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整个身体仿佛被扭在一起,在黑色的旋涡中,拉扯翻滚着,不知要去往何处。
不过与上次进入大阵时不同的是,如此情形并未持续多久,便浑身一轻,重重摔在了地上。
大口喘着粗气,睁眼的瞬间,身下一片柔和白光,下意识抬头看去,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不少镶着亮边的身影,四面八方,吵杂的话音带着几声惊呼,刺入耳朵。
“好小子,今朝撞上,你还哪有命活!”
紧跟着一道黑影迎头拍下。
几乎是本能一般,林啸就地一滚,避开攻击,翻身而起间脚下一点,纵身飞退。
待到落地时,猛甩了几下脑袋,这才看清了周遭状况。
只见所在之处,没有天,没有地,无边无尽的黑暗向四周延伸出去,完全看不到尽头在哪。
只有数十道三指宽的暗金色阵文,从高空中垂落下来,落在脚下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而在道道暗金色阵文的中心,一轮六尺见方,散发着黯淡白光的圆盘嵌在地上,旁边或明或暗,站着十几道身影。
至于刚刚出手袭击之人,林啸却也认识,正是丹殿之中,因着自己一桌“假菜”,骗走的两兄弟中的大哥。
另外,在那些远远站着的身影之中,林啸果然找到了两个“熟人”――内堂的袁正奇和邹荐。
只不过他二人此时正抱着胳膊,面带冷笑,和其他人一样,像是看热闹一般望着这边,不要说出手相助,就是相认都毫无可能。
那汉子眼见一击打空,甩开铁掌,紧追而至。
林啸眉头紧皱,只因此时重伤在身,真元运转不畅,又哪有余力与其相斗?
就在远处众人都以为新来的青年人行将毙命当场,甚至邹荐的笑容已经渐渐绽放之时,却见那使掌的汉子竟然生生止住身形,定在原地不动了。
一阵疑惑涌上众人心头,紧跟着,几个修为稍高,灵觉敏锐之人,突然面色骤变,一道道目光瞬间盯住了林啸。
细看去,只见那汉子的铁掌停在了林啸额前几寸。
而林啸此时正面带微笑,手上托着一颗玄色圆珠。
一息之间,似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珠子所散发出的气息实在太过危险,就是灵觉稍稍探上去,都能感到汗毛直立,眉心微颤。
而邹荐的笑容,则仿佛凝固了一般,直接定在了脸上。
这时,一道清亮话音,在漆黑的空间中响起。
“此物,名叫‘玄冥珠’,取自‘与生长诀,归葬玄冥’之意,具体威力,在下未试,的确不知。但在下却知道,若是因着道友袭杀在下,导致此物爆炸,空间崩坍,拖了这一众修士陪葬,必有人是不愿意的。”
说到此处,话音一停,林啸望着眼前这汉子,一字一句道。
“不如道友猜猜,如此情形之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话音刚落,远处两三丈开外的十几道身影之中,已有数人双眼微眯,死死锁住了使掌的汉子,甚至有人袖口微动,似是马上就要动手一般。
无声的沉默中,圆盘中黯淡闪烁的白光,映在周遭众人的身上,脸上,和起伏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忽明忽暗。
面前这汉子额头见汗,喉头耸动,极其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而林啸,却还在笑。
“看来,还不够……”
手掌一翻,再张开时,玄色圆珠由一颗变为两颗!
一阵倒吸冷气的“嘶嘶”声响起,一道苍老人声同时言道。
“那汉子,怎么称呼?你与这小哥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在这里动手?”
使掌汉子缓缓收招,盯着林啸狞声言道:“在下铁马山庞峦,和义弟一起来到这五峰山大阵,却不想被这小子阴谋算计,和玉竹书院二人撕斗一场不说,我那义弟还没在此间,你说我取这小子性命,有何不对!”
听到这话,林啸轻哼一声。
“笑话,当时道友兄弟二人杀我在先,被我使计支走在后,难道道友义弟命丧当场,还要算在我的头上?当真就是你杀别人没错,别人杀你有罪不成!”
那名叫庞峦的汉子还要再说,却被方才出言那人打断。
“好了,两位莫要再争,老夫太康山章书道,于这胤州地界,略有薄名,不如听老夫一句如何?”
