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云感到身体里一阵冰凉。
大脑接收到一个清晰的意识——自己获得了类似“内视”的能力,可以清楚感知身体内部的变化。
丹田中央、星辰灌体所止之处,“棋盘”的上方,出现了一个天蓝色的立方体。
准确的说是由二十七个边长一厘米左右、仿佛冰晶的小正方体拼接成的大正方体,宛如一個三阶魔方。
这就是大道玄晶?
徐振云神情突然变得古怪,在他想象之中,取代灵根的大道玄晶,理应是无形无相的超然存在。如果说一定要有实体,那大概是类似道家“金丹”的形状,是个金色的球体……
没想到却是正方体……
这种画风,立刻就和徐振云想象中的仙侠世界,略微出现隔膜。
在此之前,弘法殿中种种妙相,鱼龙游、虚实穹顶、星光流布等,徐振云虽然觉得异常曼妙,但终究只是“欣赏”的态度,未知其所以然。
通俗的说,就是“不明觉厉”。
但是当体内多了这个“立方体”之后,徐振云感到自己对于周围的神通之象多出了一点“理解”,好像与过去的自己一别两宽。
这是修行的资质,对于“大道”的感知能力!
这就是通关六合玲珑塔后,女冠所说的“因果”……
最高等级资质,天授玄晶……
心中喜悦之余,徐振云感到有些梦幻,很不真实。
徐振云猛一抬头,本想得到文院长、姬小花等人的指点;但他惊诧的发现,整个空间,似乎凝固了。
院长和两位副院长,姬小花,大凉国使杜海禅,七星高台之下诸位堂主、四十余位少年,都如同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徐振云本以为大家处于震惊模式,但立刻就知道不对——
每个人性格不同,面对突发事件的反馈不同。就算天授玄晶难得,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一起石化!
仔细一看,有些人姿势奇怪,有些人衣袂飘动,但他们同样呈现静止,甚至连壶中倒出一半的酒水都冻结了。
时间静止了?
徐振云猛一抬手,发现自己还可以自由活动。
但下一个刹那,徐振云眼前一黑。
弘法殿和“鹏程宴”上的所有人都不可见,自己似乎处在宇宙尽头的深渊中,脚下不着一物。
整个鼎湖峰,好像凭空消失了。
徐振云立刻省悟,这可能不是“天授玄晶”引发的变化,而是某一位大神通者施展的手段!
蓦然间,梁宏博说过的一段话如同霹雳,在心头回响:
“天授玄晶,只会在三个固定的时间节点发生,出生百日;十周岁;十八周岁。错过这三个节点,就与‘天授’无缘。”
自己度过十八岁生日,已经近三个月了!
所以,是今日的“天授玄晶”太过特殊,超出常理,大晋的大神通者出手了?
是众星捧月,成为大晋“命运之子”一类的角色,还是隐藏于暗处,作为秘密武器培养?
等等,总不至于将我抓过去切片吧?
但愿是自己多虑了,这只是天授玄晶引发的变化……
不对;因为“传承”的原因,梁宏博对我的生日非常敏感,那么大晋的大神通者如果对我有所关注,也一定不会忽略这个细节……
心中正七上八下,这片混沌的世界突然多出了一线光明,一个人影,迈着轻盈的步伐,从正面走了过来。
来人是个头戴斗笠、穿着深灰色直缀的中年人,农夫打扮。身量高大,右肩上扛着一根金光闪闪的金锄头。
徐振云一眼认出来:就是作为交通工具将自己送到“鹏程宴”现场的这根锄头!
果然是大晋的大神通者?
毫不疑问,眼前之人是比文院长境界更高的存在。
在大晋仙朝,地位在六院院长之上的巨擘,也就只有晋武帝和三司首座了吧?
看这人的农夫打扮,首先可以排除一个错误答案——这肯定不是当今晋武帝,牧玄。
那就是镇妖司、荡寇司、诛邪司三司首座之一?
扛着锄头的农夫深深凝视徐振云一眼,口中不徐不疾的道:
“我所言者,头头是道;我所书者,句句皆真……”
“我定义,我记录,我裁决。”
声音清朗洪亮,流布于虚空之间。
农夫将金锄头从肩上放下,竖直放置在虚空中,然后做了一个左手捏剑诀、右掌抚胸的动作,一字一句的道:“万方生灵,奉此而行:徐振云生辰,大晋二百八十二年,十月十八日。”
每吐出一字,就有一个实体金字自口中成型、遁出,连成一片。
徐振云念头微动——十月十八,就是今天?
今年是大晋纪年三百年整,如果自己的生辰是大晋二百八十二年十月十八日,那么今天正好是自己十八岁生日。
和徐振云预想一样!
