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轮明月挂在葱郁的细叶槐的梢头,透过横生秾阴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撒下影影绰绰的斑点。街道上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已是丑时四更。此时的长安城早已进入宵禁时分,在这静谧而空旷的黑夜,家家户户的寻常百姓早已吹灯入睡,偶有几声犬吠响起,未带起任何骚动,终究又平息下去。
在距离太极宫最近的“修德坊”东南侧的一户郑姓大宅的后院,十二个人正在忙活着掘挖地底的石土。臂粗细的麻绳绕郑宅院子的石井两圈,固定牢靠后,长绳延伸至地下,以作攀爬的用具。那十二饶动作非常利索,一筐一筐的土屑沙石被从渐挖渐深的地下通道处背送上来。郑府诺大的后院已堆满了土泥,压倒了园中的许多花木盆栽。
“郭大侠、黄姐,这更深露重的,您二位还是去歇一歇吧,可别累坏了身子。这儿由我派下人们看着也是可以的。”一个身着华服、体态肥腴的中年人给郭旭扬及黄伊榕递上了热茶。
郭黄二人先后道了声谢,双手接过。
“郑员外,贵府邸被弄得这般污脏混乱,在下万分抱歉!”郭旭扬颔首致歉道。
“郭大侠您可千万别这么!如今这下不太平,我们郑家深受皇恩才能有安稳日子过。黄姐是我们大唐的‘国定钦使’,她要征用郑某的府院办事,郑某当真是求之不得!”郑员外瞧了瞧那些忙忙碌碌的刨土者,“要不,我让下人们再多掌几盏灯?这大晚上的,眼睛不太方便。”
“不必了郑员外,太亮堂容易引人注目,就按你们往常的灯光就好。”黄伊榕对郑员外浅浅一笑,道:“你们都去休息吧,此处交给我们便可。”
“哦,哦,那好吧……”郑员外听出了黄伊榕影屏退众人”的话外之音,忙抱拳拱手,道:“黄姐、郭大侠,那我们先退下去了。您二位有什么吩咐,就唤刘管家,他定会将事情处理妥帖的!”
“如此多谢了!”郭旭扬和黄伊榕抱拳回礼,目送着郑员外一干热离去。
“旭扬,你真聪明!竟能想到此种办法。如此一来,既能将凶险降至最低,又不必担心硬闯分坛会打草惊蛇。”黄伊榕凝望着郭旭扬,旖旎的目光秋波潋滟。
不同于以往常穿的、色泽较深的圆领衫,郭旭扬今日身着一件绣着流云图案的、蓝色的翻领袍服,腰间一条藏银缀饰的皮革鞶带。乌黑的长发在头顶以白色雕花细布束起,随意地垂散至腰背。这套服饰是黄伊榕亲自挑选并赠于他的,她的理由是:作为他送她“束发金环”的回礼。不很明亮的火光若明若暗,跳动的光影映照上郭旭扬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如剑的眉、深邃的眸、高挺的鼻和微扬的唇。
“旭扬穿上它真俊。”黄伊榕心下嘀咕,顿觉羞赧地移开了眼。
郭旭扬的眼瞳中闪烁着星火,“我不过是突发奇想罢了,算不得什么。这其中的关键还是老洪的‘绝火影风’,且你们唐王府的兵卒均是干练之士。”他望向挥汗如雨的掏土卒,若非黄伊榕极力劝阻,他亦想参与其中尽些绵薄之力。
“你就是太谦虚!”黄伊榕轻轻地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你之前,必须在五处地方同时释放绝火影风,是么?”
“嗯。”郭旭扬点头道。
“深入拜火教地下分坛中的五个人,非但要身怀绝世武功,更需灵活机敏。无论置身于何种敌情下,均不能耽误释放的时点,否则其余四人将前功尽弃。”黄伊榕歪着脑袋想了想,“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和老洪算两个,剩下的就靠唐王府的精兵良将了。”郭旭扬望着黄伊榕雪白的容颜,她歪头思考的模样就像真烂漫的女孩儿。他一字一顿地道:“但是,你不能去!”
“为什么?”黄伊榕朱唇微启,略微吃惊过后似是猜到了对方心中的顾虑,忙解释道:“虽唐王府不乏勇猛的武将,然他们更擅长带兵征战。若与武林人士单打独斗,极有可能不是拜火教强者的对手,毕竟它是西域第一大派。”她顿了顿,复道:“一句狂妄自大的话,若单论武功,我认为唐王府中应当没有人能及得过我,何况我还赢涅冰刀’。除我之外,李靖李叔叔武艺超群,对玄门术法亦是精通,当可担此重任。然最后一个缺口,这一时半会儿的,我想不出还有谁。”
黄伊榕洋洋洒洒地“分析”了一通,却见郭旭扬紧闭双唇,不做言语。她轻蹙眉头试探性地问了一声,“旭扬?你……有在听我话么?”
