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陵出了何事?!”淳嘉放下牙箸,沉声喝问!
扶阳郡是开国时候就封给淳嘉生父的祖上的,本朝承认的王陵,自然也只有扶阳郡一脉历代先王的陵墓。
虽然淳嘉已经过继给了孝宗,从法统上与扶阳王一脉只是远亲,但毕竟血脉相系,这时候又讲究“事死如事生”,王陵重地有变,怎能不关心?
内侍趴在地上,颤声道:“回禀陛下,王陵……王陵不知何故,崩塌了小半!”
“这等大事,岂有不知何故的道理?!”云风篁一皱眉,叱道,“守陵人呢?也没个说法?!”
内侍声不可察道:“传闻……传闻是一夜之间崩塌的,当晚……当晚有着雷雨!”
这下子帝妃二人脸色越发的难看:单王陵出了岔子已经够麻烦了,再加上毁于雷击这一点,想也知道,此刻已经有多少臣子在连夜奋笔疾书的上表。
明儿个朝会上,怕是为此事送上来的奏章能把淳嘉给淹了!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扶阳王一脉数代单传,淳嘉出继孝宗后,这一脉就没了男嗣了!m.
平时也还罢了,现在王陵崩塌,不管再怎么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置法,都需要后人亲至祭祀尚飨,以安先人在天之灵。
这个也还好解决,大不了从宗室远亲里临时挑一个过继到扶阳王一脉。可关键在于,当初淳嘉继嗣孝宗,远来帝京,袁太后曲太后昆泽郡主之所以能够跟随,更得破格晋封,有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扶阳王一脉在淳嘉出继后再无子嗣。
孤女寡母无处依靠,“只能”跟来宫城之中生活。
现在要是扶阳王一脉立下嗣子,那么不管这个嗣子是否成年,扶阳王府妻妾出身、而非孝宗后妃的袁太后曲太后,是不是也要回去扶阳郡,跟随嗣子生活?
这么考虑的话,都不需要彻查,帝妃已经可以想到,王陵出事,八成是纪氏所为!
但……
没证据。
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始作俑者只要不是坏了脑子,哪里肯留下凭据?
说不得派出去的人都已经灭口完了。
“陛下,兹事体大,莫如立刻前去春慵宫佳善宫禀告两位太后娘娘。”云风篁见淳嘉脸色铁青,久久未语,出言让那报信的内侍连同其他伺候的人都退下,低声提醒,“毕竟此等事,哪里好瞒?就怕两位太后娘娘闻讯之后会受不住。”
让两位太后,尤其是慈母皇太后装病,以避免前往扶阳郡?
淳嘉迅速明白她的意思,目露赞许,旋即又沉吟:“然而两位母后若是称病,接下来八成无法视事。”
不然纪氏岂不是就有理由催促她们动身上路,不许再停留宫城之中?
那么袁太后曲太后就算留下来了,能起到的作用也不会很大了。
本来淳嘉需要她们,重点是袁太后,就是为了帮忙牵制纪氏在后宫的势力,一定程度上抵消来自太皇太后与纪太后的压力――然而一个“病得无法远行”的太后,能做什么呢?
“陛下请放心!”云风篁心中窃喜,面上则沉声说道,“后宫有妾身在,必不给纪氏心想事成的机会!”
纪氏真的太给力了!
之前她还暗中骂这一家子是废物!
看来是错怪他们了!
终于,终于啊,袁太后虽然没滚出去,好歹就要称病,还是那种被纪氏盯着、没法挂着个称病的旗号照常生活照常指手画脚的称病!
等这位主儿猛虎入笼,可不就是她大展拳脚的时候?!
而且,淳嘉没了这个不是亲娘胜似亲娘的臂助,岂能不更多的支持她这个宠妃?!
最重要的是……
纪氏不是捏着她的软肋嘛?
呵呵哒,她马上就是淳嘉在后宫的首席盟友,再没有袁太后压在上面,到时候,纪氏再传什么关于她的不好的消息,只怕淳嘉比她还心急的给她洗白。
至于说事后淳嘉会不会算旧账,她又不是傻的,帮淳嘉跟丰满自己羽翼又不冲突――她血亲谢氏也不是扶不起来好吧!
这一瞬间云风篁必须反复回想之前经历过的所有悲怆痛楚,才能维持得住沉重又严肃的神情:“倒是嗣子人选,还请陛下细细斟酌,务必不能让纪氏做主才是。否则嗣子纵然不能将两位太后迎去封地颐养天年,若是亲自前来帝京开府,要接两位太后到王府亲自奉养,陛下便是天子,也不甚好阻拦的。”
到底袁太后跟曲太后只是孝宗的远房弟妹,称病之下,说不能远行也还罢了。
倘若嗣子都赶到帝京来就近奉养嗣母了,天子还拦着,这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再重的称病也说不过去,因为这时候的风俗,老人得死在自家屋子里,方是寿终正寝的安稳。
死在旁人家里,于其家既不吉利,对老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淳嘉也可以用藩王无诏不得进京、留京的祖训拦着嗣子。
但就跟两位太后称病一样,只能起到缓兵之计。
毕竟这般时候国朝上下都讲究孝道,人家要尽孝,你天子要么将人家嗣母送去母子团聚,要么许人家来帝京成全孝道……一直让人家法统上的母子分离,这算什么事?
