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怡璠和黎立骑车到张依然家门口正好碰上张依然老妈送一对老年夫妇出门,商怡璠和黎立马上排成一字让开道儿。
“阿姨,张依然在吗?”商怡璠问。
“在,你们进去吧!”
“好,我们先锁车子,阿姨您先进。”黎立说。
“嗯,家里还有人。”张依然老妈转身进院子,“依然,你同学来了。”
“怎么回事?这儿门庭若市的,还有这对联,这双喜怎么回事?”商怡璠看院子里也一堆堆站着大人,小声问黎立道。“应该是老大要结婚。”
“不会吧?”
“我想是的,你带汪洋去照相的那周订的婚。”
“天呀,和谁啊?”
“嘘,等一下问张依然吧。”
张依然摆着手示意他们要骑车子一起离开,推着车子正要出大门,依依追了出来。
“带上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别去了,可能还要你帮忙呢!”
“每次都是你溜得快。”
“我正想着你俩谁来解救我啦,你俩还都来了,真是我的大救星啊,家里闹哄哄的烦死人了!”
“怎么老大突然要结婚啊。”
“干吗,你嫌没和你商量啊!”
“哎呀,正经点儿。她和谁结啊?不会是那个财政厅的吧?”
“就是的,出去再说。我们去哪儿?”
“去新广场吧,离商怡璠家近点儿。”黎立说。
广场和张依然家相比,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为配合商怡璠的心情连前几天高照的艳阳也退避开去,商怡璠感觉整个广场就像一只怪兽静谧无声。
“亭子里没人,去亭子里吧,车子放这儿。”黎立说。三人锁好车子,经过人工湖的小木桥走进六边形雕梁红柱亭,商怡璠靠红柱子坐下,张依然坐商怡璠旁边,黎立先是坐到商怡璠靠着的柱子的另一边,然后又站起来坐到她们俩的斜对面。
“那个财政厅的不是腿有问题吗?怎么是他?”
“刚开始老大是有些犹豫,最后同意了。订婚时就把结婚的日子也订了,是上周订的婚,明天结婚,看日子的说要是这个日子不结,还得等一年才能结。”张依然叹口气,“哎,结婚跟我们想的是不一样的,这两周他们天天在买东西,婚纱照是去西安照的,在金昌做不了那么大的,可大了;项链啊,耳环啊,老大以前都有,又都买了新的;还买了很多鞋子,衣服之类的,好多是红色的,特土。还说以后老大要去西安开饭店。”
“财政上,看来真的是很有钱,但我还是觉得不值,没有感情两个陌生人在一起多别扭啊!要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吃碗牛肉面都会异常开心。”
“没错,有人说爱情是一种梦想,要用尽一生去追求;也有的人说爱情是易碎品,顷刻间就会支离破碎;还有人说爱情必须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黎立叹口气说,“这些都没说错,可我觉得没有爱情的生命是不完整的。”
“深刻!太深刻了。我还要说,没有两颗心的碰撞,光有钱,没有灵魂的沟通,那该多空虚啊!”
“你们两个听过贫贱夫妻百事哀吗?”张依然看一下黎立又看着商怡璠问。
“贫贱夫妻百世爱?”从商怡璠的表情可以看出商怡璠是第一次听见。
“没有。”
“是哀不是爱!”张依然大笑着说,“现在,要是把我换成老大,她准会说你是纯洁的公主。我试着跟老大说爱情,老大说我是纯洁的公主。她说爱情只能活在童话里,在‘美轩’看到的都是交易和利益,那些人整天算计的是谁输谁赢,谁亏谁赚,把一丝一毫的得失看得比什么都重。”
“我不信,人都是那样的,那我们之间呢?”商怡璠问。
“我也这么问过,她说,我们当然不一样,我们还都是学生。”
“那你是选择爱情呢?还是面包?”商怡璠问张依然。
“我选面包加爱情。”
“那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只有爱情没有面包呢?”