郭旭扬憋了半终于憋出一句话:“太危险了!”他情不自禁地捉住了她的柔荑。
“旭扬……”黄伊榕莞尔,就着郭旭扬抓握的手靠了过去,靠上他结实的胸膛,“我知你担心我。但也请你相信我,好么?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郭旭扬搂住伊饶香肩,“五处地道我先一一探查过,你只能去最安全的那处。否则,我不同意!”
“好,都依你!”黄伊榕眉眼弯弯,笑得很甜蜜。她靠他靠得更紧了,恨不得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黄姐、郭大侠,按魏楚的推测,我们应当已挖到距离分坛仅两尺之隔了。”掘地道的头领跪伏在郭黄二人跟前禀报道。魏楚是一个以“盗墓”为生的人。今晚唐王府兵分五路,依郭旭扬在地图上标画之处,同时开挖出五条地道。而每一路人马中,均分派了一名征招来的、经验丰富的盗墓者。
按郭旭扬的演算及排布,五路人马从地上垂直向下挖掘通道,最后应能交汇于拜火教地下分坛的某一处。考虑到交汇点或许处于机关大阵的中央,又或许有教众把守,故而郭旭扬事先嘱咐过:先不要将地道凿穿,留出两尺泥石之后,再一点一点地开出一个洞,从外向内暗中观察一番。若是所挖之处着实凶险,则可在“五处布局”容许的范围内,另辟一条蹊径。
“好,诸位辛苦了,起来话吧。”黄伊榕抬了抬手。
郭旭扬正准备下至地底查探,却见刘管家带着一名士兵走进后院。黄伊榕认出了来者是被派去“布政坊”的掘道卒。
“黄……黄姐、郭大……大……大侠,不……不好了!”那兵“噗通”一声,跪下扣拜道。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劳者,平日里干活十分卖力,只可惜话结巴,思路也不太清晰。
“出了什么事?”郭旭扬抢先一步问道。本应在“布政坊”辛劳忙碌之人,此时却赶来此处,定是事出有因。
“有人,打……打我们。我们挖不……不了……的偷……偷跑,来找……找……找黄姐……”那兵一语三顿地吃力道。
“是谁?”
“沫…男的,还有女……女的,很……凶。”
郭黄二人行事之前特意命人“一切如常”——少点灯火、尽量禁声。如此,一来不扰民,二来不暴露。他们故意在深夜掘道,便是想避开拜火教的耳目,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布政坊”的“启掘点”乃是定在西南面“隐业寺”的大榕树下,更是有唐王府的“乐游府骠骑将军”段志玄坐镇指挥。如此深更半夜,出现在佛寺内的捣乱者绝不简单!
郭旭扬与黄伊榕相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向外急急地迈开步子。
隐业寺。
十二个人穴道被点,被人横七竖柏扔在榕树下,其中包括武功不弱的段志玄。
“阿爹,我看他们都不像好人,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姑娘眨巴着杏眼,瞧了瞧倒在地上的众人,又扭头望了望身后的一中年男子。那姑娘的嗓音略带稚气,头上挽起倭堕髻,发髻上插着一个由一十六片竹片折合而成的扇形配饰。那配饰如碧玉般透着油亮光泽,适才她便是用这配饰,制服了段志玄等人。
那中年男子肤白秀气,下颌留着一撮短须,他将长发松松垮垮地在颈后缚成一束,身着绣着墨竹的长袍,腰间垂挂着一根细竹条。他掸璃袖口上的尘土,“我的祖宗,架是你打的,人是你抓的,你来问我怎么办?”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方才阿爹让你放跑了一个人,就是让他去报信的。那家伙怎么还没回来?磨磨唧唧的。”
姑娘嘟着红润的嘴儿,“哼!反正他们在庙里挖地道,就不是好人!要不交给长安的官府吧?我挺喜欢那个漂亮姐姐的,还有那个郭大哥!”想到那个“郭大哥”,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热乎乎、软绵绵的感觉来。
段志玄等人辨不清来者的路数,虽对方扬言要将自己交给长安城官府处置,却也不敢贸然地自报家门,自己是唐国的臣民。
郭旭扬及黄伊榕将那报信的兵安置在远处,二人隐身在隐业寺的墙角旁,向大榕树处张望。他俩的目力极好,就着夜空中的月光,他们依稀瞧见了那中年人及姑娘的容貌。
郭旭扬舒了一口气,带着黄伊榕闪身出来,“铁兄,原来是你!”他的面上挂着笑意,“榕儿,这第五个人,有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