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连谢无争都不想重用,更不要说让自己的嫡系、看好的未来重臣邓澄斋同贵妃搭上关系了。
只是……
毕竟宠妃这样明晃晃的提了出来,他也不好直接说爱妃你就死了这条心罢,朕是绝对不会给你任何威胁到朕内定储君的机会的。
略作思索,便笑着说道:“这事儿朕倒没有过问,不过听说他已经有了属意的女子……具体是谁却不清楚,阿篁若是想知道,回头朕帮你问问。”
回头朕就让邓澄斋速速敲定婚事。
选谁都好,只要不是高门大户精心栽培的嫡女,或者谢氏江氏的女孩子就成。
云风篁知道他心思,皱皱眉,也不遮掩,叹道:“是么?那倒是可惜了……本来想着,猛儿也有这年纪了……该给她相看起来了。”
淳嘉对谢猛印象还是很好的,一来谢猛容貌酷似云风篁,又是云风篁当初哭诉自己不能生养时再三拿出来说的,皇帝对她多少有些爱屋及乌;二来谢猛性-子虽然娇纵些,却没什么城府。皇帝对自己的儿女,是喜欢聪慧的。对别人家孩子,却还是觉得天真活泼好。
尤其云风篁这姑姑就已经十分精明了,若是谢猛也聪慧非常,淳嘉心头少不得越发忌惮。
眼下听说是为了谢猛考虑,他倒是有些迟疑。
因为在淳嘉的印象里,云风篁对小孩子是怀着普遍的善意的,对谢猛这侄女儿更为宠爱。毕竟是在她自己不能生养的时候,当女儿一样看待、寄托感情的后辈。
本来皇帝见贵妃问起邓澄斋,只道她又要图谋前朝了,这才一口回绝。
但这个人选既然是谢猛,淳嘉不免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兴许贵妃只是觉得邓澄斋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呢?
略作犹豫,淳嘉缓缓说道:“猛儿……是差不多可以相看起来了。但距离出阁还有几年呢,却也不必这样着急?”
“能不急么?”云风篁幽幽的说道,“陛下日理万机,怕是早就忘记这孩子之前的凶险了吧?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那孩子就……万幸她没什么大碍,不但的话,妾身可怎么跟她爹娘交代?再者,这孩子说是妾身那十三哥十三嫂的骨肉,可打从七岁就在妾身跟前养着,在妾身心目中,她比昭庆也差不了多少。妾身何尝不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但这孩子压根没有私下里见过永春侯,宫里竟然就传出那许多闲话。妾身寻思着,倒不如这会儿给她物色个夫家。往后也省的再有人看不得她在宫里头,见天的编排!”
淳嘉干咳一声,提醒道:“阿篁,谢猛跟永春侯的事情,是德妃误会了。”
“德妃只是那么一提,想着敲边鼓而已。”云风篁淡淡说道,“真正叫我们姑侄伤心的那些话……恐怕也没人拿去污了陛下圣听!”
又说道,“本来妾身也没想到邓澄斋,只是陛下也知道,妾身出身寒微,从前熟悉的各家子弟,如今都不堪匹配猛儿了。但帝京高门贵子呢,妾身既不熟悉,也怕对方瞧不上谢氏的门楣。这不,思来想去,听说邓澄斋有意娶妻,妾身不免动了心思。这个人,妾身对他固然不熟悉也不了解,但能够在陛下跟前这些年,还得到重用,想必是不差的……不过说实话,单凭这一点,妾身也不是很在意。妾身真正在意的,是他父母已然过世,猛儿若是许给他,过了门就能当家做主,不必为跟翁姑的相处战战兢兢!”
讲到此处,她眼中流露出一抹难堪与伤感,让淳嘉倒是沉吟起来。
在皇帝想来,贵妃这番话应该是真情流露了。
毕竟他深信云风篁对谢猛的真心实意,如此为谢猛相中邓澄斋,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须知道云风篁自己,可不就是跟慈母皇太后处不来,一直磕磕绊绊的吗?这还是淳嘉向着她,她自己也有手段。最主要的是慈母皇太后不是母后皇太后,不能够特别理直气壮的干涉后宫。
否则云风篁的日子还要难过。
她那样疼爱谢猛,自己吃过的苦头,当然不希望谢猛重蹈覆辙。
尤其谢猛只是长的像云风篁,性-子城府却完全没传到这姑姑的十分之一,又冲动又娇纵。
虽然淳嘉不讨厌,但心里也很清楚,这样的女孩子,当晚辈宠着也还罢了。若是为人妇,却是很难讨喜的。
这么着,淳嘉觉得,云风篁应该是单纯给侄女找个好夫婿,没有旁的意思?
