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伊京的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是哑口无言。生于强国,他们的确从未感受过国家羸弱的屈辱。
“那齐先生就未曾想过改变这些吗?”白天舞小心翼翼地问道。
“改变?”齐伊京轻笑一声,灌了一口酒,“天子自甘堕落,臣子要如何改变?来找胥兄之时我就想通了。与其空忧家国之事,倒不如与胥兄吟诗作对,岂不美哉?”
虽然说得风轻云淡,可白天舞分明从齐伊京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惆怅。
打闹的少年男女此时跑的了亭边,手中各持一支树枝作剑,正托托托地对打着,吸引了白天舞的目光。
二人持剑劈斩的手法虽说生涩,却也颇有神韵,显然是受过指点。
少时女孩总比男孩要强壮一些,几番对垒之后,男孩稍稍败下阵来。
逐渐失势的男孩就像受了莫大的屈辱似的,把树枝往地上一丢,撅着嘴道:“不玩了,你耍赖!”
“我哪里耍赖了?”女孩愤愤不平道。
“我是沛珉,你是易水湄,易水湄打不过沛珉的!”
“我不要当易水湄,我要当白天舞!”
小男孩眼珠一转,嘿嘿一笑,“那好啊,我是你爹。”
女孩一愣,发现自己吃了亏,把手中树枝一扔,愤怒地把男孩扑倒在地。两个孩子就这么在地上扭打起来。
凝望着那对嬉戏的孩童,白天舞心中说不出的艳羡。那是没有兄弟家人的她未曾体验过的快乐。
胥仁贤则看得脸色发黑,见白天舞脸色阴郁,他还以为是孩子们的话语激起了白天舞的不满。他厉声训斥了他们几句,把他们赶走后,扭头对白天舞道:“孩童不懂事,言语多有冒犯,在下向替他们向白大侠赔罪。”
“不打紧。令郎令爱很有活力啊。”白天舞从伤感中恢复过来,脸上再次挂起笑容,扭向允伶玉,故作哀怨地玩笑道,“多亏了你们这些说书的,我的这点事可算是家喻户晓了。”
允伶玉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没有接话。
酒足饭饱,看着满山的月光和银光闪动的湖水,文人们这便来了雅兴。
“天公洒爵琼遍野,银波粉瓣月当歌。”胥仁贤率先举杯吟诵了两句诗。
齐伊京望向水边争相拉着妇人的三个孩子,也不甘示弱道:“水畔三童牵母戏,亭下四友忘世酌。”
允伶玉微微一笑,也接言道:“月居天阙遥遥距,皓洒人间处处明。”
听了允伶玉的诗句,胥仁贤与齐伊京都是洒然一笑,胥仁贤更是恭维道:“允姑娘好气魄。在下自愧不如。”
允伶玉嫣然一笑,默默接受了胥仁贤的恭维。
言毕,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白天舞。
白天舞一愣,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难为情地笑了笑,道:“三位大贤文采斐然,在下一届武夫,就不献丑了。”
胥仁贤似乎早就猜到白天舞会拒绝,当即说道:“既是武者,不如让我等瞻仰一下武技如何?”
“是啊,能亲眼目睹大名鼎鼎的白龙女神舞剑,可是莫大的荣幸啊。”齐伊京也附和着说道。
允伶玉虽没有开口,可她的眼神却也说明了一切。
白天舞本不想卖弄,奈何盛情难却,只好半推半就地来到了亭外桃花之下。
原本被妇人带着向房屋走去的孩童们见有舞剑可看,也纷纷撒开了母亲的手,兴致勃勃地跑回了小岛上。
妇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也是微笑着跟了过来。
白天舞与几人拉开了一些距离,剑锋缓缓出鞘,微微嗡鸣,锋芒毕露。尚未挥舞,煞气已然渗入在众人心尖。就连树上的喜鹊都停下来梳理羽毛的动作,目光灼灼地凝望向那似乎与之前并没什么不同的白龙剑锋。
白天舞脱下斗篷抱住剑鞘轻放在一旁的地上,随即调转剑尖指向地面,对众人拱了拱手:“那在下就献丑了。”
飞舞的粉红色花瓣间,被皓月照得银白的剑体缓慢挥动起来,凌厉的剑意顷刻间弥漫了整个山谷,众人纷纷闭气凝神,连水底的游鱼都停止了吐息。
柔美的身段轻盈地舞动着,迈着清晰而迷幻的步伐,与手中逐渐虚幻的长剑共同演绎出一支美丽而致命的舞蹈。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剑气所致,所有飘至白天舞身边的花瓣皆被斩为两半。
白天舞的动作愈发迅捷,锋锐的剑锋与空气摩擦,响起清亮的铮鸣。白龙虚影随着剑身的挥舞逐渐凝实,围绕着轻窕的身姿舞动着。
皎白的月色下,婆娑的花影间,姽婳之形灵动而飘逸,时而如收拢如早春的花骨,时而,时而舒展如振翅的飞鸟,时而明快如清晨的骄阳,时而委婉如回旋的风雪,真如翩翩起舞的女神一般。
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惊叹于白龙女神之名号是何等贴切。
一舞作罢,观者皆仍沉浸于剑影仙姿之中无法自拔,直至白龙剑从新归鞘,方才从惊滞中脱离,拍手称赞起来。
“好啊!山色斑斓于秋水剑意凌空于寒潭。”齐伊京由衷赞叹道。
孩童们看着白天舞的眼瞳之中更是闪烁着崇拜的光芒。若不是有妇人拉着,恐怕就要跑上去了。
感受的孩子们渴切的眼神,白天舞和蔼地来的他们面前,亲昵地拍了拍他们的头。当他们的目光从崇拜变为受宠若惊的满足后,白天舞又对妇人笑了笑,而后转身走回了亭中。
“有道是美人如玉剑如虹,今得见美玉舞虹矫若游龙,白龙女神名不虚传!”胥仁贤对归来的白天舞毫不吝惜言辞地赞叹起来,“能见女神舞剑,即便毙于剑下,也死有所值了。”
“胥先生过誉了。”白天舞被夸得有些难为情,谦虚地摇了摇头。
“比之白大侠之剑术,我等诗词黯然失色啊。”齐伊京也说道,欣赏的眼神之中仍旧夹杂着几许怅然,“若我大漠能得白大侠这般高人,岂怕难复往日辉煌?”