说话就见章书道抬手一挥,撤了易容法诀,露出一张枯瘦面容。
随着他现出真容,旁边几个散修欠身一礼,口上问候不绝,就连庞峦都面上一愣,转身遥遥抱拳。
“原来是章老前辈当面!是在下莽撞了,您请说。”
章书道微微颌首,又望了眼林啸。“小友如何说法?”
林啸也是将头一点。“老先生请说。”
“好。”章书道轻抚长须,出言道:“两位仇怨,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者,终究是一条人命,任谁来劝,也抹不过这血海深仇。小者,如今这五峰山下,似这等仇怨便就少了么?不过是没人想说,都记在心里罢了,各位说是也不是?”
章书道话音刚落,便有几人出声言道。
“章老前辈说得没错,在下一行三人来此,为着进到主殿,两位友人死在阵守金电之下,难道我要去怪这仙府主人不成?”
“没错,我兄弟二人被孤松岭的散修偷袭,拼得只剩下老子一人,难道对方有人在此,老子也要不分轻重缓急,便在这鬼地方和人动手么?”
“……”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气,最后章书道将手一抬,止了众人声息。
“诸位道友说得极是,人命仇怨,无人能劝,可也要看个地方,看个时机。”
说话间一指脚下。
“如今这地方,各位都困在其中,眼看出路还没着落,便要有人不顾众人安危,放手撕并么?如此做法,着实不妥。不如看在老夫薄面,暂且放下,若能脱身出去,两位再论如何?”
林啸听到这话,心中冷笑不已。
心说这老小子话说得好听,实际上是故意抱薪救火,明面上压住火苗,却暗地里狠狠添柴呢。
为什么这么说?
一来,三句两句,没等如何,这老小子便直接坐实了自己身上的这条人命,也不说劝解,只说出去了,再杀不迟。
二来,他为何阻止别人动手杀那庞峦?也是因为若真让自己这计谋得成,庞峦死在当场,他这老前辈,也只能生生受了被个后辈小子拿捏一道的结果。
可就凭他遮了面容,大阵行走,方便动手杀人,却无碍名声的做派,又如何咽下这口恶气,吃了这个暗亏?
如此种种,林啸心中一片明镜,可事已至此,再坚持下去怕有反弹,而且总归暂时是安全了,便展颜一笑,望着章书道躬身一礼。
“老先生言之有理,晚辈也没打算在这地界动手,实在是没别的办法,才出此下策,如果能化去刀兵,即便出去再论,在下也绝无异议。”
“小友快人快语,不错!”章书道含笑颌首,转头看向庞峦,“不知庞道友意下如何?”
那庞峦又不是傻子,人家已经划下道来,若不按着走,怕不是立刻没命,于是狠狠看了林啸一眼,抱拳道。
“章老前辈金面,怎能不给,就如前辈所言,出去再论!”
“好!两位能暂时止戈再好不过,也不枉老夫一场口舌!”
章书道说完,又和二人客气几句,便和庞峦转身离开,未再多言。
只不过后者临走前盯着林啸轻哼一声,那目光更是直接挑明了,如果出去,便叫你好看的意味。
对此,林啸当然浑然没放在心上,总归是来日方长,既然能骗你一次,说不得还能骗你第二次,咱们且行且看。
远处众人眼见风波已了,便也没了继续关注的兴趣,纷纷收回目光,各自散去。
当然也包括袁正奇和邹荐二人,只不过他们的神情似乎有些可惜,可惜林啸没能被一掌毙命。
不过林啸并没有因为危机解除,而放松警惕,甚至连两颗“玄冥珠”都没收回指骨,只是悄悄握在手里,以防再有波折。
小心退到远离人群的边缘地带,林啸没急着探查此处黑色空间的古怪,而是悄悄观察起不远处的十几道身影。
从某种角度上讲,在一个陌生的危险环境中,遇上人,远比没有人,更加可怕――这是他年少时,栖身破庙中得出的结论。
明暗交织中的那十几道人影,有的两两抱团,有的独自一人,都在借着圆盘散发出的微弱光亮,四下寻找着脱身之法。
只不过,一眼扫去,便能发现其中奇异之处。
只见他们虽然看似随意走动,但彼此相熟与其他陌生人之间,至少都隔了六七尺的距离,这是炼气修士,不假外力的前提下,真元气劲能达到的最大距离。
甚至任凭人影如何晃动,这距离都不曾变过。
看到此景,林啸心中一叹――这是圈了一群狼啊……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要说能闯进主殿,到达这里的,不是修为高绝之徒,就是心黑手狠之辈,哪有一个好相与的?