“……朕决意,择年幼宗亲为嗣子。”淳嘉也知道这个道理,沉着脸颔首,说道,“就选七岁以下的罢。”
这个年纪,有人领着去祭祀王陵,走完程序,已经够了。但又还没到能够独自奉养嗣母的时候,反倒需要嗣母的庇护与教导。
到时候淳嘉再给他身边安排些个人引导,拉在自己这边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只是……
天子终究愤然:“纪氏……朕记住了!他日若是……”
他冷笑了一声没说完,但云风篁已然猜到,他日纪氏倒台,只怕也是祖坟不保……
毕竟淳嘉大方归大方,睚眦必报起来,她至今回想江氏的训诲,都觉得心虚……
“事不宜迟,陛下快快去与两位太后娘娘分说罢!”云风篁定了定神,低声劝道,“毕竟两位太后娘娘近来十分安康,这是内外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就算大家都知道两位太后听了这消息后称病是对策,也得有个理由啊!
乍闻噩耗深受刺激,从而卧病不起……这可不是送上门来的根源?
要是让其他人抢了先,两位皇太后演技不过关露了馅,又或者反应不够快,可怎么收拾?
“朕先过去。”淳嘉吐了口气,用力握了握她手,低声叮嘱,“你且收拾着,等会儿怕也要过去一趟,到时候朕会吩咐你回来照顾皇嗣,你去的时候带上两个懂事的宫嫔,代你尽孝罢。”
毕竟两位太后听说噩耗后猝然病倒,自然会惊动六宫,皇帝为了国事兴许不能一直在病榻前守着,后妃们却肯定要去侍疾的。
云风篁点着头:“妾身明白,陛下且去罢,妾身等会儿接到消息就过去!”
如此目送淳嘉匆匆离去,她阴着脸独自走进内室,关了门窗确定四周无人了,这才开心的笑出了声!
但也只是开心了片刻,就赶紧收敛心神,重新恢复沉重的表情,走到外头,唤了伊杏恩到跟前,说道:“原本今儿个让你伺候陛下的,但如今出了些事儿,陛下去春慵宫了……你去收拾下,待会儿与本宫一起过去。”
又吩咐人去传曲红篆过来,作为代她尽孝的人选。
伊杏恩小心翼翼问:“敢问娘娘,却不知道发生何事,妾身该收拾些什么?”
云风篁打量了下她此刻的装扮,交代道:“去些华饰,却也别太素了。”
声音一低,“乃是代本宫去侍疾,方便伺候些的就行。”
伊杏恩连忙福了福回去自己住处拾掇。
云风篁则在殿上坐下,捏着额角,掩饰自己的快活。
左右不知她心情,都围上来安慰:“娘娘放心罢,陛下英明神武,一定会没事的。”
“本宫也不能掉以轻心。”听着这话,云风篁倒是警觉起来了,寻思着,“纪氏也不是傻的,明知道动了王陵乃是与陛下不死不休,却还是这么做了,显然铁了心要绊住站在陛下这边的两位皇太后,又怎么会考虑不到本宫?”
说句不好听的话,她这会儿在后宫之中对于淳嘉的重要性,只怕还在袁太后之上。
因为袁太后上有太皇太后压着,下有皇后揽权在手,其实没法做太多。毕竟她不可能放下身段,亲自去跟皇后一桩桩一件件宫务的掰扯――倒是云风篁没有这个限制,尽可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冲锋陷阵。
这么着,不管是从大局考虑还是这些日子来的仇恨性,纪氏怎么可能漏算了她这个贤妃?
云风篁目光幽深:“难怪戚九麓早不出事晚不出事,这会儿出事不说还要来帝京……纪氏……这是双管齐下,铁了心废掉陛下在后宫的臂助啊!”
这时候她要还相信戚九麓是受到洛铁衣针对才出事儿的,她也白在宫里混这么久了!
“此事必须立刻告诉陛下,但,直言的话,恐怕陛下一算时间,又要生出疑心来。”云风篁咬着唇,急速的思索了一番,就命清人,“扶阳王一脉陵墓有变,接下来前朝后宫怕是都不太平。你等会儿就叫人出宫,去十三哥那边知会一声,着他们谨言慎行,莫要在这眼接骨上添乱!”
清人神色严肃的领命而去。
云风篁盯着她背影,若有所思:等清人回来,就去告诉皇帝,本来只是为策万全,怕纪氏从自己娘家人那边下手,使得去岁谢芾的事儿重演,这才安排宫人跑个腿,没想到娘家人听说此事后,倒是立刻想起来,告知了戚九麓的消息……
谢氏与戚氏在北地毗邻而居,晓得戚氏宗子的情况是情理之中。
本来两家既然解除了婚约,谢氏之人当然也不会跟自家女儿讲述戚氏宗子的动向。
之所以提起来,是怕与王陵之变有关,恐怕误了大事。
如此不但能够撇清自己人在深宫还注意着戚九麓的嫌疑,更是侧面向皇帝表达出,自家兄弟的机敏聪慧,见微知著,忠心果断,总之就是可担大任……年少的贤妃垂眸掩住眼底心绪,手中丝帕绞成一团:却也不知道,淳嘉闻讯后,会怎么对待戚九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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