“如果真要选择,我不要昙花一现的爱情。你们别觉得我也势利哦,你们从没遇到过三餐不温饱的情况,爱情不能当饭吃,这种爱情坚持不了多久的。”
“这些都是老大给你灌输的吧?我感觉你中毒了,现在哪儿还有三餐不温饱的?”商怡璠不以为然地说。
“经过老大的事,我是有些中毒,好些看法都改变了。不过你们不知道,在我们家盖‘美轩’贷不上款的时候,有时我妈连买菜的钱都没有,很多时候贫穷会磨灭一个人的意志,光有爱,还不够。”张依然叹口气说,“那种困境没有经历,你们是想象不出来的,不过我也绝不会像老大一样,我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会努力。”
“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啊?我们可以从家里借嘛。”
“对啊。”黎立附和着。
“现在好了,你们俩呢?选什么?”张依然长舒一口气问。
“我选爱情,我自己可以去创造面包。”
“黎立,你呢?”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男的,我必须努力挣得面包,也会坚持自己的梦想,我是觉得爱情是人生最美的一道风景,无论如何都要有忍耐力。”
“对啊,不知道老大在我们这个时候是不是原本就跟我们不一样?”
“我感觉老大好像没有自己真正喜欢过什么人。”
“就算有,她也不会告诉你啊!”商怡璠说。
“我从来没听说过,肯定没有。”
“她们可能比较晚熟,可一旦熟了就烂了。”黎立说。
“哦,明天你们也来吃席吧,就在‘美轩’。”张依然说道。
“我不来。”商怡璠说,“我可不好意思去吃,感觉怪怪的,又不是你结婚。”
“我也不来。”
“没事,你们假装来找我,正好碰上了,坐下埋头吃就行了,反正我在那儿。”
商怡璠和黎立相互看看都说不去。
“你们都不来陪我,明天肯定又是闹哄哄的一天,想想都烦。”
“你吃完,来我家吧。”
“不知道,是不是能逃出来!你确定在家?不会去找那个汪洋?”
“当然啦,你要来我肯定在。”商怡璠像是对刚出口的话反悔了,紧接着说,“你得给我个区间。”
“这还差不多,什么区间?”张依然问。
“就是你大概几点能来,出了这个区间你就来不了了。我也就该干吗干吗,用不着干等了。”
“嗯,吃完席可能就快两点了,就两点到三点吧。”张依然转头问黎立,“你去吗?”
“我还是不去了,商怡璠家里的气氛最近可能不妙。开玩笑的,我是计划这周把以前的卷子归一归。”
张依然看了一下表说,“噢,还有点儿时间,说一下你那个南方来的同学。”“嗯,上周我带他去大厦下面照的相,他对我们这儿不熟嘛。”商怡璠说,“还有那个照相馆的女老板看我们的表情怪怪的,贼讨厌,那种眼神好像在说看看现在的学生,不好好学习,小小的就早恋。给汪洋照完后,又收起那种眼神,大肆谄媚,要我们合照一张。”
“你们照了没?”
“没。”
“怎么没照?”
“我讨厌那女的,她要是不用那种眼神看我们,我可能还就照了。”
“还有呢?”
“再就是我们一起吃了一次饭。”看张依然摇晃着头神秘兮兮地笑着,商怡璠说,“喂喂喂,别想歪了,是在饭馆碰上的。”
“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什么!”张依然看着黎立眨一下眼睛,“吃完还干了什么?”
“吃完就上自习了,差点儿还被锁在校门外。”
“你们吃的是满汉全席吧。”张依然频频地点着头,不怀好意地说。
“去你的。”
“就这些?没别的进展?”
“你要什么进展?难不成也要去订婚,结婚?”说着商怡璠脸又红了。
“可以啊,要不明天凑上一起给办了?”