的确是因为这个不同寻常的“大道玄晶”出现日期,才引来了大晋的大神通者关注;只是干涉的方法,超乎他的想象。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化。
原本虚空世界中只有徐振云和农夫二人。但是此时此刻,许多人影若远若近的浮现。
徐振云定睛一望,有文院长等三人,有姬小花,梁宏博;徐家的几乎所有家庭成员;徐氏的街坊四邻;还有大量徐振云边缘人物——
一半是连徐振云自己也不认识、曾经有一线因果牵连的普通人,一半是大晋的修道人,总数怕不是在万人以上!
刚刚的十八个金字,蓦然散开,化作绵密的隐雾形态,如同“触手”一般包裹住了每一个人,然后快速一沾而收,沉没于地底,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徐振云能够猜到,自今日起,在所有人的认识中,自己的生辰,就变成了十月十八。
这不仅仅是修改一个明确的记忆那么简单,涉及的细节,人物极为庞巨,譬如徐振云何时举办过生日宴,百日礼;雪狮堂对徐振云曾经做出了怎样的安排……
所有的事件、记忆细节,都以一个看上去“合理”的方式重新微调。
手笔之惊人,可以说通天彻地,令徐振云瞬间极大提高了对这个世界道术层次的评价。
“以后再过生日,过的就不是自己真正的生日了……”
“还有……我这当事人的记忆,为什么不一并修改了呢?这不是成了最大的破绽?”
法术施展完成的一瞬,所有的人物虚影快速消散。
农夫重新扛起锄头,缓步上前,站在徐振云面前一丈远近,目光上下扫视,继续平静的打量。
正当徐振云心中忐忑之时,农夫开口了:
“大道玄晶天授馈赠,是在百日、十周岁、十八周岁三个节点,从来没有过例外。非时而授……大道玄晶体系初立之时是否出现过难以断言;但是近万载以来,你定是唯一一人。”
徐振云嘴唇一动。但他立刻发现自己有无数问题,却无从问起,不如竖起耳朵听。
不料农夫话锋一转,突然道:“不要以为你通过六合玲珑塔在前、得授大道玄晶在后,就真的天命所归,可以化身螃蟹横行无忌了;古往今来,刚刚创下奇迹转瞬暴毙的,不在少数。”
徐振云微微一愣。
明白了事情原委,他心中的忐忑已经渐渐消去。眼前这位及时出现后施展的大手笔,的确也令徐振云心中微感得意——这是一种被特别重视的感觉。
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样的冷漠态度,甚至有点不客气,仿佛当头一棒。
是因为自己实在太过特殊,所以怕我骄傲?
徐振云有些阿Q精神的自我安慰。
组织好语言,徐振云缓缓道:“有无、难易,从来都是相对的。一根小木棒,足以撬动一颗小石子而无碍;而一根铁棒,想要撬起一座山,也一定会有断折的风险。哪怕是百炼至宝,想要撬起这座世界,其脆弱也胜过一根最普通的小树枝撬动石子。”
“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明白。”
这一番话,是自女冠对徐振云的临别建言中化用过来。
农夫眼皮一搭,眸中光华泛起,略带惊奇的重新审视了徐振云一眼,好像刚才的观察,还没有看够!
在他的威势面前,顺水推舟,故作谦虚很容易。
但徐振云这番回答却很不简单。
他坦率承认了自己的脆弱——但是这“脆弱”的原因,不是什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类的庸俗自谦,反而是一种自信,自信要承担极重要使命的忧患感。
“因为将来要做的事更难,所以虽然我身负强大的底蕴,但是依旧承认有失败和夭折的可能,不得不谨小慎微。”
一个刚刚入道之人,也会有这样深刻的觉悟吗?
农夫轻轻点头了头,道:“不错。进入天元神庙之后,用心感受。”
徐振云一怔,脱口而出道:“我不是……已经成了么?”
国朝大选之后的步骤,就是进入天元神庙,参加“授晶大典”,通过祭拜大德法相获得大道玄晶。
每年的授晶大典是分批进行的。
通过大选、但是并不参加星墟秘境考核的弟子,在国朝大选结束之后三天,就已经进入了天元神庙;眼下“鹏程宴”上的人,则是第二批次;参加了星墟秘境但最终失败的,会在养好伤之后第三批次进入。
徐振云既已天授玄晶,自然不需要再去参加授晶大典。
农夫微微一笑,忽然浮现出神往之情:
“天授玄晶者,同样要进入天元神庙,只是不是授晶,而是拜山明道。”
“如果说……一个修道者一生中有最重要的一天,那么有很大的可能就是进入天元神庙的这一天。这一天看似不经意,其实意义不亚于生死绝境之中的感悟。你要以超过闯关六合玲珑塔时的心境,全心全意的对待。”
“事后,或能有些收获。”
“而且,天授玄晶之人,进入天元神庙的方式,和寻常人有些不同。一旦得见,立刻就去,不必迟疑。”
话音袅袅,农夫一甩袖子,扛着锄头悄然远离。
眼前这方禁锁的世界,也如同冰河解冻一样,顷刻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