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盈再次自昏睡中醒来,只是这回不再是以奇特的姿态,而是仰卧于软塌香枕之上,身上也并无束缚。
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漫长噩梦的汤盈,正要掀开被褥起身,却猛然看见床头边上,有一张人脸正看着自己。
正是那特意搬来圈椅,一直守在床侧,托腮看着汤盈昏睡的李卫真。
汤盈顿时再感头晕目眩,原来那一切都不是梦,最大的噩梦一直都在身边。
但既然先前已经摊牌了,汤盈便没好气道:“我睡过去多久了?”
李卫真淡然笑道:“约有半个时辰吧!我看你眼珠子不时在动,应该是心神不宁,虽然我给你点了助眠的线香,可连我自个都困了,但你还是睡得很浅。”
在不远处靠窗的月牙桌上,果真放有一只升起缕缕轻烟的香炉,微风自窗外吹入,带动清香气息灌满整间卧室,却又不至于浓烈熏人。
汤盈完全觉着某人是在说风凉话,气急之下拿起手边的软枕,便用力砸向李卫真,鼓起腮帮道:“哼,用不着你假惺惺,我会心神不宁,还不是因为你?你……你还眼巴巴地盯着我看,你安得什么心?”
李卫真没有躲开那飞砸过来的软枕,事后故意揉着胸口叫苦道:“哎哟喂,谋杀亲夫,以怨报德啊!”
见李卫真愈发挑逗不休,羞恼不已的汤盈又在拿起一只枕头,挪动身子到床边,左右挥动枕头,要去打李卫真的脑袋。
“无赖,辱我清白,叫你乱说,叫你乱说……”
李卫真连忙抱头抵挡,故意求饶道:“我不说了,好仙姑饶命啊!我是看你睡觉老踢被子,觉得有几分像我师妹来着,真没动半点歪心啊!”
怎料,汤盈手上的动作来得更起劲了,忿忿不平道:“好啊!你连自己师妹睡觉都偷看,还说你心不歪?你就是一狗贼,坏胚!”
李卫真大喊冤枉,“天地良心啊!我跟我师妹青梅竹马的事,你都管得着啊?这么说的话,如果你哥哥给小时候的你把过屎尿,那他得自戳双目,才能以证清白啊!”
汤盈改变路数,不再盯着李卫真的头打,而是重重横扫在腰腹上,最后大骂一声:“你无耻!”
李卫真见汤盈停了手,便轻舒一气,心平气和地道:“好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消不少了吧?”
汤盈不免脸色微变,心中惊讶,原来李卫真是故意坐那让她出气的。这算什么,变相给自己道歉?
但汤盈终究是气愤难平,却又明知打不过李卫真,只好又挪动了一下身子,把脸别过一边,咬牙切齿道:“你滚吧!我不想看到你!”
李卫真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拜托你看清楚一点,我就住这间房,你现在睡的是我的床!你这姑娘家家的,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难不成你是想……”
“闭上你的狗嘴,我走行了吧!”汤盈连忙打断李卫真要说的话,掀开还盖在腿上的被子,便要下床。
但李卫真好像还不太乐意,双手搭在汤盈的双肩,阻止了对方下床,“哎,你等等,着什么急啊?我又没赶你!”
汤盈立马就急了,以为李卫真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差点便哭了出来,含泪急声道:“你做什么,你放开我!你说过会放我走的,你是不是要变卦,你混蛋、你无赖……”
李卫真也连忙开口用话语回堵过去,“去去去,你爱去哪去哪,谁爱管你啊?我只是觉得,有些话咱俩必须说清楚!”
汤盈很快止住哭腔,又伸手打掉李卫真搭在她肩上的双手,没好气道:“那你有屁快放!”
李卫真也不想再取笑,为何金枝玉叶的人,老把粗鄙之言挂在嘴边了。他展开双臂,坦荡胸怀道:“你先前突然晕倒,我想是因为你觉得,我曾经趁人之危,看过一些不该看,甚至做过一些更过分的事情,是吧?”
汤盈昂起头,不愿去看李卫真,也不愿给对方看低,但就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泪水从她的眼角默默淌下。倔强说道:“我不想听,以后也不要再提。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才受辱于你这个狗贼,但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报这个仇,你给我等着!”
李卫真无奈地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道:“你会胡思乱想,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只脱过你的外衣,我能看到些什么啊?你自己穿多少心里有数吧?”
“哦对了,还脱了你的鞋和袜,捏过你脚踝,看过一双脚丫!真的就这么多了,我可以对天发誓。不然哪还需要劳烦你出手,我出门就能被雷劈死!”
修道之人不容轻易发誓,单凭这个,汤盈就已经能对李卫真的坦白信了几分,但总归还是觉得自己吃了亏,轻易咽不下这口气。
汤盈便红着眼眶怒视着李卫真,悲愤道:“你说得轻巧,看过一双脚丫而已?一双脚丫就不是女儿家的清白了吗?在我七岁往后,连皇帝哥哥都看不得我这双脚丫,你算是什么东西啊?”
李卫真长叹一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便开始低头解自己的腰带,语气无奈道:“那没办法了,你把皮囊看得那么重,我也只好舍弃这一身男子汉的清白,给你看回去便是了!”
见状,汤盈本想再拿起一个枕头扔过去,但发现床上已经没有枕头,扔被子又不得劲。干脆把被子蒙过头,蜷缩在床上一角,从被子里传出哭喊声道:“你这叫耍流氓,你滚,你滚啊!”