“办你的去吧!”商怡璠虽然嘴上这么说,脑子里已经闪现出汪洋的微笑,明眸,唇齿,使她沉浸其中,就像浸泡在营养液里心醉神迷。
“没人跟我办。”张依然专注地看着低着头的黎立说,“商怡璠已经有汪洋了,黎立,要不我们明天也一起办了——就像小孩过家家一样。”
“啊——不行——咱们是同学。”一直沉默着的黎立红着脸眼睛快速扫了一下商怡璠停在张依然的脸上。
张依然揽过商怡璠的肩膀头靠着商怡璠的肩说,“商怡璠,你看把黎立吓的,好像我是妖精他是唐僧,妖精在对唐僧逼婚一样。”
“呵呵,黎立是不想违背国家晚婚政策吧。”商怡璠不得已从汪洋的世界被拉回来。
“你们两个不要耍我了。”黎立抬手看一下表再看看商怡璠说,“快六点了,都回家吧,要不你又要挨批了。”
还没进家门商怡璠就闻到红葱和干辣椒炝锅混合着酸酸的浆水的味道,想到就要上桌的浆水面,一下子感觉饿了。进屋看见过道小桌子上放着炝好的小半盆浆水,上面漂着炒过火候的红辣椒、葱丝和薄薄一层红油。商怡璠用锅铲舀起一点儿,前倾着身体低头顺着铲边沿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像往常一样说:“啊,真好喝!”盆子旁边还放着两个软软的韭菜鸡蛋油饼,商怡璠拿起一个大口咬了一口油饼。
最近总是吃油腻腻的早就想吃顿浆水面了,还没顾上向老妈要求,老妈就已经做上了,还是老妈最体谅我的胃啊。
屋里电视开着,听到老妈下床的声音,商怡璠突然觉得家里缺了老爸屋子好空,平时老妈总是坐在过道炉子旁的小凳子上忙活,自己一进屋,看电视的老爸准会迎出来,会问“冷不冷?饿了吧?”会转身进屋端出茶来“快先喝两口,暖暖。”会把骑完车子冻得红红的手放在他双手里紧紧地捂着,嘴里说着手冻的时候绝对不能去炉子上烤火,要不会疼。老爸的手总是热热的,尽管手心因为劳动磨得皮肤厚厚的,没有那么绵,也没有自己留着长指甲的手指那么长,可不管什么时候老爸的手总是那么温暖!每天好像说的都是相同的话,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神态和动作,就像空气,总是那么自然。现在突然不在了,就像原本色彩饱满的一张画被一只恶意的手擦出了大片的空白,感觉那么的空洞,那么的不和谐!那个空白眼看着变成一个洞掉进了商怡璠的心里。
商怡璠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把书包甩在床上。老妈已经从里屋出来,“饿了吧!我给咱们下面。”说着老妈提起开水壶,把锅放在炉子上,揭开锅盖往里倒开水。
“张依然她姐明天结婚。”
“我就知道你又去她家了。我还奇怪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人家里有事别老跑去人家,现在要学着能看出来眼色了。”
“知道,她家,人来人往的,我还看着烦呢!”
她没有对老妈说她们实际去了广场,从小到大商怡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很多事,会说给同学但绝不会说给家人听,是怕爸妈为自己操心还是怕爸妈妨碍自己的自由?是各占一半一半?还是哪个比重更大?应该是自由的比重更大一些!商怡璠知道自己在爸妈的眼里:乖乖的,傻傻的,倔倔的,永远也长不大。爸妈觉得怎么说,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学习!实际上商怡璠觉得自己早就长大了,和爸妈对一些事的衡量标准不同,只是不同,而不是不对。比如说,对于上大学这件事,爸妈总是说只有考上大学才有好的出路,才有个好的工作,将来才会有好的生活。从爸妈举的周围邻居和亲戚的实例看好像也确实是这样,但,她认为这些不是生活的全部,爸妈说的生活都是物质方面的,但生活里不光需要物质,如果没有丰富的精神内容,那是最悲哀的!退一步说,如果一个人不上大学,而她有富足的精神世界,通过劳动挣的生活所需的物质,那不是要比上了大学精神世界匮乏的人更幸福!对自己也更满意!商怡璠只是这样想,她从来没有把这种思想透露给爸妈,一是她觉得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理解这些。二是也不想爸妈因自己的这种思想而为自己担心,反正大学是要上的,何必叫爸妈白操这些闲心。
“今晚吃浆水面好不好?”
“嗯,这几天我正想吃呢!闻着都香。”
“你爸今天打电话了,说他今天中午也吃的浆水面,不过没酸菜也没酸味很难吃。还叫你好好学习,考试的时候他就回来。”
“考试的时候回来就再也不去了吗?”