不,这话好像也不对,其中有一个例外,便是重伤在身,根本无力与人撕斗的自己。
一想起掉进主殿这事,林啸便嘴里发苦,额角狂跳。
只因救起汪冲的一片废墟,本就在主殿右侧,离着崩解之处并不太远。
更加之两人救人心切,几番长驱直入,实在忘了身边存在的危险。
按着林啸原本的打算,是在巨石落地之前,用渡尘丝,将自己扯开便是,谁曾想,会被罡风直接掀到主殿缺口之中,失了算计。
一想到渡尘丝,林啸赶紧摸了下袖中右臂,登时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多亏及时收回,尘丝轻羽剑还在。
稍稍收摄心神,林啸便开始细细打量着整个黑色空间。
毕竟此地实在太过诡异危险,绝对不能久留,即便出去了可能要面对一场厮杀,也要速速离开才是。
目光缓缓移动,周遭一切尽收眼底。
整个黑色空间中,除了头顶落下的暗金阵文之外,最显眼的东西,那个忽明忽暗的圆盘。
按着林啸的想法,这个嵌在地上的圆盘,应是自己来到这里时,所走的“门”。
这也符合方才摔在地上,甫一睁眼时,身下一片白光的现象。
“可这‘门’,永远只是处在绳上两端,用来解决进与出的结果,远非过程……目前的状况,很显然,是中间的过程出了问题,导致‘门’还能用,却到不了终点了。”
想到此处,林啸直接放弃了关于圆盘的探索,直接看向周围落下的暗金色阵文。
“那么,现在要面对的问题是什么?”
他在心中默默盘算,显而易见:为何会来到这里,此处又是什么地方,最后么,就是又该如何去了。
参考着同样被困在这里的其他修士,以及主殿大门根本未曾开启的状态,林啸有理由相信,所有想要进入主殿的人,应该都在这里了。
“既然都是通过缺口处的黄光,进来的,那黄光又是什么?”
林啸缓缓踱步,思索不停。
“主殿一侧崩塌,现出黄色光晕,护山大阵为了压制住光焰升腾,才降下阵文,那就说明,假如主殿原本有传送阵法运行的话,这黄色光晕就应该是其外露的表象。”
“也只有通过传送法阵,这才来到了这里。”
如此顺着想下来,第二个问题。
“那么此处又是什么地方?”
林啸非常清楚,万般诸法,无外乎六气五行三律。
即“阴阳风雨晦明,六气属天;金木水火土,五行属地;以及空间,时间,因果,是为大道三律”。
其中储物法宝与传送阵法都是空间律的分枝,当初林啸还不如何明白,但到了今日,却大概了解其中一二。
如果说前者是长借,那后者就是假借了,假借空间以完成距离上的传送,只不过,过程实在太快,没等被传送者反应过来,便到目的地了。
反过来说,也是因为传送法阵出了问题,才将被传送者“卡”在了假借的空间之中。
至于这空间是从哪借的,仙门之内却无人给得出答案。
其中缘由,林啸也是从诸多杂书上寻到了一鳞半爪。
话说目前仙门之中,广为流传的储物法宝与传送阵法的刻画之法,大体上都是万古之前,道祖元皇于点星山开坛讲法时,传下遗篇所载,后人不过是照本宣科而已,不得其中真味,更不要说阐明其中道理。
那么接着往下,便是如何出去了。
“破开空间一事,干脆放弃,想都不要去想,这不是炼气修士能有的神通……”
“如此一来,就只能在主殿本身传送阵上做文章了。”
“所谓阵法刻画,有始有终,必成一体……”
林啸心中暗道。
“通常而言,彻底坏了则不可用,不可用则到不了假借空间,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此阵并未彻底失灵,尚且有救?”
“救,又如何救?……”
起初,他还绕开降下的阵文行走,生怕碰到之后发生什么意外。
到后来干脆也不躲了,直来直去,撞碎了便撞碎了,万一能打破僵局呢?
只可惜,那些被他撞碎的,飘散着光沙的阵文,只是稍稍受阻,便像被阻挡的光线一般,当障碍物移开,又会重新聚拢成型,落到了地上的黑暗之中。
走着走着,林啸忽然停住脚步,猛地回头,盯住了身后刚刚撞碎的阵文。
似乎有什么念头在他脑海中闪了一下,顷刻间消失不见,又好像隐约抓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