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箴知道明惠长公主既然在庙堂上同摄政王站在一起搞过淳嘉,那么心里对这位嗣兄肯定是有着敌意的。
却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毕竟这位长公主在淳嘉大婚时候进宫的后妃心目中,印象一直都不坏。
那会儿就是庶人纪晟最不喜欢的几个妃子之一的贞熙淑妃,也说明惠长公主人不错,会在庶人纪晟刁难妃嫔时,帮忙解围说情。
而这些年来,顾箴也曾受过明惠长公主类似的襄助。
所以对于长公主这样的反应,她怔忪了下才回过神来,连忙安抚道:“殿下不要这样想,陛下决计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着殿下也有……”
“本宫是公襄氏的公主,就算在宫里待到一百岁,那也是公襄氏的列祖列宗养着的,难为是陛下跟你们养的?”明惠长公主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嗤笑道,“你跟陛下管得着么?”
又说顾箴忘恩负义,“当初母后尚且为皇太后的时候,很重规矩,你跟贞熙淑妃等几人举止不够端庄恭谨,常为母后所厌,每次母后责问起来,都是本宫帮忙圆场缓颊。当时你们个个都信誓旦旦的说记得本宫的好。结果呢?母后自-焚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本宫孤零零在行宫的时候谁记得?如今,甚至连这宫闱里,都不许本宫待下去了?本宫告诉你,虽然父皇母后都不在了,本宫却也不是任凭你们欺负的!本宫就不嫁!你有本事随便选个人,将本宫绑了塞过去啊!”
顾箴听得心头发堵,是被这话勾起来从前庶人纪晟还为皇太后,淳嘉尚未亲政时候的记忆。
那会儿明惠长公主怕是这宫里过的最是无忧无虑的一个了。
这也不过一两年光景,天之娇女、金枝玉叶就成了跟前这般敏感多思又偏激的样子,说实话,作为看着明惠长大的人来说,顾箴心里对她是有着同情的。
庶人纪晟有千百种不好,至少她活着的时候,她当权的时候,是将这女儿维护的很好。
同情之后就是委屈。
是,相比庶人纪晟,那时候的明惠长公主要讨喜很多。
作为曾经受过明惠长公主恩惠的人,顾箴对这位帝女不是不感激的。
可问题是,庶人纪晟发作的时候固然后宫噤若寒蝉,作为深得纪晟宠爱的亲生女儿,明惠上前解围是没有任何风险的。
而这母女俩陷入危局时呢?
那种情况,哪里有顾箴说话的份?
她要是当真念着明惠长公主的情分,硬着头皮上前帮忙求情,别说自己了,就是顾家都要深受牵累。
淳嘉口口声声说纪氏的覆灭不是他所愿,只不过是摄政王一时冲动,可事后联合摄政王,指使洛氏、欧阳氏、孟氏、殷氏这几家清洗朝野的纪党余孽,可一点都没手软。
顾箴要是这个过程里说了不该说的话,谁知道顾家会受到什么样的波及呢?
“殿下,不是这样的。”顾箴忍着委屈,劝明惠长公主冷静下来,听自己说,“我一直都记着殿下的情谊,但殿下当时人在行宫,宫城的消息大概知道的不够清楚。那会儿前朝后宫都是千钧一发,我不过是区区一介夫人,连前皇后都被变相禁足延福宫中,我又能如何呢?如果能够报答殿下,我哪里不愿意?此番陛下吩咐下来,我是真心实意想给殿下寻个如意郎君的。”
明惠长公主微微冷笑着,说道:“哦,陛下吩咐下来,你真心实意给本宫寻个如意郎君吗?这么说,如果不是陛下提到,你也不会提了?你这是存心看着本宫在宫里头蹉跎了华年呢,还是一早将本宫忘记到九霄云外,完全想不起来?”
顾箴忙道:“我怎么会忘记了殿下的终身大事?却是想着令堂过世迄今也才一年多,怕殿下还在伤感之中,不敢多言。”
又说,“殿下当初的好意,我谨记在心,又怎会对殿下存着恶意?”
“你为什么不对本宫存着恶意呢?”明惠长公主反问道,“当初,母后还在时,你们纵然贵为后妃,到了绵福宫,谁不是战战兢兢,恭恭敬敬?本宫论才貌都远不如你们,却因着母后之故,让你们不敢不对本宫敬重。甚至为了母后发作时能够有本宫帮忙说情,你们私下里对本宫都表现的格外的喜爱。结果母后没了,你们再不需要讨好本宫了,甚至,因为之前母后的一些训诲,你们巴不得从本宫身上找回去场子,是吧?”