“傻女儿,你现在也舍不得他去那么远了?他才刚去,要干一段时间才决定是要留在那边还是要回来。”沈雪梅带着欣慰的表情微笑着说,“想你爸了?以前你不是说在那边要比在这儿好吗?要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今天突然想了,不过我还是坚持出去好。”商怡璠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不生我爸的气了?”
“哎,生气也没用。现在不气了,反而觉得挺好。”
“什么挺好?”
“哎,结婚快三十年了,我每天像个陀螺,尽管没有鞭子抽打,还是一天到晚不停地,转啊,转啊,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时间。这周你爸走了,你哥一家也没来打扰,你不在的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尝试着把自己放空,感觉像回到了单身的时候,借用你时髦的说法就是现在我感觉很惬意。”
“你真酷啊,我们现在时髦的说法还有‘酷’这个字,你也学上吧。”商怡璠笑着说。
“去去去,你们小孩的说法,我不学。”
商怡璠看老妈今天心情好问道:“我爸走之前,你怎么天天对谁都发脾气?”“那时候你爸不是还没走嘛,”沈雪梅将盛有半碗手擀面的碗递给商怡璠,拿另一个空碗盛面,“少舀一点儿,最近没吃特别酸。”
“菜也好了。”商怡璠还是像往常一样舀了三勺,直到碗满,连忙端到嘴边吸了一口,酸得咂咂嘴。
老妈把锅里剩下的面捞在碗里,放在案板上。起身时,腰部一时失了配合,她停顿两秒,将右手放在腰一侧,才慢慢直起身,又停了几秒,端下炉子上的锅放在身旁桌子上老爸自己做成的钢圈锅垫上,把脚边烧水的铝壶放在炉子上,给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勺浆水,放下勺子的右手抓起案板上的筷子拿起放在桌子上炒的一盘绿辣椒上。
这绿辣椒是夏天买来皮薄肉厚的好辣椒,用剪子剪成菱形放在太阳下晒干,收好,在冬天吃,吃之前还要不时晾一晾,不然放不好会生虫。去年十月份床底下面袋子里放的干辣椒还没来得及炒来吃,就生了虫,不知不觉的虫竟爬得房顶墙壁到处都是,商怡璠为此恐慌了好一阵,有次还在梦中大喊一声被吓醒。
“我来端。”商怡璠把面放茶几上出来。
“快去吃,我来。”
“没筷子,要是手抓我已经吃了,浆水面可不好用手哦。”商怡璠笑着用手比画着手抓面条,面条和汤在手指头缝里到处流,半张脸贴在手心连吸带吃的狼狈相,从沈雪梅手上接过辣椒盘。沈雪梅被逗得张大嘴笑着,牙根都露了出来,这段时间深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眼角的皱纹变成一条条的射线,嘴角的法令纹将嘴的区域从脸上分割出来。怎么不像了?看起来有些丑!可她是我血肉相连的妈妈,我怎么会——怎么会觉得她丑!不,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他们养我这么大,我却从没有像看汪洋一样地认真看过她的脸,不知道她脸上竟爬着那么多的皱纹!曾经的一个语文老师说:“没有皱纹的奶奶是可怕的。”自己当时还深信不疑,以为带着满脸的皱纹才是慈祥的。现在想起,那时的自己多幼稚啊,连语文老师那样的鬼话都相信!今天才发现老妈已经老了,真的老了。发现老,发现丑,竟是因为她的笑。原来人的脸在静止或表情幅度不大的时候要好看得多!印象中很少见爸妈这么笑过,现在想来他们在生活中总是那么凝重,为什么?是因为没有上大学生活得不容易?不是吧?也许人老了笑神经退化了!想着想着商怡璠感觉心里酸酸的,就像嘴里的浆水,咽下没到胃里而到了心里。
“怎么了?今天不爱吃吗?”沈雪梅问。
“没有啊,我最爱吃浆水面了。”商怡璠抬头看着老妈甜甜地笑一下,夹起大口辣椒放进嘴里,接着把酸菜放在面条上夹起又是一口面。
“你爸说,深圳那边的浆水面没味,没菜,难以下咽。”
“嗯,咱们北方人到南方肯定不适应。”商怡璠端起碗喝口浆水汤放下碗接着说,“我们班转来一个南方的同学,他说他最头疼的是吃饭和洗澡。我爸到那边肯定最头疼的也是吃饭。”
“你是为你爸特意问的!”
