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请用茶!”
宁玉楼于客堂上座,祝无心在奉茶之后,则一身垂拱,在一旁静候宁玉楼的吩咐。
“小安他现在可好些了吗?”宁玉楼抿了一口茶,不露形色的说道。
“情绪算是稳定下来了,我想这是因为我在给他喝的酒中,加入了大量宁神静气的药,成效才这么好。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先冷静下来,不然和他说什么大道理,他都听不进去的。”祝无心毫无隐瞒的回禀道。
“你给他下药?”宁玉楼斜眸冷眼,瞧向祝无心,锋利的眼神似要把人心给剖开。
祝无心没有低头回避,而是正面直视,十分坦然的说道:“虽然手法卑劣了些,但却最管用。而且,对他绝无损害。”
气氛骤然冷清,只听得屋外竹子被风吹动的飒飒声。
宁玉楼低过头来,望着手中的盖碗,碗盖轻轻拨动漂浮着的茶叶,茶香四溢。随后,渐渐放下严肃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伤他最深的人,其实是我。你不过是在替我善后罢了,怎能怪罪于你。”
“其实你做事一直都很有条理,而且干净利落,事情交给你,为师很是放心。所以接下来还得辛苦你跑一趟,替为师办好这件事。”
宁玉楼袖口中飞出一张纸,悬浮在祝无心面前。纸张原本两面洁白,然而面向祝无心的那一面却缓缓显露字迹。
祝无心摘下纸页,暗自记下所有内容之后,便将其化作一团火光,风一吹,连丝毫灰烬亦不曾留下。
“请师尊放心,弟子务必尽心办好此事。”
“此事,事关重大。对于此事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为师的,或者还有哪里需要再三斟酌的地方吗?”
宁玉楼静观祝无心看完纸上内容之后,只是答应下来,却并无再过问之言,不免心中好奇。若是换做他人,将纸上内容看去,难免大惊失色,继而追问不休。
“我需要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至于其它的……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这往往会使人……自寻烦恼。”
这确实像是祝无心会说的话,一如既往的淡然,如同他的心境般静如止水。
宁玉楼放下盖碗,欣然一笑道:“一直以来,最让为师省心的就是你。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你也替为师办了不少事,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是为师亏欠了你。此番惜年遭了难,除魔堂长老一职悬空。你若有心出来选,为师可以保荐你。你也该是时候走到台面上了,以你的能力,如果只是一直做些跑腿的事,实在是犹如宝玉蒙尘啊!”
这次祝无心没有当即回应,而是低头沉默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或许,弟子要辜负师尊的一番提携之意了。此番重任,弟子自认为难以胜任。”
“你是介意自己的出身,觉得难以服众?”
对于宁玉楼的明知故问,祝无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当年祖师爷身边也有绝世天妖-蓝螭,所以并非没有先河。只要我说你可以坐这个位置,你就可以稳稳当当的坐上去。”宁玉楼语气从容,不以为然的说道。
青莲剑仙与妖龙蓝螭吗?简单的一句话,引用了一个久远的传说,不经意间却暴露了宁玉楼的野心。如果祝无心可以好比昔日的蓝螭,那么宁玉楼不就成了第二个青莲剑仙了吗?
但纵然强如蓝螭,在他伴随青莲剑仙飞升之后,他得到了剑宗后人应有的尊重了吗?没有,时至今日,在蜀山上下已找不出有关蓝螭的任何一尊人形雕像,有的只是山门牌坊上的兽首罢了。看门狗吗?
就连那赫赫有名的镇妖塔,似乎也是在蓝螭飞升之后被建立起来的。青莲剑宗不是设有除魔堂吗?为何不能叫除魔塔、困魔塔呢?这妖,就那么的让他们感觉厌恶吗?甚至不惜忘恩负义,也要撇清关系。
深明这一切的祝无心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在蜀山得到真正的尊重。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祝无心全无兴趣,所以他的答复仍旧是拒绝。
“如果说,我真的不想坐这个位置呢?”
