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李清照
长安初春,乍暖还寒,腊梅垂柳,各有各的愁绪。
自从元夕夜, 白复婉拒青鸾公主之后,青鸾公主茶饭不思,大病一场,数月卧床不起。
这日天气晴好,太子妃独孤筱重移步雨读斋,探视公主。
往日青鸾公主的雨读斋是宫中最热闹之处。宫女们习武练剑,秋千扑蝶,嬉戏打逗,欢声笑语。
一入雨读斋殿门, 腊梅满枝,红花黄朵、沁人心脾。正是赏花时节,偌大的庭院却寂静无声。
宫女们悄声打扫,轻手轻脚,大气不敢喘。每个人都忧心忡忡,脸露愁云。
进入寝殿,殿内昏暗阴晦,空气浑浊,残留着浓浓的草药味道。
独孤筱重眉头一皱,斥责道:“围得密不透风,就是个好人儿也病了。来呀,给我把帷帐拉开,花棂窗推开,透透气。”
青鸾公主的贴身婢女元宵儿和小灯笼施礼道:“回禀太子妃,太医说,公主身子虚弱,不能受风。”
独孤筱重怒道:“本宫也精通医道, 少拿太医来糊弄我。你们这般照料,难怪公主这么久还没有康复!”
元宵儿和小灯笼也知道独孤筱重医术精湛,赶忙领命。
拉开芙蓉绣花帷帐,金色的阳光透过花棂窗,洒遍寝殿,如满陇桂雨,春光乍现。
独孤筱重突然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初春的午后,长堤春晓,一位少年白衣如雪、洒满阳光。
少年笑容和煦灿烂,对她笑道:“独孤姑娘,要我说,阳光才是天下最好的画师。”
独孤筱重一阵恍惚,玉人如斯,仿佛就在昨天
一股初春清新的空气透了进来,如风穿松林,将寝殿内的霉味驱散。
揭开轻纱帐帘,元宵儿和小灯笼拿过抱枕,让青鸾公主从床头坐起, 依靠在抱枕上。
独孤筱重吃了一惊, 数日不见,青鸾公主又清瘦了一圈,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正值花季,公主的青丝秀发却一把把脱落。
一搭脉搏,青鸾公主脉象烦乱、气若游丝,正是心绪不宁、烦扰不休之相。
独孤筱重关切问道:“青鸾妹妹,最近胃口可好?我上回给你推荐的鸽子汤,补气补血,你可按时服饮?”
青鸾公主摇摇头,有气无力回道:“一口都不想喝,吃什么都味同嚼蜡,食之无味。”
独孤筱重轻声问道:“是不是睡眠不好,整宿整宿睡不着?”
青鸾公主点点头,叹道:“姐姐,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你得空时,让太子哥哥过来看看我吧。我怕不定哪一天,他就见不着我了。”
“胡说什么!”独孤筱重佯怒道,轻轻拍打了一下青鸾公主的手背。
独孤筱重道:“心病还需心药治,我这次来,带了方子,保管治好你。但前提是,你得配合,比如说好好吃饭、下地行走!”
青鸾公主挣扎着挤出一个笑容,道:“好,我听姐姐的。”
青鸾公主的病因,独孤筱重早从元宵儿和小灯笼的口中打探清楚,之所以今日才来,是因为这其中,也有一个独孤筱重自己不愿面对的问题。
这情愫,说不清,道不明,葬不掉
独孤筱重一直也在纠结,要不要跟青鸾公主和盘托出。毕竟,这曾是自己的青春手记
情之一物,如蜜如药,教人生死相许、无怨无悔。
见到青鸾公主憔悴入斯,独孤筱重终于下定决心。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成人之美,未尝不是一种福报。
独孤筱重让侍女退下,自己倚在青鸾公主身畔,耳语一番。
青鸾公主听罢,瞪圆了美丽的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她用绣帕掩住樱口,道:“姐姐,你也钟意过他?”
孤独筱重脸上红晕一闪而过,羞赧道:“谁没有情窦初开的时候?把翩翩公子藏在心中,默默惦念,是此生最美的时分。”
青鸾公主伸出手,轻轻握住独孤筱重的柔荑。
孤独筱重很快恢复如常,眼神中充满怜爱,对青鸾公主道:“我最后悔的是,没有坚持到底。
如果我不那么矜持,不管不顾,一直陪在他身旁,也就不会有宇文霸这些后来的是非。”
青鸾公主轻声问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孤独筱重用手轻轻抚摸青鸾公主的秀发,笑道:“傻丫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皇兄虽然身为储君,但对我体贴入微、关爱有加。
我们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你说我怎么会不知足,还惦记着这个人呢?”
青鸾公主喜上眉梢,得意道:“那也是,那小子虽然也还不错,但怎么比得上我皇兄?”
孤独筱重道:“你在这儿,顾影自怜,泣啊怨啊的,有什么用?这个榆木疙瘩又看不见。只要他一天没娶,他就逃不过你的手掌心。
我打听过了,他就驻扎在陕州,混了个什么兵马使,整天和一帮粗糙汉子,舞枪弄棒的。
要我说,你赶快养好身体,找他去。不依不饶赖着他,他要不从,你就拿剑把他绑了去。
实在不成,让父皇赐婚,下道圣旨给他,我看他接不接旨,还敢不敢躲?
青鸾公主大羞,用锦被蒙住脸,嗔道:“羞死个人。我可不能这么没羞没臊,让他得意了去。”
孤独筱重笑道:“没羞没臊怎么了?别忘了,你是堂堂大唐公主!就得有点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样子!呵呵”
孤独筱重说着说着,把自己也逗笑了。两位倾城丽人笑作一团,乐不可支
独孤筱重走后,青鸾公主像服了灵丹妙药,不治而愈,银铃般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宫殿。
“元宵儿,除了燕窝和参汤,我还要吃肉!我要让自己尽快胖一点。
小灯笼,把父皇赐给我的那套南诏百雀裙拿出来,我要试穿!如果不合适,让绣娘尽快帮我改。
我的剑呢?
生锈了?不会吧,你们天天偷懒,连剑都不擦拭!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铠甲!我还要铠甲!
说了多少遍,不是打猎用的猎装,而是上阵杀敌用的甲胄。
没有?
我是公主哎,没有就赶快帮我置办,不要用你的桃花眼无辜地瞪着我!”
走出雨读斋,独孤筱重深深吸了口气。通过宫殿飞檐,可见碧空如洗,云朵触手可及。
说实话,要不是看见青鸾公主痛不欲生的模样,独孤筱重并不愿将往事分享。
只要他不属于别人,自己就还能残留几分念想。
庭院深深,最苦闷之时,独孤筱重常常幻想,这无情少年御风而来,不由分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一把拽上疾风,从此,恋恋风尘,浪迹天涯。
独孤筱重自嘲一笑,自己似乎是在劝慰别人,实际上是在宽慰自己。如果不是她误听了他的死讯,她一定不会听从母亲的安排。
还不如学那李腾空,庐山修道,终身不嫁,让这个无情人无法释怀,惦念一辈子
如今,成全了别人,尴尬了自己。
说不定,过不了许久,自己就要面对最害怕的一幕:这个少年和青鸾手挽着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恭敬地叫一声,“见过皇嫂!”
真恨不得咬他一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