“也不是,你送我爸的那天我去饭馆吃饭碰上他吃饭时问的,他吃的是米饭和清汤牛肉,他叫我和他一起吃米饭,结果我的面都下锅了,吃的时候一直给我夹肉,我都不好意思,南方人很客气。”
“他是男生?”
“嗯。”
“哦,学习好不好?”
“好,门门都上100分了,数学和物理尤其好。”
“那为什么还跑这儿来?”
“这儿的分数线低,能考个更好的学校。”
“你是不是——?”
“什么?”
“没事。”
“我就是想说,不要羡慕他,现在还有时间,你好好学也能考得和他一样好。”商怡璠没有吭声,她清楚老妈在鼓励自己,考了这么多次她从来都没超过460分。她想转移话题,就问,“你和我爸刚认识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实际爸妈从认识到结婚到生她和大哥,老妈都说过很多遍,每次说的时候老妈总是津津有味,商怡璠也表现得像第一次听一样有兴趣。
“那年我和你爸都25岁,放寒假我来你姨奶奶家过年,你姨奶奶说有个小伙子是你姨爷的徒弟,人老实,人品不错叫我见一下。之前也见过介绍时说不错的,见面都不怎么样,这次也没抱什么希望。那天,你爸来你姨奶奶家吃饭。那个时候也没什么吃的,我记得当时有一盘土豆条炒腊肉,腊肉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你姨奶奶通常是做土豆洋葱炒腊肉的,主食是米饭,因为你爸不吃蒜,那天就没放洋葱。那个时候一个冬天都吃的白菜土豆,那会儿米供应得也很少,一家子人一个月不到一袋。你爸那天穿着一件蓝色的厂里发的防寒服,里面是白衬衣和红绒衣,白衬衣的领子很干净,挺挺的像浆过的。那个时候你爸还年轻,大眼睛,很双的双眼皮,脸白白净净的,就像戏里的小生。噢,你爸年轻的时候长得就是好看,那天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精神,我一下就看上了。那时候我们都腼腆,我想说话又感觉从未有过的紧张,呵呵,就只是低着头吃饭,还不好意思吃太多。”
“你们吃一顿饭都没说话吗?”
“我当时紧张得不知要说什么。”
“你们以前的人都很含蓄啊。”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还上着学,大晚上在外面就搂搂抱抱的,能把学上好就怪了。”商怡璠知道老妈说的是隔壁邻居家上护士班的李萍,心里清楚老妈对早恋深恶痛绝。
“那你和我爸没谈对象就结婚了?”
“谈了,第一次见面后一年半结的婚。”
“你那时候在窑街我爸在金昌怎么谈的?”
“写信,有段时间我们一个星期一封信。”
“这么勤啊!你们算是神交吗?”
“小孩子知道什么神交?”
“那时候就盼着放假,假期我就可以来这儿了,住你姨奶奶家。说是一年半,实际见面的时间超不过3个月。”
“不见面光写信,你不想我爸吗?”
“想,你还小不知道,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想。”
“那天你们吃完饭就开始写信了?”
“没有,我们那时候和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吃完饭第二天,你爸就回老家探亲了,那个时候家不在本地的都有探亲假,等你爸休完一个月假我已经开学回窑街了。呵呵,回窑街教书闲时间多,到礼拜天,人家本地的都回家了,就我是外地的,只能住在学校,周末和假日,整个学校就我一个人,害怕,尤其害怕晚上,也就一点儿也不喜欢那地方。”
“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那天吃完饭你爸走后,你姨奶奶就问我行不行?我说:‘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人家什么想法。’那时候不好意思多说,姑娘家不能显得急不可耐,要矜持一些。”“哈哈,喜欢还要装矜持,够为难的。”商怡璠脑子里想她在汪洋跟前是不是不太矜持啊!可是明明喜欢又怎么能矜持的了呢?
“就是,直到过完年你爸从老家回来才问的你爸的意思。你爸也说好,我们才开始通信的,第一封信还是我先发出的。”
“收到我爸的第一封信你是不是很兴奋。”
“不是,用你们现在的话说是内心纠结,主要是不舍。”
“啊?你又不喜欢了?”
