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濒死过许多次。唯独这一次,死的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那种恐惧,发自本能,完全无法克制。坐在洒着阳光的青草坡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时,夜瑶仍然心有余悸。
性命诚可贵,若要再来一次,她怕是不会选择为靳羽挡下必杀之击。
幸亏梦魔并未潜伏在她的梦中,方才那么一“死”,她的梦境直接崩塌,幸存的人便回到了明帝的梦境中。
不过,时间似乎不在原点。
这里虽然依旧是青衿山,却几乎没了此前大家以十方天地诛魔阵与梦魔斗法时雷劈火烧、毁天灭地留下的痕迹,各处都被清理、平整过,甚至还建起了不少观庙、殿室。
山坡那边,靳羽独坐在石堆上,眺望着远处不理睬任何人;敖沐浅被染血的沧浪绫捆了个结实,丢在大树下的结界内;柳七化出只余半截的蛇身,盘踞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玄真子几人则研究着“沧海一粟”沙盘,探查着梦魔的踪迹。
来时十个人,现在……只剩下他们了。
陆箕、毕蒙、雷霆昇都很年轻,神族后裔、天之骄子,以为一场普通的考课,却把性命丢在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方。虽然他们做错了事,但是亲人何辜,要经受失去挚爱的痛苦?
当年,她的死讯传回扶桑宫,母亲和兄长们又是怎样的悲恸。他们何辜?要为毫无血缘关系的她落泪。
想到“亲人”,夜瑶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堵得难受。
“我这有封信。”
孟戌安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
夜瑶吓了一跳,她对凡人的气息实在不够警惕,若是方才孟戌安捅她一刀,怕是也轻易得手了。
“什么信?”她捂着胸口问。
孟戌安掏出一片银色的“树叶”,放到她的手中。
“泫光写给梦魔的信。他说,只要在梦魔面前将这封信焚烧。梦魔知晓他的意思,就会放大家离开。”
接过“树叶”,夜瑶将信将疑。掂一掂,嗅一嗅,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顺手递还给他道:“你拿着,找到机会能用就用。”
“你的意思是,若是没机会用,就死定喽?”孟戌安接回信,小心地把它揣回怀中。
夜瑶拍了拍他的肩膀,“难为你这么够义气,特意跑一趟来送信。若是不小心死了,我的朋友一定会好好安葬你的。”
“瞎说什么!”
孟戌安一把拍开她的手,抱起双臂道:“本王是正统的皇家血脉。就算死,也会风光大葬,哪需要指望你的朋友帮忙?!”
“哦,那真是——恭喜了。”夜瑶翻了个白眼。
孟戌安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呢,作为我的准王妃,你也可以随葬皇子陵寝。太子做事一向周道,过不了几年,还会过继个宗室子给我们做儿子。你可算是白占了我的便宜,将来也可以享受后嗣的香火供奉。”
夜瑶沉了口气,克制住想打凡人的冲动。
“我是妖,死了便灰飞烟灭。你是人,死了以后本来可以轮回转世,不过很可惜……若是这封信没用,你就会被炼化在这里,连一缕灵都不剩。所谓后嗣香火,没有任何意义的!”她没好气地说。
孟戌安脸色一垮,抵到她面前,有些不甘心地说:“那不是连变成凶灵、怨灵,祸害祸害旁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夜瑶噗嗤一笑,点着他的额头道:“你以为凶灵、怨灵是随便变的?”
“你笑了——”
孟戌安偏着头,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夜瑶,记住现在的感觉。别再愁眉苦脸了,想做什么便去做,做不成就想办法做。”
夜瑶一愣,原来他是来安慰自己的。
好像还真的没见他愁过,想要扇子就去求他皇兄,不行就冒死去见他父皇,为了去封地治水甚至答应娶她做王妃。
这个凡人啊,活得比半妖明白!
“啊——”她一拍脑袋。
赶忙摊开双手,祭出了浮光扇,邀功一般捧到孟戌安面前,“这把扇子,我跟太子要来了,还给它注了些灵力。虽说治水有点勉强,危难关头自保还是可以的。你试试!”
朝思暮想的“桃花扇”拿在手中,观赏着它极为精美的样式和绚烂的绘花,孟戌安不禁有些想笑。
“挺好看的……这花……”
实在无法想象,苏家先祖拿着这么一把秀气的扇子在战场上杀敌是怎样的场景。
在夜瑶期待的目光中,他尴尬地扇了扇,赶忙点头称赞,“嗯——,还挺凉快!”
……
“梦魔与陛下的位置重合了,他就在陛下近身。这下可麻烦了,阵法再也行不通了。”玄真子忧心忡忡道。
“这是什么地方?”唐枫指了指两颗星重叠的位置问。
玄真子掐指一算,“圜丘行宫,离祭天台不远。”
“非时非节,陛下在那里做什么?”慕容瑾托着下巴问。
玄真子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看这里草木恢复的状态,至少已是十年之后。先皇早已驾崩,陛下登基时日也不短了。”
“陛下的梦,怎么这么跳跃?前一刻还在打打杀杀,这么快就十年以后了?”唐枫诧异道。
柳七吐着信子游走过来,以沙哑地腹音道:“美梦结束,噩梦就要开始了。”
他虽然变成了半截小蛇,却还是让玄真子他们一阵紧张。
身为净者,他们捉妖无数,却是第一次遇见道行如此高的妖,而且还有杀人不眨眼的昆仑仙人和灵力高深的云梦撑腰,实在是惹不起!
夜瑶走过来,随口道:“也许是祭祀帝王鼎。”
“帝王鼎?礼器吗?”走在后面的孟戌安一头雾水。
生于宫中,长于皇城,自幼便参加过大小祭祀无数,他却从来没听说过此物。
“没错,就是祭祀帝王鼎!殿下说礼器,大致差不多。”柳七顺着夜瑶的脚面,一路盘旋到她的手腕上。
夜瑶有些头皮发麻,但出于对长辈的礼貌,只能任由他拿自己当梯子使。
唐枫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
“那当然,这场祭祀老夫就在当场。”柳七头一伸,对他呵了一口寒气。
鬓发瞬间结霜,唐枫一个扑棱差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