她冷
笑着,懒得听顾箴的话,只说自己已经看透了,这宫里呀,就是跟红顶白踩低拜高的风气。
纵然贵为皇太后、贵为长公主,一朝失了权势地位,也是脚底泥,被任意践踏。
让顾箴就不要装模作样了。
反正她最艰难的时候,这位继后跟死了一样没有任何援助之意,既然如此,这会儿跑出来诈尸做什么?
继续老老实实的做个死人不好吗?
明惠还提到了云风篁,说道,“这会儿要是贵妃来寻本宫说这婚嫁的事情,本宫心里还舒坦些,因为本宫没给贵妃说过什么好话。而且贵妃自来对本宫也不算哄着捧着,相比之下,贵妃比你们可真实多了!”
她发泄一通之后,直接站起来就走了,走之前还一脚踹翻了顾箴为了招待她精心准备的宴席。
“娘娘,长公主殿下一准儿是故意这么说的。”等这位扬长而去,顾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问左右,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连长公主都觉得,她不如云风篁?
左右当然是否认的,劝她道,“毕竟这两日您收了贵妃娘娘她们的协理六宫之权的事情,前朝后宫都传遍了,长公主殿下哪里不知道?您也晓得的,长公主殿下听了摄政王那边的教唆,这些日子,同陛下都不是很和睦。”
“是啊娘娘,长公主殿下如今存心跟陛下对着干,对陛下的后妃岂能有好意?她这是存心挑唆。须知道贵妃对庶人纪晟可没多少敬重,长公主殿下作为庶人纪晟的亲生女儿,会对贵妃有好感?怎么可能说贵妃好呢?”
这种看法其实也是有着道理的,观明惠这段时间的行事,一直都是对太皇太后、摄政王这两位言听计从,怎么给淳嘉添堵怎么来。
所以她趁着顾箴请她做客的机会,给淳嘉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后妃关系添把火,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可顾箴还是受不了这位长公主说她不如贵妃的话……虽然如此,她还得忍着委屈与愤懑,去给淳嘉请罪。
因为她没把事情办成不说,甚至还可以说是办砸了。
淳嘉听着经过与结果,内心毫无波动,他就知道皇后弄不了这会儿的明惠长公主,不然他也不会将这差使交给皇后了。
“看来明惠对咱们成见很深。”皇帝也没有立刻发作,他和颜悦色的对皇后说道,“可婚姻大事不能让她这么任性下去,否则过个三两年,她醒悟过来了,后悔了,可怎么办呢?”
顾箴由于理亏,此刻在他跟前就摆不出来这两日的冷漠跟不卑不亢,小心翼翼的请示:“那,就是不管长公主殿下的想法,继续为其挑选如意郎君?”
“这样的话岂非太过独断专横,越发惹的明惠不喜?”淳嘉不赞成的摇头,“如此于朕跟她的兄妹之情,你同她的姑嫂之谊,有什么好处?”
“……那陛下的意思是?”
淳嘉有些失望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的失望非常的明显,是顾箴哪怕低眉顺眼,也能够察觉到,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
就听皇帝沉默片刻,方才叹着气,用那种“皇后你为什么这么笨朕简直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明惠对咱们成见深,你这么直接问她她要么不肯说,要么说的都是气话,但她又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你选个她没有成见也愿意说真心话的人请教一下,不就不耽搁事情了?”
顾箴下意识道:“陛下要妾身去寻贵妃请教?”
这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抬头就见淳嘉也是一脸诧异跟纳闷的看着她。
帝后对望片刻,顾箴定了定神,沮丧道:“妾身刚刚恍惚了下……妾身等会儿就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也不只有太皇太后。”淳嘉颇为无语的指点,“还有明惠跟前伺候的人,不当值的时候,你也可以私下里打听一二。先帝就这么一个嫡女,如今宫里头适婚未嫁的金枝玉叶也只她一个,咱们总要多上点儿心,方对得起先帝的恩泽。”
顾箴出了醒心堂,差点儿没哭出来。
不仅仅是她稀里糊涂之下竟然说出认为明惠“没有成见也愿意说真心话”的是云风篁,从而感到尴尬的不行,更因为,她如今不想去见贵妃,却也不想去见太皇太后。
她还记得上次太皇太后专门留下她,提议让明惠下降顾家子弟的事情。
这会儿去见太皇太后,询问她关
于明惠的婚事,万一太皇太后旧话重提,她要怎么办呢?
