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遁光划过苍穹,落于五峰山左数第一峰上。
遁光散去,现出两道人影,一个神态狂狷,一个风姿俊秀,正是上官笑和南风晚二人。
立身崖壁边际,天风吹过,两人衣衫猎猎,发丝飞舞。
望着山下大阵与其中隐约可见的仙府楼阁,上官笑负手身后,暂短一声。
“自看自想,疑难问我。”
“是!”林啸躬身答道,随后居高临下,细细观察起来。
要说这五峰山虽不如寒溪山那般险峻雄奇,却也当得上灵秀二字,只见几座山峰之间一片青翠相连,又有一抹云带点缀半山,若不是远远望去,明显少了一截山峰,此间景色的确称得上仙家府邸,福地洞天。
目光缓缓向前,原本茂密的丛林在一弯土石断崖处就此截断,圆弧形的崖壁自两边延伸出去,圈住了一处五峰之间的小型盆地。
地势沿着盆地缓坡慢慢向下,起初稀薄的雾霭越来越浓,最后覆盖住了盆地中心好大一片地方。
从峰顶看去,那些原本在平地上安静漂浮的雾霭,此时却像活的一般,在盆地中翻滚沉降,犹如云海波澜,如水如烟,又有暗沉红芒缀着建筑倒影,闪烁其间,说不出的神秘诡谲。
就在林啸稍稍发愣之际,盆地中的雾霭骤然生变,只见辽阔的云海好像忽然间煮沸了一般剧烈翻滚,掀起层层云浪,那闪烁其间的红芒在涡流交织处忽明忽暗,阵阵轰鸣崩塌声从云雾中传来,大地为之轻颤,远远听着好似巨兽咆哮,又如魔头低语。
站在断崖边上的林啸看着眼前景象只觉头皮发麻,汗毛直立,如此庞大的大阵衍化,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有实质的灵压让眉心刺痛不已,几近昏厥,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强压着微微颤抖的身体,林啸心中不停重复着必须冷静,此时绝不能慌,只因高人在旁指点,自己亲眼观察,如此机会怕是极难再有,若想有所收获,便该趁此时,能多看一眼就看一眼,能多学一些便多学一些。
想到此处,林啸强忍剧痛,死死抗住大阵灵压,双手紧攥成拳,因太过用力现出青白一片,而他的目光,却未曾动过一分。
立在后面的上官笑看着林啸的背影暗暗点头。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五峰山大阵十有八九,也是金丹修士布下的仙家手笔,单靠炼气修为的灵觉,生抗如此灵压,这就不是能不能扛得住的问题了,更多则是能不能忍得住的问题。
要说这识海之内,针扎一般的剧痛,可和千刀万剐没什么区别。
“此子心性坚韧啊……”
上官笑心中暗道一句,随手一挥,林啸顿时觉得痛感一轻,虽然还是存在,但照比方才,已经可堪忍耐了。
不过,他可不认为这是自己的本事,当即躬身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上官笑却是一笑。“别动,继续看,用心看,观丛云之走势,莫着眼于细节。”
林啸听到此处,心中一动,放眼望去,再不管云海之中,层层叠叠,隐约可见的暗红阵文。
就在此时,云海东南角的雾霭突然翻滚着,消失不见,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洼地一般,引着其他地方的雾霭流淌着,化作一弯半空“云瀑”倾泻而下,填补着那处空缺。
就在这惊鸿一瞥的瞬间,林啸在空缺处,看到了砸在阵中,断成数截的第四峰残骸,以及周围凌乱一片的亭台楼阁,碧湖水榭!
忽然间,一个问题,浮上心头――云从哪来?
望着盆地之中的云海,林啸的目光缓缓扫过,终于,目光一颤,发现阵中云雾盘旋纠缠,却有迹可循。
只见四条仿佛河水一般的云潮,自依然伫立的四座山峰脚下而起,从无到有,缓缓奔流着,汇在盆地之中,最终成了一片汪洋云海!
可是又为什么有缺?只因一峰已倒!
刹那间,林啸脑中一闪,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为什么此阵起于土,显于金,终于火,为什么早几日雾气并不如此庞大,又为什么当日夜里,看到的却是暗金阵文,不是今日的红色!
就听他下意识缓缓言道。
“恐怕此阵,原本借山而布,五峰成阵,自左起,第一峰水行、第二峰木行、第三峰火行、第四峰土行,第五峰金行!”
“如此五行相生,衍化不止,便成了一方周天,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便有了山民所言,五峰山下时不时大雾遮天,时不时难辨日月,只因其自成阴阳,不在周天之内……”
“后因地龙翻身,第四峰崩解,便有了土尘飞扬,最后一次生化金行的一幕,也就是仙府现世的那一刻。”
“随后大阵继续变幻,到了第三峰火行时,却因为第四峰已塌,无以为继,第二峰还在木行生火,也就导致了整个大阵卡在了火行之处,而且越来越旺。”
“更因此阵所处盆地,重山环抱,密林横生,本就水木势大,如今循环已破,大阵重入周天,便有了水火木三者纠缠不止,相生相克的局面,水汽升腾间,就生出了这化也化不掉的茫茫云海……”
“正是此理。”上官笑点头一笑,心说我再帮你一把,于是缓缓言道:“《阵言》有云,阵者,大道至理,便如江河湖泊,有涨有落,太阴太阳,有盈有仄。此话映在眼前这残阵,又做何解?”
“有涨有落,有盈有仄?……”林啸双目出神,喃喃自语。
又听上官笑的声音清亮缥缈,袅袅而来。“无有交替,何以生变啊……”
听到这话,林啸心中闪念,像是抓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抬头看去,暗呼一声,午时刚过,阴阳交替,难道大阵有变!
再低头时,便见五峰山下,云雾翻腾,慢慢合拢,那阵中奇景重新淹没在重重云海之中,整片雾霭又恢复成了原来模样!
“天时交替,在一日,在一月,在一年,在亘古不变……”林啸说到此处,已回过神来,望着上官笑问道:“难道这残阵生变,只是表象,内里也出现了强弱起伏?”
“没错。”上官笑抚掌而笑,“布阵者出题,破阵者解题,需用巧而非蛮力,用蛮,则落了下乘。”
说到此处,上官笑望着山下云海言道:“所谓琴弦久绷必断,这残了的五行大阵,火行必不恒强,此间种种,你可懂了么?”
林啸脑海中浮现出前前后后,所思所想,此时便如醍醐灌顶一般,在阵法一途的理解上,迈出了最坚实一步,如此感悟层面的收获,远比一笔一划,一个完整纹样来得更加难得,更加珍贵。
心中一股暖流涌起,林啸恭敬一拜。“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晚辈,懂了。”
“懂了便好。”上官笑负手而立,望着眼前拜下的青年人,温言道:“你心性坚韧,悟性不错,大道修行,需持正唯专,莫走了邪路,叫我后悔今日一面。”
说话间抬头望向天边流云。
“《无心堂论》遗散仙门数百年,尝观此书者,不知几人已逝,几人独活,如今归于你手,见得吾面,焉知是命是缘?”
“所谓,白云苍狗,天心无定,沧海桑田,世事何常?”
“待回首处,便算全了你我此番因果吧……”
此话说完,二人再无他言,山风吹过,两道人影,便如刻入了苍山云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