“以前我让你做的事情,绝大部分都是有可能要掉脑袋的,但你从来都没有说个“不”字。反倒是这么一件小事,你竟然会反抗我?”宁玉楼的脸色阴晴不定,要是说他生气了,但他的嘴角却又不时挂着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祝无心坦诚的说道:“那是因为我一直都没有反抗的能力。”
宁玉楼微微一笑:“那你现在就有了吗?”轻描淡写,却又足够讥讽。
祝无心的神情和语气都没有因此而变化,只是轻轻的摇头,道:“没有,只是我认为,能够胜任除魔堂长老一职的,不止我一人。但能够胜任我如今工作的,却绝无仅有。一旦我活跃在台面上,那台下的事情,就难办了。”
“那些有资格坐上除魔堂头把交椅的人,除了你,我都不信任。”宁玉楼站起身来,把手搭在了祝无心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道。
自除魔堂创立以来,往后的历代掌教大多都曾有过统领除魔堂的经历。宁玉楼之所以不愿让这大权旁落,是不希望日后徐惜年回归之时,有人会对他造成阻碍。
这样想来,祝无心绝对会是最佳人选。在蜀山,没有人希望一只妖能够继承剑宗道统。一旦徐惜年回归,不用宁玉楼开口,自然会有“民意”恳请徐惜年重掌除魔堂。到时候的一切,都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祝无心无法公然违抗宁玉楼的意思,只能另想它法。只见他缓步而行,走到窗台的棋盘边,夹起一颗白子,落于棋盘一角,继而说道:“如今宗门的处境,无论对师尊,还是对除魔堂而言,都应步步为营。弟子认为,现在不是急于求成的时候,应当让有分量的人出任这一职,才能稳定大局,稳中求胜。”
宁玉楼并未感到意外,眉目一挑,故作饶有兴致的问道:“看来你是有所高见了?不妨直说。”
祝无心继续往棋盘中落子,淡然道:“高见不敢当,只是有些想法罢了。我认为现在不宜在年轻一代中挑选出新任除魔堂长老,能当选者必须得是声威并重的元老级人物。和平时期甄选年轻弟子升任此职,固然能够栽培其成长为宗门支柱,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有时间让一个新人在错误中成长,现今需要的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宁玉楼疑声道:“元老级?我倒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们……真的合适吗?”
在青莲剑宗,所谓的元老级是那些能够执掌一洞天之地,拥有自己的道场,以及成百上千门人弟子的强大存在。这些元老级拥有的势力,堪比宗门的分支,若是在其它大陆上,完全能够创立出一支上等宗门。
像是与宁玉楼交好的清霖散人-白玉簌,以及黑山战场上的天辛剑尊-钟未扬,都属于元老级的存在。
“我认为,钟未扬――钟师叔,可担此任。首先,他本就参与黑山战事多时,熟悉战事且与一众除魔堂弟子交流密切,可以做到无缝对接。加上如今的除魔堂必定需要增员以补空缺,一支队伍加入了新的血液,必然需要有经验的人去领导,才不至于一盘散沙。钟师叔执掌飞雷洞天一府之地已历数十载春秋,管理能力肯定是有的,而且他一直以来都是很璀璨的人物,无论是人品还是实力,都深受年轻弟子们的爱戴。由他领导除魔堂,必定能重新提起这支队伍的士气。”祝无心大胆的提出了他的建议。
“钟未扬吗?可是他在黑山的战事中,还肩负着重任,未必能兼顾到统领除魔堂的事务啊!”
对于钟未扬,宁玉楼其实并不反感,如果真的要从元老级中挑出人选,钟未扬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宁玉楼与钟未扬之间,是存在着一份真正的师兄弟情谊的,而且从未有过利益上的冲突,可谓是半个自己人。
“这点弟子自然也有考虑。所以弟子认为还需增设八大护法、二十四位掌剑使的职位。八大护法从现有的除魔堂弟子中挑选,二十四位掌剑使则在所有年轻弟子中公开竞选。才能做到以旧带新,又能相互制衡,从而更好的辅助钟师叔去管理除魔堂。以往除魔堂只由一人统领这种“一言堂”的时代,已经过时了,队伍的凝聚力是不能光靠个人的声望或是实力左右的。既然除魔堂是个机构,就必须有系统的管理。”
祝无心的建议不仅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直言不讳了。他可谓是间接的抨击了此番除魔堂受此重创是宗门制度的问题,在原有的体制下给予除魔堂执掌者过大的权力,才会导致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出现。
当然,徐惜年也曾是原有体制下的受益者。祝无心的话,多少也有隐喻徐惜年是反面例子的意思。若是按照祝无心的意思去改革,那徐惜年领导无方的这顶帽子,基本就是扣实了。只是,宁玉楼能够忍受心爱的弟子背负污点吗?
一边是爱徒的名声,一边是中肯的良言,人性与理性之间,往往让人左右为难。
“你的建议很有建设性,但也正因为如此,需要慎重对待。我得召集几位执事长老,看看他们的意见。”宁玉楼没有直接给出答复,而是表示他仍需要一些时间去考虑考虑。
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允。但至少,宁玉楼现在没有单纯的只把目光放在祝无心一人身上。这对于祝无心而言,已经算是好消息了。
随后双方都没有要将这个话题聊下去的意思,便又随便聊了一些其它的事。聊了一会儿,宁玉楼便表示是时候要打道回府了,祝无心便恭敬的送其出门。
送别宁玉楼后,祝无心回屋继续下那未下完的棋。棋盘上战局十分鲜明,白棋被迫到了边角上,而黑棋牢牢把控着中央。祝无心执起一枚黑棋,似笑非笑道:“又想要目数,又想要活棋?怎么可能做到。”
这样的一句话,往日的徐惜年曾听过无数遍。在他看来,这更像是演出谢幕前的一句旁白,戏份的高潮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上演,待到幡然醒悟之时,一切都已终结。
徐惜年在与祝无心多年的对弈中,曾总结出祝无心的一个特点:很多时候他不会真的下狠手,有时威胁对手一下也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时他甚至会牺牲掉自己的一些利益让对手活棋,只要对手付出的代价足够大,那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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