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净澄细细品味了这句话许久,又问道:“那么,天底下真有可能做到既可以为天下太平为念,励精图治,又可保证兵强马壮,外拒强敌而内惠众生呢?是要如此的话,又当如何去做?”
刘石说:“这一点我却是半点都没想过呢,人在江湖只能随波逐流,哪能处处都规划好下一步?而我们耕战城就去掉了尊卑之分,什么人都要一样的尊重,军民同劳,官军同灶,让人人都身体力行明白衣食是从何而来的,在一起去守护自己的家园。”
伊净澄说:“可是,你那一城一池之地。这样做自然可行,可是你们一城之力,就算作到了盛迈尧舜,路不拾遗,那也不过是一城十万之众,却和天下数百万众生何干?若将军以一城为据扩展天下,早晚要称帝封侯,那时候又岂能同寻常百姓同衣同灶?”
刘石耸耸肩道:“这就不是我们当前能去考虑的事情了,不过这种事情人人都能以天下为念,以后的事情就能水到渠成了,所以耕战城从上到下,不管是什么人都要识字念书,学会简单的道理,将基础打扎实再去考虑今后。”
伊净澄闭了会眼睛道:“难道说,你要将全城人个个都养的像那些朝廷文官一样?那些人当真是百无一用,只能哭爹喊娘,说起来,咱们城里的徐之章知州,还算得个好文官,起码不拖后腿,倒托我将这匹徽宗皇帝御赐的战马赠予了你,叫什么乌云盖夜。”
这话里当真是不拿那些维护北宋制度基础的文官当人看了,但是有人这么好心送一匹好马给自己,怎么也得好生看一看,这马在宋朝,和现代的车都属于交通工具,那种少有的好马,不就是极贵重的豪车或者战车么?
于是他兴致来了,两人现在也失去了足够的兴趣去聊那些什么众生大道了,就起身去看那匹乌云盖夜了,于是两人就径直去了这军营栓马之处。
刘石只一眼看去,就算他不是相马的行家,这比寻常战马高一个头,浑身乌黑似碳,不带半根杂毛,肢体匀称,肌肉饱满,怎么看也是匹万中无一的良驹啊,徽宗皇帝就这么把它送给了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看得欢喜,他禁不住就要翻身上马一骑,伊净澄连忙说:“刘将军小心,这匹马神骏无双不假,但是性子也是极其顽劣,每次徐知州骑它时,倒不如说是它的随从,每次要快要慢,半点不听知州的,倒像是它是主子,知州才随从!”
刘石笑道:“那个自然,这般好马岂是什么人都能骑的!”
只见他一拉缰绳,乌云盖夜就直立起来,却不准人上马,那刘石一脚勾住马镫,只一转身,人就骑了上去,任它怎么蹬怎么甩,就在他背上,纹丝不动,那马怒火起来,转身寻路就朝南边狂奔而去,刘石也拉紧缰绳,就在背上同它过招。
这伊净澄看这马如此顽劣,真不知道徐之章是修了什么福,还能在马背上坐得住,可是看这它转瞬化作一道黑影就箭一般南去了,不由得狠狠为刘石捏了一把汗,心中不停盼他无事,就怔怔地站那里许久也不曾走动。
这满肚子担心,那时间就可说是度日如年,也不知道是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突然远方烟尘渐起,那一阵马蹄声又带着刘石回来了,却正好就在他面前停下,没有多走一步。
伊净澄看时,只见那马浑身黑毛都被滚出来的汗带出一道道的亮痕,身上还有尘土沾着显得极污秽,鼻子喷出来的气却不甚重,显然这一阵奔驰还没使出全力,不由得有些紧张:“刘将军,这一阵你可吓坏我了,您没受甚么伤吧,这马可不是什么善类!”
刘石一骨碌翻下马来,笑道:“帮主说笑了,你看我这样子,再来头老虎都能打死,能有什么事?而且也不要用什么善类恶类来形容我这位乌云盖夜兄弟了,今后,这就是我的好兄弟了!”
他自穿越以来,好马良驹也不是没骑过,但大抵都不是自己家的坐骑,就是骑时,也总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这一次遇上这一匹如此顽劣不驯的千里良驹,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晃大半个时辰相处,就把它驯的服服帖帖,也算是无师自通了驯马之术。
这世上有人可以运转使用的灵气,自然也有出类拔萃的飞禽走兽,这匹乌云盖夜就是属于天赋异禀的马匹,那力量、速度与体型都是普通战马怎么都没法比的,自成年之时就有一股桀骜之气,又有几分灵性,御赐给徐之章后,都是居高临下,给他面子才让他骑一下,想怎么走可从来轮不到他说话。
这一下竟然遇到一个半点不多礼,走上前就骑上来的莽夫,如何不怒?就使尽浑身本领想要将之甩下去,它迅捷无双,力大无穷,却不料刘石那一身功力也是当世少有,全力以赴折腾了许久,甚至在地上打了两次滚许久了也甩不下去,那身桀骜之气在他面前就退了。
现在刘石叫它往东它绝不往西,而许多动作简直不用做太大动作,就能体会到刘石的想法,简直心有灵犀一般,驰聘起来那是有如自己多生了四条腿,说不出的得意,使他们半个时辰内到处兜了一大圈,跑够了这才意识到,战事还紧呢!