或者太皇太后记恨此事,不愿意帮忙呢?
她愁云惨淡的回到卧霞楼,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让人备上步辇,去太皇太后那儿。
毕竟躲是躲不过去的。
结果此行比她想的还要悲催些,也不知道明惠长公主提前接到了消息,还是就有那么凑巧。
她过去的时候,明惠正在太皇太后跟前请安。
太皇太后对亲孙女,还是流着自己娘家血脉的亲孙女,那当然是非常宠爱的,搂着明惠直喊“心肝”,各种的溺爱顺从。
顾箴走进去就看到这一幕,才行完礼,还没开口说来意呢,明惠朝底下瞥了眼,就当着她的面,开始跟太皇太后告状,说顾箴之前看着还觉得是个不错的人,如今也坏了,非但不念自己从前给她在庶人纪晟面前说好话的情分,反而帮着淳嘉赶她出宫,见不得她在宫里待着!
太皇太后听着这话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顾箴倒是想辩解,可那祖孙俩看都不看她一眼,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明惠说完了兄嫂对自己的不好,跟着就请求皇祖母让自己一直待在宫里,她不想下降。
“明惠你就放心罢,只要你自己不愿意,谁都别想将你从这宫里头赶出去!”太皇太后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孙女的请求,末了一脸慈爱的哄着明惠去了,跟脚换了一副后妈脸,对着顾箴就是一顿训斥!
说她身为皇后却没有一点点皇后该有的仁善慈爱,连嫡亲小姑子都容不下,何况是对待妃嫔皇嗣们?
太皇太后专门提到了皇后近来收权的事情:“哀家才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就有点儿纳闷,你又不是什么能干的人,贵妃她们几个平素做的也是十分得体的,楚王才好,自己也才缓口气,至于那么急急忙忙的揽权?合着你骨子里就是这么个人!真是叫哀家失望!”
待顾箴哭着说没有这样的事情,而且给明惠找驸马明明就是淳嘉的意思,这是为了长公主好!
怎么可能是赶长公主出宫?
太皇太后冷着脸,说道:“皇帝日理万机,难免有所疏漏,你身为皇后,合该为他拾遗补缺,而不是言听计从,没有一点点自己的想法!如果说只会听话的话,皇帝要你做什么呢?皇家伺候的奴才不够使唤吗?再者,皇帝既然是一番好意,怎么明惠听了你的话就哭天抹泪的,甚至来哀家这儿叫屈了?这难道不是你转达的问题?哀家知道你素来不是会说话的人,可既然做了皇后,坐在这个位子上,你合该好好儿的想一想,要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你手中的凤印!”
“你今儿个惹哭的还只是明惠一个,到底都是皇家人,心里再委屈也不至于说出去给你宣扬开来。”
“他日众目睽睽之下也出了类似的纰漏,叫皇家的脸面朝哪搁!”
太皇太后骂的有理有据,顾箴压根插不上嘴,最后忍着滔天的委屈磕头谢了太皇太后的训诲,回到卧霞楼就放声大哭。
左右见状面面相觑,想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将三皇子抱到门口,让他进去喊母后,缠着顾箴要抱,总算逼的顾箴按捺住情绪,这时候才敢上前安抚:“娘娘,反正太皇太后那儿您已经去过,纵然那边没给什么答复,您就如实禀告了陛下,说太皇太后跟长公主殿下如今还在气头上,不宜强行询问长公主殿下的喜好,故此打算先将各家子弟物色起来,等过些日子,那两位气消了,再呈递上去。如此陛下必然也不好说什么了。”
如果淳嘉一定要挑刺的话,这么做当然也是可以挑剔的。
但顾箴背后毕竟有个顾家,淳嘉哪怕存心给皇后找茬,总也不好做的太明显。
“……那就先这样吧。”顾箴咬着唇,思来想去没有太好的想法,只得抱紧了三皇子,低声道,“还有,跟家里说一声,问问他们有什么想法?”
顾家有什么想法呢?
顾家才听说皇后跟贵妃她们夺权时是很诧异的,然后就是愤怒,因为顾箴进宫这许多年,一直都很规矩,没有主动给家里添麻烦过,就寻思着兴许自家女儿也是被逼到了极点?
他们如今正观望着情况,预备时机恰当的时候进言淳嘉,给顾箴撑腰来着。
这会儿总算接到皇后跟前的人的口信,弄清楚来龙去脉,就……很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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