皇帝顿时就纠结起来了。
出于一个天子的本能,他觉得就算如此,也不该同意此事。
储君之位关系重大,前朝不是没有因为争储导致偌大皇朝从此衰落的典故。甚至不用看前朝了,就是本朝,纪氏的只手遮天、皇权的衰落,不都始于世宗一朝的夺储么?
要知道世宗膝下子嗣众多,单是成年的皇嗣就有差不多三四十位。
结果呢?
到了世宗的孙辈孝宗的时候,竟然因为无嗣,不得不从远支过继以延续帝位!
淳嘉自己吃过这样的苦头,自然不希望子孙们沦落到差不多的处境……到那时候,有他这个先例在,说句不好听的话,但凡当权的臣子不是脑子进了水,断然不会犯纪氏的错误的。
以云风篁的出身,就算有个准重臣侄女婿,其实也未必能够成事。
尤其邓澄斋与淳嘉年岁仿佛,皇帝固然日理万机,邓澄斋也是政务繁忙,君臣俩谁先走还不一定。
邓澄斋既然不存在熬死淳嘉的可能,只要皇帝自己不改初心,别说邓澄斋的为人,不太可能为了一个妻子就站队贵妃,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能扭得过皇帝?
淳嘉对自己的手段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如今不觉得任何臣子能够忤逆自己的意思。
但很多事情就是从小事儿开始崩溃的。
皇帝宠爱贵妃,却不打算废嫡立庶,故此宠爱贵妃的同时,也借宫变表态,一下子止住了贵妃的气势汹汹。
可这时候,要是再给贵妃侄女许了个准重臣的夫婿……皇帝自己心里有数他仍旧没有属意十五皇子为储君的想法,可架不住底下人会不会胡思乱想?
有些事情那是一点儿指望都不能给,才是对所有人都好。
这个道理,淳嘉非常明白。
但……
看着面前明明十分虚弱却还是强自装扮好见自己的贵妃,想想她难产时自己的牵挂跟后怕,再想想当初谢猛进宫的初衷,以及十五皇子的来之不易……淳嘉又有些动摇了。
毕竟邓澄斋是个明白人,而且自己又弹压得住,那么让贵妃高兴一下,好像也没什么……?
贵妃这些日子也是委屈啊……
皇帝犹豫着,说道:“月庭为人沉稳,谢猛却太跳脱了些,而且两人年纪差距比较大,未必说得到一起?再说了,月庭这会儿想娶妻,多半是希望立刻成婚的。谢猛……今年好像才十二?总不能如今就出阁罢?”
“陛下,正因为邓澄斋性-子稳重,妾身才寻思着将猛儿许配给他。”云风篁心头一动,皇帝如果完全不考虑,只怕这会儿推辞的说辞一套套的了。
既然挑刺,那……
说明这事儿有着可能!
她连忙更虚弱了几分,半靠着隐囊,惨笑着说道,“猛儿是在咱们膝下长起来的,她什么为人您也清楚……说实话,妾身其实没把她教好,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天真烂漫的紧!若是没个稳妥些的人看着,妾身可不能放心!至于说年纪大,那没什么关系。陛下也比妾身年长,难道陛下觉得妾身伺候您不妥吗?”
你们这些混账男人心里想的什么本宫还不清楚?
从来只有嫌女子人老珠黄,什么时候嫌弃过年纪太小?
云风篁再接再厉,又说道,“至于说邓澄斋想着让人立刻过门……妾身觉得这也未必。毕竟早两年就有许多高门大户想将女儿许给他呢,可他统统都拒绝了!这些年来也没提过,这会儿提起来,估摸着也是想精挑细选个合心意的。毕竟终身大事,慎重一些也是理所当然。可是陛下您说,这么精挑细选的,哪里可能一时半会的过门?况且他实在要急着成亲,那也没有什么。先让猛儿嫁过去,等她及笄了再圆房就是。”
这话也有道理……
只是皇帝还有些迟疑,又道:“这只是咱们的想法,月庭自己是不是同谢猛合得来也未可知……而且,谢猛自己乐意么?”
云风篁道:“猛儿虽然娇纵些,却最是孝顺听话懂事体贴的。终身大事,妾身私下里一早问过她。她含羞带怯的同妾身说了,什么都听妾身的!”
这天子莫不是糊涂了吧?
这会儿讲究的就是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长辈宠溺,让女孩子自己决定,那对外也得是说长辈做主
啊!
不然传了出去,显得女孩子多不矜持不端庄!
再说了,这门亲事云风篁虽然有着图谋,也的确是为了谢猛好。
谢猛凭什么不答应?
