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巨响。
所有人看到了奇特的一幕,当陈傲然人刀合一,化作岁月长歌画卷而来的时候,李照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
说是似乎,是因为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没人能肯定他动了。
然后,陈傲然的动作在极细微的一瞬间停顿了。
他手中的刀崩裂。
天地震动,一个难以形容的呼啸惊动而起,好像在那一个刹那,李照身前的天地万物,大地空气,一起排山倒海倒卷而起,反扑陈傲然。
刹那间一个巨大的爆炸,然后是风起,云动,沙石齐飞。
等到一切平息。
擂台上,金属的碎片四射开来。
陈傲然手中只剩下了个刀柄,人已经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嘴角呕出鲜血。
在他的胸腔处,有一个巨大的凹陷痕迹,里面的骨头像是被定型敲打的铁坯,完全不是原来的形状了。
而周围的擂台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这座擂台,历史悠久,盖因大炎武风盛行,一向有比武论事的做法,久而久之,便建造了专门的论武场地。
就比如这一座擂台,材料不是木质,构造不比普通的擂台,而是一块一块玉石垒起堆叠,根基扎实,结构稳定,十分夯实。
故而长久以来,都有“白玉长生台”的说法,几乎象征着皇都的比武风潮。
长生二字,一来是说比武风潮将长盛不衰,二来也是说此擂台建造夯实,没有哪个武者能够对其造成巨大破坏。
但此时此刻,陈傲然身旁的擂台,地形地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像是一阵风暴席卷了此处,大地被犁开无数条扇形的痕迹,这些痕迹又深又乱,掀开来下方的砖石碎屑,随意散落在这被削下去部分的擂台上,显得一片狼藉。
而李照则站在远处,收起拳头。
他刚才只是给了陈傲然一拳而已。
但这一拳,也并不简单,而是汇聚了真罡,外罡,内罡,三元合一,再发自己的绝技“倒江海”,塑造大势,从江河湖海之中,凝聚出一条真龙,呼啸而起。
那一刻两人的交锋,就好像是长江碰上了黄河,两条江川洪流奔腾不休地碰撞炸裂再破碎。
炸裂出来的狂风,直接把附近的人都给吹飞开来。地面上的砖石,更是一块一块,像是贴纸一般地掀翻。
但到了最后,还是李照更胜一筹。
陈傲然不仅刀破,人也受了一击重创。
李照的体魄,如果按照前世估计,就是单手抬起一辆挖掘机都不过分,此时此刻再加上各种发力技巧,真罡推动、外罡传递、内罡爆发,全数集中在陈傲然的五脏六腑。
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
此时此刻,李照收回招数,整个人筋骨、气血、窍髓都是一收,浑身上下冒着白色的烟气、云雾,缓缓蒸腾而去。
李照一身道袍,神色恬淡,如同环绕在云雾之中的仙人。
只有有心人,才会发现他比起之前看上去要矮了一些。
却原来是李照的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深深陷入了擂台之下,只露出了脚踝以上的部分。
这就宛若建筑中打地基的桩子,深深插进了大地,周围的砖石像是豆腐一样被他踩碎溃烂,并且四散出一道一道密密麻麻好像是蛛网般的裂纹,蔓延传播极广。
整个擂台,在这一刻被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李照的前方,几乎一半被轰得坍塌,打得溃烂,不复之前光滑的一块一块砖石,而是一片狼藉,好像被几头牛刚刚犁开的泥地,满地齑粉加上长刀碎片,簇拥着躺在地上呕血不止的陈傲然。
另一部分是李照的身旁,以他为圆心扩散的部分,则好似乌龟的龟壳一半,布满了大大小小、又深又黑的裂纹,整个部分变得结构松散、软脆无力。
寓意为长盛不衰,永不灭绝的白玉长生台,几乎被李照一招之下,就毁于一旦!
周围一片寂然。
李照抬脚一动,整个人抽身而起,已经来到了陈傲然的身旁。
他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陈傲然。
陈傲然晃晃脑袋,也抬头看他。
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的武功很好,我不能留手。”李照背负双手,俯瞰着陈傲然说,他此时此刻,也未有什么得意的表情,“我只能够杀了你了。”
陈傲然只说,“好。”
李照又问,“你还有什么遗言?”