白天舞礼貌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并非听不出齐伊京言语中的邀约,只是她虽被驱逐,但让她背叛母国为别国效力,却还是做不到的。
“胥先生,如今琴绘之已死,先生何不随我们回无峰城?以先生之才,相信当今圣上定会委以重任的。”
胥仁贤摆了摆手,“我在这山野之中散漫惯了,不习惯朝堂上那些规矩。没猜错的话,当今的丞相,应该是当年的万榜眼吧?”
“如今丞相,确是姓万。”白天舞道。
胥仁贤轻笑着摇摇头,“那小子是琴绘之的学生,他老师察言观色的本领和小肚鸡肠的性格让他学得淋漓尽致。我回去,他照样容不下我。”
“你也不用劝他了。”齐伊京瞥了胥仁贤一眼,插言道,“我当年数次厚礼邀请他来大漠帝国,他还不是一一拒绝?”
“我就不是当官的料,你们也别劝我了。都快半百的人了,没心思和年轻人争斗。每天与诗赋相伴,同妻子共享天伦,岂不美哉?”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白天舞虽然心中惋惜,却也没再继续劝说。
“今日有幸得见白大侠惊鸿一舞,我等不胜荣幸。奈何山野穷苦,无以为报,不如为白大侠赋诗一首,大侠意下如何?
白天舞一愣,没想到当年的剑锋第一才子竟会为自己赋诗,自然心中欣喜,忙道:“如此甚好,荣幸之至。”
胥仁贤打开折扇轻轻扇动,一面若有所思地仰头望向月色,一面缓缓念道:
“剑锋有侠女,技绝颜亦倾
手执磊落剑,胸怀玲珑心
师从圣贤客,年少志安平
千里探落星,浴血护皇命
一朝仇寻至,哀哀恨难鸣
月后复归来,冤洗恩仇泯
幸得帝王睐,出任大将军
为将四五载,守得一方宁
忠义智勇信,集引天下英
血战二三场,骁勇贯三军
一剑破千甲,威名天下铭
臣战卫国土,君征为宏图
妄伐鸢花国,纷乱祸黎民
退兵求全义,无情下诏狱
天佑善行者,奇迹死牢脱
庙堂无其位,江野任其行
从此天涯客,仗剑书传奇
戮尽世间恶,踏遍河山泥
崖颠观星灿,江畔听涛鸣
渴饮晨间露,饥猎暮时腥
傲骨承天道,丹心偿清明
悠悠乾坤换,匆匆寒暑易
稀稀百年后,青史永垂名。”
诗赋作罢,一片幽云巧然飘过,敝了月色,天地间这便暗了下来。白天舞早已不知何时陷入了回忆之中,幕幕往事让她时喜时哀,空洞的眸子中看不出是悲伤,还是幸福。
允伶玉不知从哪里拿出的纸笔,将胥仁贤的诗句一字不漏地誊了下来。末了,她拿起满是娟秀字迹的纸张,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由暗自赞叹,“好诗啊,刚好作为开篇的引词。”
空气陷入了宁静,所有人都处在了沉默,只有晚风轻拂花枝的响声与山溪入湖的潺潺声犹尚可闻。
短暂的宴会就这么在沉默中散场,安顿好了孩子们的胥夫人已经回到了亭中,收拾起了碗筷。
“夫人,一会闲下来,还劳烦你引二位客人去客房了。”
胥夫人点了点头,便端着碗筷走了回去。
三人看出了白天舞的情绪,都没有打扰她,而是默默地离开了亭子。
岛上只剩下白天舞一人。见三人都进入了房屋,喜儿终于从树梢上飞了下来,停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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