继而,将近半晌,房间里没有半点动静,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汤盈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发现那个让她憎恶的家伙,确实已经不见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赶忙把被子一掀,想要下床后夺门而去,离开这个会令她夙夜难寐的地方。
然而,汤盈下床后还没来得及走出两步,这卧室的门就被踢开了,让她下意识地又倒退回去,跌坐在床上。
被汤盈视为邪魔化身的李卫真回来了,而且手里还捧着一碗东西。
李卫真先把手里的碗给放到桌上,然后走到床边,把想要重新躲回被子里的汤盈给拽了下床。
汤盈的力气远不如李卫真,反抗亦是无用,只能被握住手腕,一路给带到圆桌旁。
当然,过程中汤盈少不了会叫骂几声,但李卫真权当是耳旁风。
直到二人皆停下脚步时,李卫真先用手指碰了碰汤盈的掌心,继而便是额头,然后才煞有介事地说道:“手心发冷,额头发热,你是受惊过度,导致气血紊乱,头疼犯晕。”
紧接着,李卫真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口位置,续道:“说得明白一些,就是在我们心脏这一片,是环绕着一些类似王冠的脉络的,称之为冠脉。现在你的冠脉它收缩了,继而能够供给周天运转的血气就少了。”
“你身体的其它地方自然也开始出现问题了,最直接的是,你无法控制你的神魂,而它替你做了主。在本就血气衰退的情况下,又抽调了远超平常流量的血气,流通于你的脑户、神庭……等等重要窍穴中,可谓是不断有大军过境!”
“可时间一长,这就成了严重的内耗,经络就像是一条河道,无论多宽阔,终究是有它承受水流之极限的。明知现在已经发起大水,在它决堤之前,我们最好尽早应对!”
李卫真说得那是一套一套的,为了降低理解的难度,还大量运用了生动的比喻。
可即便是这样,汤盈依旧是听得一愣一愣,待反应过来后,还嗤之以鼻道:“你拐弯抹角地说我有病是吧?本姑娘好歹是金鼎门新一代的杰出弟子,哪能这么弱不禁风?”
“哦,我懂了!你背这么一大段书,假装关心我,是想骗我喝下这毒药?”
李卫真二话不说,当着汤盈的面,端起桌上那碗汤药便送入口中,喝下一小口后,淡然道:“这是金蝉血参汤,是赤参一类的奇珍,药性本纯阳猛烈,一旦误食,即刻烈火焚心。但株龄逾百年后的金蝉血参属性却渐变温和养心,我这一株在采摘前已显山精品相,在山中少说已生长了五百年。”
“这株血参,是我师妹不知冒何等风险采摘下,又借我师兄之手转交与我的礼物。今晚我念及对你确有冒犯,你的病也因我而起。才让小叙借用茶室内的炭炉,以酒水煎制此参汤,好痊愈你心府冠脉紧缩之疾,降下你颅内气血涌乱之症。”
“如果你不领情,也没什么。但请你记住,我端来这一碗参汤,我对不起的那个人不是你,是我师妹!你喝与不喝都不用说谢谢,我受不起!”
听完李卫真这番肺腑之言,汤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自己下山之后一直自诩江湖儿女,但此刻却好像有些矫情了。
金蝉血参这种珍稀灵药,以汤盈那贵为皇族的出身来说,并不陌生。但也仅限于见识过,而未曾享用过。
毕竟,汤盈还很年轻,一般无需服用这种养护心脉,延年益寿的灵药。
这种参的根茎外皮是金色的,可一旦割开参衣,就可以见到鲜活的“血肉”,流出殷红的血液。即便出土后密封存放百年,依旧如此。也是大商皇室宝库中,被列为最高级别的一类赤参,数量极为有限。
小时候,汤盈曾见她父皇服用过这金蝉血参汤。过后她还很高兴,因为她父皇又能神采飞扬地与她一同乘船游湖了。同时也不解一同出游的皇兄,为何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直到三年后,她父皇因心力交瘁,而倒在御书房时,她才多少理解到皇兄当时的心情。
皇宫里最好的灵药,也只能延寿一时,那是留给最后筹谋的机会。
当然,汤盈现在的情况,与她父皇是截然不同的,她喝下这碗汤,不存在任何的后顾之忧。只是睹物而思人,难免搅动愁肠罢了!
但不管怎样,汤盈不再抗拒这碗里的红汤,直接从李卫真手里接过后,便一饮而尽,没有半滴浪费。
过后,即便李卫真已经强调过不必言谢,但汤盈还是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谢啦!”
声音如蚊子般飞过,在这静谧的房间里,二人距离不足半步,仍算尤为清晰。
李卫真抿了抿嘴,似笑非笑,干脆伸了个懒腰,似卸下了一件包袱了那般,若无其事地道:“你现在回去,一定可以睡个好觉了!我也是时候该办正事,就不送了!”
喝过参汤后的汤盈只觉得浑身轻松舒泰,连带着心情都舒畅了不少,反倒是不急着走了,好奇问道:“深更半夜,你还有什么正事要办?是修炼吗?对了,你修的是哪家玄功?”
李卫真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对着汤盈摇起一根手指道:“对你稍微好点,你就犯错误!出门在外,除非别人主动提及出身,不然哪怕已经是朋友之谊,你开口打听他人的修行底细,都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晓得不?”
“现在已是子时,正所谓**一刻值千金,来到这天南第一青楼,最大的正事,当然是喝花酒啦!”
原本已觉舒心的汤盈,一听到李卫真正打算出去寻花问柳,没来由的又感心烦意乱,跺脚叉腰道:“下流!”
李卫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笑容玩味,似在表达:你管得着吗?
随即,李卫真便大步流星地转身走出房门,急忙要去重温当年的年少风流了!
然而,当李卫真即将走到玄关之际,身后却传来急促的人声。
“你等等,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