陈傲然说,“你……你有没有……有没有看到我的……我的一生……”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像是从一件破烂的风箱里面拉出来的,带着一种又尖锐又疲惫又费力的感觉。
他的肺部,似乎也已经受了重伤。
李照点头道,“我看到了,都在你的刀中。你把这一切都给我看了,就好像在与我交朋友、讲故事一样。陈傲然,我已经深深地了解了你,我们此番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一次见面就足够了。”
他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品味着什么。
然后李照说,“谢谢你这一刀。”
“谢……谢谢……你的……谢谢……”
陈傲然静静地听完了这番话,似乎很开心地露出了个笑容,回应了李照。
然后他就躺了回去,看着天空,收敛了笑容,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了一种很不甘心、很愤怒、很耻辱的表情,他好似在这天空之中,看到了一个心中无比伟大的人物的模样。
陈傲然忽地大吼一声,奋尽全力地大叫,“师傅,师傅,我不会输!”
这一声吼叫,居然全然没有了那种破落、损坏、尖锐、疲惫的感觉,如同平地起了个霹雳,笼罩四方,传递四周。
一瞬间,旁人精神一震,都以为陈傲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而是要再动干戈!
但这个想法,随即就被覆灭。
说完这番话后,陈傲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扭曲痛苦,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似乎用力过猛,又伤了内脏。
呕出这一口鲜血后,陈傲然似乎再没了多余的力气,整个人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咯好似气泡冒起的声音,他只是看着天空,双眼里面有明晃晃、亮堂堂的光芒。
我向您学艺拜师,走如同您当年的路,成为您最好的继承人,可我还是没能如您当年一样成功走下去。
我再不想输,还是输了。
我输了啊。
陈傲然双眼中的神采慢慢涣散,眼中亮着的光再也不是斗志,眼圈周围却渐渐发红了。
相比起身体的痛苦,输掉的事实,更让他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还是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会哭,他从小到大,从来也没有哭过一次,就连被小佛王打败的时候也没有。
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太惨痛了,太绝望了,差距太大了。
但哭泣也太丢人了,于是陈傲然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在哭泣。
而随着这一闭眼,陈傲然的生命气息,也最终还是渐渐停歇了下来。
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狠狠握住了手中的刀柄,但随后便渐渐松开,刀柄从掌中滑落。
陈傲然死了。
李照从头到尾,都旁观着这一切。
这时候,从擂台下,忽然有一道身影跳了上来。
只见此人虎背熊腰,须发戟张,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澎湃涌动的力量感,如同一只黑熊化作了人形,正是张浩然!
他极为忌惮又震惊地看了李照两眼,然后俯下身子去抱起陈傲然。
张浩然面色复杂地看着陈傲然,忽然一顿,伸手擦拭一下陈傲然的眼角。
“何必……你已做得够好了。”
然后他抱着陈傲然,下了擂台。
“此次赌斗,李照胜!”
旁边的公证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宣布!
十几个呼吸之后,山呼海啸的叫喊声、称赞声、鼓掌声,充斥在整个街头。
而远处的酒楼上,张归意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皱着眉,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妙的神色。
尚公公和玉阳子,站在张归意的身后,也定定看着这一切。
过了许久,尚公公才道,“厉害。”
玉阳子叹了口气,“了不起。”
他们对视一眼,心中简直有千言万语,但是此时此刻,只有厉害和了不起这两个词汇,能够表达他们的心情。
尚公公和玉阳子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好。
尚公公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未出江湖,所以江湖人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第六宗,玉阳子身份再高,也是俗世凡尘的人,在皇宫大内人的眼中,上不得台面。
玉阳子也一直知道,尚公公看不起自己,但他也自觉自己在皇上面前的身份,也不只是来自于武功,而是各种执政能力,这点就不是区区一个没了根的太监能比的。
但这一刻,他们确有某种共鸣。
因为他们两个,多年来都一直是欲成宗师而不能。
他们两个人,就好像是绘画多年的大师,看到了画龙点睛的一幕;摆琴弄笙的乐者,听到了高山流水的曲殇;读圣贤书的文人,眼见了治国安邦的大道。
一时之间,心胸之中其实只有四个字“叹为观止”。
什么叫叹为观止,就是一件事情好到了极点,看得人“叹”为观“止”,只有惊叹才能成为观看这个行为的停止。
看完了李照的武功,这两个人也只能够惊叹了。
“确实厉害,确实了不起。”
张归意忽然接过两人的话茬,他的表情自然不是叹为观止,而是一种玩味的姿态。
他细细看了李照许久,才轻笑一声,“好大的一个小奸臣啊。”
玉阳子和尚公公都一下子心头一动,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但还有人说话。
说话的声音,来自于旁边的房间。
“好帅的一个小道君啊!”
吴忘尘看罢,大笑,饮酒,高呼。
然后收笔。
在他的面前,是一副图卷。
道自江海起,君逆岁月行。
记小道君李照与岁月刀陈傲然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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