“不是,是不知道该取该舍!最后还是舍不得,遵从自己的感觉选择交往交往看看。”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喜欢我爸吗?怎么还会有该取该舍的想法?”
“你还小,你不懂。不过你要知道:你要选择的是你能抓住的,这一点很重要。”
“哦,”商怡璠并不明白老妈说的‘能抓住的’是什么,她隐隐感觉到老妈就这个不愿意多说,便转变话题问,“你们写信都写什么?”
“就是日常的生活,日常的感想,也会试探性地问一些比较切实的事。”
“什么是切实的事?”
“傻孩子,就比如说,喜欢到什么程度啊?有没有结婚的意愿啊?对方的一切是不是都属于自己啊?对方是不是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啊?等等这些,也只是浅浅地了解一点儿,都不过是意识形态上的。”
“你们还真务实啊!”
“傻孩子,不管恋爱时如何火光迸溅,组建了家庭,都慢慢会进入一种常态,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平淡,很多事会难以掌控,慢慢也会有不满。哎,人并不是都能按自己想要的状态生活。家庭里的爸爸,一方面担负着对家庭的责任,一方面又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做妈妈的,做不到。妈妈总是依靠情感的动力把责任放在第一位,就像你爸可以出去,想去深圳就可以去深圳,由我来照顾你。而我却做不到留下你给你爸照顾,我会放心不下。唉,结婚后,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自己的本体意愿必须屈服于家庭。也不是说结婚后就不幸福,只是个别的时候会愤懑,有时候好像丢掉了自己,有时候不喜欢自己现有的样子。”沈雪梅看商怡璠吃完放下筷子,叹口气,出去切了韭菜油饼,端来放在茶几上,拿起一块儿,递给商怡璠。“给,吃一块儿,还热热的。”
“感觉已经饱了。”商怡璠说着接过老妈递上的油饼,在尖尖的地方咬了一小口,“软软的真好吃,吃了今晚不会积食吧?”
“吃吧,晚点睡就没事了。”沈雪梅看着商怡璠两手拿着一块儿也大口吃起来,沈雪梅总是在商怡璠面前表现得食欲旺盛,用她的话说,“就是要引逗商怡璠多吃些。”
“今晚吃这么多,晚上我看个国际影院吧。”
“好吧,吃完去写作业,开演了我叫你。”
“你现在还生老爸的气吗?”
“傻孩子,他都走了,我生气还有什么用?心里接受了,也就不气了。如果出去你爸更快乐,我也不能那么自私地只顾自己的感受。我不能总凭借着体贴和关爱去阻止他追求自我,实际这方面,我是最自私的。”
“你真不生气了?”
“不气了,人啊,主要是想不通,看不透,才会让自己那么生气。唉,我怕的都是远远的事情,总希望通过努力改变,努力了没结果就会生气,而且越到跟前就越怕,越怕就越生气。可真正发生了,反倒一下子轻松了。有时候,希望是烦闷的根源。”沈雪梅接着说,“我和你爸活了大半辈子,都在制度里,一直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习惯、灵魂好像已经都被禁锢了,虽然不满,但害怕改变。你爸这次能下定决心走出去,我还真的是敬佩!你还小,你还不明白到我们这个年龄要打破现有的习惯和生活状态没有勇气绝对是做不到的。你爸现在走出去,工作上就算不好,那又怎么样呢?大不了再回来,反正混不了几年也要退休了,工资上再不济也不会比在这里低。用你的话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老妈,你怎么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说出来的话变得这么有气势!”
“傻孩子,你老妈这二十多年,就像个陀螺,生活这根鞭子抽得我不停地转啊转,现在能改变一点点,有一些自己的时间感觉还真不错!这周你爸不在,你哥他们一家也没来打扰,我们两个做一点点饭,一会儿就做好,又好做又好吃。等你上大学出去了,我也办个退休,也离开这儿,跟你老爸去外面看看,多好!”沈雪梅看商怡璠吃完了,站起收拾碗碟,“休息10分钟就去写作业哦。”
“哦,我去刷牙了。”商怡璠端起没吃完的油饼跟在老妈后面。
“到处都是油,放下,我来收拾。”老妈转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