡抢险救援。高川乡的整条山路都毁了,塌方的泥石流从高川乡所在的山脚下延伸到村民聚居的山顶处,单程需要7至8个小时,战士们采用接力传递的办法背送伤员。严情勇负责的一段山路,背食品需要2个多小时,背伤员需要3个小时,他一度连续往返20多趟,中间从未休息过。16日晚11时左右,严情勇的下腹部开始剧烈疼痛。但他没有吃药,没有告诉任何人。17日,当他背着50公斤重的粮食进山时,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已经是痛如刀割了,可他依然没吭一声,把腰带扎紧,忍住病痛,继续参加救援。第三天,也就是18日,当严情勇背着1位老奶奶下山时,终于支撑不住了,突然身子一歪,但那一刻他仍以坚强的毅力,拼命用手撑住地面,将老奶奶轻轻放下,才昏倒过去……

  19日10时30分,上海二医大救护中心为他实施了手术。医生说,他的病情是由于疝气引起大网膜穿孔,小肠已流进阴囊造成肿大,变成嵌顿性腹股沟疝。这个病会产生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这个年轻人竟然忍住常人不能忍受的疼痛,坚持营救数十小时,这是我们不能想象的。”当护士们为他更换衣物时,发现眼前这个年仅18岁的战士,10个脚趾都磨烂了,背脊上有严重的压痕,还有为了止痛用武装带紧紧勒住腰部造成的紫痕,大家都忍不住哭了。这需要怎样的意志啊!

  什么叫钢铁战士?严情勇是最好的诠释。

  (现在可以高兴地告诉大家,严情勇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作为一个优秀士兵,他已经被送到军校去培训了。)

  接着说装甲团的千人百里迂回大营救。

  第一次,他们历经三天两夜,从5月15日早上到5月17日夜里,转移出重伤员71人,轻伤员220人,群众4000人;第二次又组织200人突击队,深入到高川乡下面的村寨,一次性将里面遗留的伤员和群众全部转移出来,其中重伤11个,轻伤23个。因为道路中断,那些村寨已经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百姓们一眼看到解放军,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个悲喜交集,泣不成声。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糟糕的道路,这么多的受灾群众和伤员,加上完全失去功能的通讯联络,要迅速安全地将群众转移出来,装甲团的官兵可是想尽了办法,都是些行之有效的土办法。

  第一个土办法是沿途设站点接力,一个小分队负责一段,护送受灾群众和伤员;第二个土办法是用鸡毛信的方式指挥部队,简单地说就是让通讯员跑步传送纸条。第三个土办法是自制简易工具,比如担架、拐杖等,用来搬运护送伤员。第四个土办法叫捆绑式,把重伤员捆在战士的背上,以免摔倒时让伤员二次负伤。

  就这样,装甲团的官兵们奋战了七天七夜,终于将高川乡的四千多名群众和伤病员全部转移,完成了救灾指挥部的任务。

  鸡毛信

  最让我感叹的是鸡毛信。

  当时战线拉得长,通讯联络成了大问题,为了有效指挥部队展开救援行动,江政委他们只好用传送纸条的方式,与各个分队保持联系,没想到这个土办法还很顶用,各个小分队给团领导写,团领导给小分队写,分队之间写,写出一大堆。他们称其为鸡毛信。

  江政委把那些日子他们写下的鸡毛信收集到了一起,提供给我们看:不规则的纸张,不一样的笔迹,各式各样的笔,创造出了这些珍贵的鸡毛信。

  我翻看着这些纸条,心情很复杂,既为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而感动,又为我军到了今天还得靠这样的方式进行通讯联络而难过而焦急。不知抗震救灾纪念馆是否愿意收藏这些鸡毛信?

  关于鸡毛信,有两个感人的故事。

  故事之一的主人公是个可爱的小战士,5月15日下午他奉副政委之命去给在另一处抢险的小分队送信。上路不久就看到路边躺着一位60多岁的老人,右腿已经折断,在痛苦的呻吟。小战士立即上前扶起老人说:大爷,来,我把你背出去。老人微弱的睁开眼睛说,孩子,不用了,我已经在这儿准备等死了,你赶紧走吧。小战士眼睛红了,什么也不说,掏出背包绳将老人的折断的裤腿绑住,背在自己的背上。他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把老人安全护送到大天池乡,看到老人上了救援的直升机,又匆匆赶路去完成送信任务。

  这个可爱的小战士,叫陶泳波。

  还有一个鸡毛信,在众多的鸡毛信里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它的主人是在装甲团蹲点的刘副师长。纸条上写着:“天池一组,伤有10人左右,其中有位百岁老人,请政委组织人员抢救下山。”

  江政委马上挑了8个体力充沛的党员成立一支突击队赶往天池村。很快,他们在一处废墟里看到了裹着破棉被的老人,正独自蜷缩在墙角发抖。突击队员们赶紧用自制的简易担架将老人往山下抬。路上一问,原来这位老人只差一天就满104岁了!大家为这位老人的遭遇感慨不已,加紧步伐,终于在她生日之前,将她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这位老人,是这次地震中救出的最年长的老人。

  人类的生与死总是交替进行着,这在救灾中尤其显著。在突击队救出百岁老人的同时,另一个点上的官兵则发现了一位刚做母亲的产妇。由于几天没吃没喝,她和孩子都很危急。战士们迅速用大衣包好婴儿,把母女俩固定在担架上,然后抬下山,送到最近的部队医疗队。母女俩都得救了。这个后来取名叫“震生”的孩子,是他们营救的最小的孩子,不满10天。

  除了最老和最小,他们还有一个最,抢救了一位被掩埋时间最长的矿工彭国华,被埋时间是七天七夜。营救彭国华的经过,王棵已经在他的报告文学《每一颗心都紧紧维系》中写得很详细了,他在结尾处写道,当装甲团官兵组成的小分队,以接力的方式用了八个小时的时间翻山越岭,于凌晨4点将危在旦夕的彭国华送到医疗队时,彭国华的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官兵的面前。

  装甲团的官兵,就是这样艰难地、一个又一个地营救着受灾的百姓。王甜曾写下一篇报告文学,题目是《最艰难的13个》,写某工兵团在北川营救13个幸存者的详细过程。其实,艰难的不只是13个,所营救出的幸存者,成百上千,每一个都很艰难啊!

  但他们仍不惜一切代价,只要有一分希望,就尽百分的努力。他们要让百姓知道,解放军来了,他们就有依靠了。

  在营救的群众中,还有一位很特别的,是植物人。当官兵们发现他时,他横躺在自家门口,四周飞舞着苍蝇,就像死了一样。官兵们上前细看,发现他依然有呼吸。问村里人,才知这是个植物人。他的家人大概实在无奈,已经放弃他了,只在他的身边放了两瓶矿泉水。由于大小便失禁,已满身恶臭。官兵们却没有放弃他,毅然将他背起来,由于长期卧床,这个老乡又胖又重,战士们轮换背着他,踏过崎岖的山路,一直将他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不放弃一个群众”,不仅仅是他们的口号,更是他们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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