她要是连个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女都摆布不了,这些年宫廷上下的手下败将们岂不是死的太冤枉了?
云风篁所以压根没考虑过谢猛的想法,就围绕谢猛性-子单纯没城府、许给高门大户的贵子不定套路深自己不放心为理由,拉着淳嘉苦苦劝说,末了又开始抹眼泪,责问淳嘉是不是嫌弃自己:“妾身就知道,妾身就算顶着‘云’这个姓氏,归根到底是边陲之地谢氏出来的寒门之女,能够服侍陛下都是邀天之幸了,遑论让侄女儿嫁个好的呢?是妾身想多了。妾身早该想到的,妾身当初能够被礼聘入宫,也不过是因缘巧合罢了!不然的话,妾身合该与曲氏伊氏一样,从采女做起才是……”
她边哭边咳嗽,很是虚弱憔悴的样子,外间近侍听着都是焦急,清人一迭声的叫人取止咳膏等物来,又跪下求淳嘉不要动怒:“娘娘膝下没有亲生女儿,虽然将昭庆公主殿下当做亲生的看待,可是猛小姐到娘娘跟前毕竟比昭庆公主更久,猛小姐又素来孝顺娘娘,娘娘对猛小姐岂能没有真心实意?早先猛小姐悬梁的事儿,结结实实将娘娘给惊着了!自从坐月子以来,一天三遍的问着猛小姐那边的太平,就怕一个错眼猛小姐她……要说这事儿也是婢子们的错,婢子们见娘娘这样煎熬,怕娘娘落了病根,故此劝说娘娘给猛小姐相看一二青年才俊,如此猛小姐有了着落,想必往后谣言不敢肆意,猛小姐自己也不会再羞惭的想窄了……”
清人这么说的时候,云风篁咳嗽了一阵勉强止住,就让她滚出去,末了又推开淳嘉搀扶自己的手臂,负气道:“是妾身高看自己了,以为谢氏门楣虽然寒微,但猛儿到底是宫里长大的,也还能匹配邓澄斋。如今看来,妾身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妾身姑侄是什么人,怎么配?”
淳嘉知道她说的是气话,甚至就是为了以退为进,但看她咳的满面通红的样子,到底心疼,忍不住温言软语的劝她息怒:“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朕只是觉得作为君上插手臣子的婚事不太好……寻思着怎么同月庭提罢了!”
云风篁并不动容,毕竟皇帝只说跟邓澄斋提,又没说怎么个提法,谁知道会不会这儿敷衍着她,转头就打着邓澄斋的旗号回绝了?
实际上,就算皇帝不这么暗示,就云风篁的想法,邓澄斋恐怕也不会乐意娶谢猛的。
因为邓澄斋时隔数年开始给自己物色妻子,多半如淳嘉的想法,就是急着要个正妻进府主持后宅,哪里等得了谢猛及笄?而且,邓澄斋本身也未必会喜欢谢猛这样的半大孩子。
故此听了这话只是冷笑:“陛下乃九五至尊,问什么不应该?再说了,邓澄斋乃陛下伴读出身,曾侍奉陛下多年。陛下过问其私事,乃是亲近信重,邓澄斋欢喜还来不及呢,陛下却有什么难以开口的?无非是因为我们姑侄身份寒微,叫陛下这样的金尊玉贵都觉得为难了!”
语罢眼泪又下来了,就叫着清人,让她去给谢猛谢奣谢阔收拾东西,立刻马上赶紧送出宫,交给谢细雨,连夜送回北地去!
“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吗?”云风篁才不管淳嘉还在,当着他的面就指桑骂槐,“这绚晴宫,本宫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住几年,她们住了这许久,还不走,难不成等日后被人驱赶?!还不如趁着本宫还在,麻溜的回去北地嫁人,多少能够保全些许脸面!”
淳嘉眉心跳了跳,觉得有点儿吃不消了:“阿篁莫要如此!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说,何必动不动提这些走不走的话?你是绚晴宫主位,这绚晴宫你怎么就不知道还能住几年了?又有谁敢驱逐谢猛她们?!”
云风篁如今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说的好听!
实际上,有几次自己不发作,他不是装糊涂的?
她阴着脸,不理他,自顾自的催着清人去送走谢猛姐妹仨,又叫人去好好儿照顾十五皇子,哭着说:“我儿须得快快长大才好!等他束发了,本宫也可以打点行装,随他一起去就藩了!”
旧话重提,淳嘉终于撑不住了,没好气的呵斥道:“成了,朕回头就同月庭说,给他跟谢猛赐婚,能别再说这些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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