听得刘石这番解释,那伊净澄真是听得两眼放光,这匹马光气势就叫人望而生畏,如今看它对刘石不但是服服帖帖,模样里更有几分朋友之意,真是寻常天下男儿的梦想,可惜这种烈马极其桀骜难驯,认主后也不事二主,目光中难掩有一分萧然。
不过从大局考虑,他还是返回了海州,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掉与轻心,城中必须要有个镇得住场子的人在场,还有一点就是,对沈大娘那些问题,他已经有了答案,以大义之名为之开导,无论如何,他自己也会好受一些。
再三回头看了看不久之后将成为战场的营寨,他依然返回了海州。
兀术的计划几乎可以称为天衣无缝,当时天下都以为金军在南京城内出现了内讧,太宗完颜晟甚至两度下令他即刻回中都叙职,渗透进金营中级军官的赫连组织密探都被蒙在了鼓里,以至于各地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应敌。
就在谣言闹得最烈的那天夜里,五千轻骑在他的心腹大将带来下突然出击直奔海州,一日一夜拿掉了沿途数个易守难攻的地形,有几处人几乎还没意识到金人来了,就惨遭屠戮一空,第一阶段可谓是顺风顺水。
然后完颜广就率领五万大军次日携适量辎重快速行军,途中并不节外生枝,除了较大的庄户宗族并不停留,遇到了特别大户的村镇,也就进去略加威胁并征缴些许钱粮就走,只将途中情况报回南京,让后军慢慢收拾。
第三波大军又兀术亲自压阵,紧随其后一路尽收途中各村各镇居民,以屠村威胁将各地钱粮征收一空,强征各地百姓加入仆从军去协助作战,留下部分维生的钱粮让他们的老弱妇孺呆在原处,借此以控制这些百姓,逼他们乖乖就范。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的,可是轻骑在势如破竹,以优势过人的战损比几乎要打破海州城时,突然遭受了伏兵攻击,而且一战还打得极其惨烈,兀术的亲信先锋是当场阵亡,伤亡过半撤回营地时,又遭反复袭扰了一整夜,闹得人困马乏,再也无力坚持,只能沿途回去和大部队汇合了。
在离海州还有一百多里的官道上,完颜广看着这群三分像兵七分像贼,一个个神情委顿,有气没力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来就是要为报兄仇,才几番请缨挂帅的,却不想连战略关键的第一步都没拿下来,前军就伤亡过半一个个半死不活地退了回来。
“哪个领军的,给老子拖下去砍了!”只见他暴跳如雷,气得手脚齐舞,却不想一个将领走上前道:
“报将军,前军先锋将军当场阵亡,当时战事太过激烈,连尸首都没抢回来。”
完颜广怒火更甚,更加收不住:“这就更说的有底气了!你们主将都阵亡了,却能留着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废物逃回来,叫我如何去向宗弼元帅交代!来人,把这几个军衔高的都砍了!”
这时他身旁一名参谋连忙低声道:“将军暂且息怒,前军五千人马都是久经战阵,弓马娴熟的族人,宗弼元帅亲自挑选的,若是他们都贪生怕死,世上也就没有英勇的将士了,想必是中了诡计才至于此,还请给他们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完颜广这才怒气略息,喝道:“看在参谋面上,先寄下你们的人头在项上,且给我把心提起来,随我大军一同前去攻打海州,这一次定要踏平屠尽那些南方蛮子,好教宋人听着我们梦里都怕,出发!”
这边大金五万多人马气势汹汹地走大路直取海州,那边刘石那些人阵地却都布置得差不多了,正面刘石带领三百耕战陷阵军,指挥五千海州帮众依着障碍使金人不能顺利行军。
而其他两路各有一百陷阵军带领几千帮众,将道路改得只能步行不能行马,勿要反复袭扰叫他不得安心攻打。而去那处易守难攻的主战场,一路上都有人马安排接应,到正式交锋时起码人数场面上不至于此太大的亏。
各处都有探子随时在关注对方的动向,刘石自然知道金兵已经就在眼前了,他们虽然在攻城时此了意想不到的大亏,但一路上场面都很好,骄兵之气不散,肯定不会太把海州军民当一回事的,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极可能打击削弱他们的有生力量。
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退我退,前提都是要在敌军有足够自大,缺乏充分局势了解的情况下才能做到的,而这场战斗刘石心里最大的优势,就是敌方领军之人不是兀术,而是那个满脑子想着要报兄仇的完颜广。
因为当时在长江渡口,他们能打赢那一仗靠的就是对方足够狂妄,而这一次直面兀术的话,骄兵之计怕是不大好用,而万幸这一次来的是完颜广,没有亲身经历那种场面,金国人对宋人那天生的心里优势是难于改变的。
想到这一点,刘石肚子里就一股子邪火,古往今来哪有汉人不够热血好战的事情?就是他穿越前的历史中,在坚决反复打压国内名将的前提下,大宋也一直反复都有出能打得金人不敢南望的军队嘛,这些宋朝的文官和皇帝到底在图个啥子呢?
正想那些旁的事情时,突然听到几声十分威严的喝令声,却是陷阵军的几人押着几个灰头土脸,被五花大绑的家伙来了这边。
一名队长上前报告:“报刘将军,这几人不知是怎么搞的,从那边林子绕不过去,居然直穿过了咱们的壕沟,就想往海州那边溜,给我们发现后拿住了,十有八九是派去渗透的奸细!”
刘石抬起头来看时,却觉得这几人颇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不由得细看了些,却不想一个壮些中年男子叫道:“啊!刘将军,你不是刘石兄弟吗?”
听人这么称兄弟,倒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不过这语气听起来,他就真想起来了,一拍手说道:“这么说来,你是秦林秦教头!这位就是魏家庄的魏健了!两位怎么落得这般田地,要走去城中,却不走大路,而是穿过密林还走壕沟呢?”
一边说,刘石一边亲自为他们松绑,却看秦林一脸颓然,竟然说不出口,那魏健满脸惭色,有气无力地说道:“家门不幸!我等商议后把附近十几个村子的百姓聚在了一起,为了个城廓,打算以死据金兵,却不想我哥哥早就收了他们银子,金人来时连夜把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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