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扶摇宗门口的牌匾下。
正是正午时分,三月十五的太阳照射而下,把人影拉得很长。
牌匾之下有一棵千年古槐,枝繁叶茂好似那天下的江河湖海汇聚一堂。有三人站在古槐的树荫下,相诉别离。
徐怀谷身着一席黑袍,依旧背着那一只布袋,腰间一边系剑,一边挂着平安无事牌,眉眼大方,对着前来送别的二人浅笑。
余芹站在他对面,一席素白色绣荷花袍,发间钗了那一只翠绿色明心玉簪,眼中满是深情不舍,衣冠锦绣,款款动人。
殷子实和余芹并肩而立,对着徐怀谷拱手大笑道:纵然有美人作陪,徐兄弟也在我扶摇宗待不住啊!这就要走了,我都还没请你喝酒呢!
徐怀谷眼珠子一转,想起这家伙这两日故意躲着自己,果然是有原因的,不免狡黠道:酒嘛,世间何处无酒?到时候你我再相遇之时,保管喝个痛快。你这欠我的两顿酒,我徐怀谷可记下了,这次算了,下次可别赖账啊!
殷子实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酒都不是问题,哪里都可以喝,只是待你从飞鱼洲回来,东扶摇洲战事该起了。不知道妖族从大余国一路打到扶摇宗,要多久的时间。余芹还在这里,你可千万别忘了回来!
余芹也轻移莲步上前,拥住徐怀谷,脑袋挨在他肩上,泪花闪烁着说道:你千万要回来,左丘姐姐的事,你帮她办好也就算了,至于问剑飞鱼洲,今后日子还长,从长计议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徐怀谷温柔地拥住她,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口,说道:我答应你,最多两年,我一定回来。你等我,有些事待得到时便可做了。
余芹耳根子一红,心里暗暗啐了一口。殷子实还在一旁呢,他就敢说这样羞人的话,真是越来越厚脸皮了。
徐怀谷知道殷子实是个榆木脑袋,肯定听不懂,便有心挑弄一下她,这二人之间的小小乐趣,自然妙不可言。
殷子实一拍脑袋,像是明白过来,快意道:徐兄弟说的是,到时候等你回来,就在我们扶摇宗办婚礼,叫上邓大长老给你做证婚,全宗弟子都开吃喜酒,面子够大了吧,如何啊!
他哈哈大笑,徐怀谷也豪气干云笑道:届时你我二人喝酒杀妖,以妖族头颅祭酒下饭,好不痛快!
殷子实抚掌称快:说的好!那我等你回来!
余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不舍道:徐怀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徐怀谷后退一步,对二人拱手,沉声道:那我就走了,两年后,我们再会!
徐怀谷转头离去,许是情绪压抑得太久,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了下来。他装作眼里进了沙子,用衣袖擦了擦,一直走到汉白玉台阶上面了,也没有再回头。
余芹终是忍不住又哭了,殷子实叹气劝道:离别,总是下一段相遇的开始。俗语道小别胜新婚,我看徐怀谷对你是有真情的,他性子直爽,受不得约束,在一个地方待不住的,你别怪他。
悟剑阁山上,门下还是那一名抱剑汉子在百无聊赖地发呆,他身旁站了一名青衫女子,正看向宗门出口的那个方向。
汉子把剑放在了地上,一屁股坐上去,摇头晃脑幽幽地说道: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那小子性情这么对我胃口,可惜现在进不来我扶摇宗啊,可惜可惜。
邓纸鸢斜着瞥了他一眼,说:你也觉得他应该进扶摇宗?
汉子其实心里骂骂咧咧:去他妈的,把我们宗门的花儿拐走了,我恨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要看见他!
可他面上却满是惜才的惋惜之情,颇有天下豪杰为何不尽入我毂中来的情感,叹息道:是啊,如此剑道天才,又生得丰神俊朗,眉目清秀,要是我有个女儿,我都愿意嫁给他,不入我扶摇宗实在可惜了。
说罢还长叹了一口唉,长到邓纸鸢几次想要说话,都被他的唉给憋回去了。
好在她不恼,反而笑道:还算有点见识,你不用守着悟剑阁了,明天起自己去练剑吧,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给你赦免了。
汉子蹭得又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笑嘻嘻说道:任凭长老差遣!
邓纸鸢无奈笑笑,慢步走了。
徐怀谷正下着台阶,思绪飘飞。
今天台阶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憋了好几天的游人们一股脑儿地爬了上来,于是这本就不宽的台阶上又挤满了人。
有文人墨客携娇妻美妾的,有长眉剑目之人携剑登台的,有普通百姓好奇前来的,总之三教九流之辈,此处都有。
徐怀谷在想着那一名苦命女子顾三月,此时会在东平镇里干着怎样的行当赚钱呢?
她还只有二十三岁,芳龄美好,风华正茂。虽然徐怀谷见她的时候,她着实面目不雅,可经过一番调养休整,必然也归得上是中上游的相貌。
徐怀谷在东平镇里走街串巷寻找客栈的时候,可没少看见那角落出的寻花问柳之地。对于一名异乡女子,大约没有比这更能赚钱的法子了,她会去那里吗?
以她那倔强的性子,徐怀谷心里觉得不会,可若是她真有这样的举动,那他保管会转身就走,更不必说什么带她走一段江湖路了。
这算是徐怀谷给她的第一个考验。初为人师表的徐怀谷着实有些激动,想着她赚钱的方式既不能走歪门邪道,也不能太过迂腐刻板。比如若是帮着路边小店里端茶送水,虽然也算是讨个活计,但终究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徐怀谷虽然不能怪她,但肯定会失望。
所以对于她赚钱的法子,徐怀谷抱着很大的期待。
大约走到半山腰的地方,徐怀谷就已经被正午的烈日晒得汗如雨下了。本来前来的那天还没有这么热,只是天气转暖,况且今天游人如织,人挤人之下,难免更热。
徐怀谷一眼瞥见前面不远处的台阶旁似乎架了一座小茶铺,不禁心中大感疑惑。
来的那天都还没见着,这才几天的时间就有人卖茶了?不过这是扶摇宗的地界,谁能在这里卖茶呀,难不成是扶摇宗自己开的,这是真掉钱眼里,一两银子都不放过了?
不过他嘴里着实口渴得很,身上带的酒又不能解渴,这间小茶铺来的正是时候,他想都没想,就往茶铺里走去。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这小茶铺着实十分简陋,就简单的几根木头搭起来,上面挂了一张草席
遮挡阳光,下面摆了一张桌子,连椅子都是随便搬来的几块石墩,不过这丝毫不影响铺子的生意兴隆。
台阶上的人们相互拥挤着往里面走去,想要买茶解渴。没座位的人就端着一碗茶水,在路边的树荫下品尝,解着难耐的酷暑。
有人喝完了茶,把碗放下,对着茶铺里面高声喊道:老板娘,结账!
好嘞,三碗茶,一共三两银子!
那人吓了一大跳,道:什么,三两银子?一两银子就一碗茶,你怎么不去抢呢!
那老板娘给陪笑道:这位客官,我这可是在扶摇宗里开起来的茶铺,光是进来,山脚底下的弟子我都给了一百两银子,而且还得花银子在宗门里疏通关系。不然你看这么大块地方,怎么就只有我的茶水铺子能开起来?所以客官请谅解些吧。
那人满是不爽快,可是实在口渴,老板娘说得也在理,就掏出一小锭银子,说:这是五两银子,再给我来两碗!
两碗冰凉的茶水送到他手上,他递了一碗给身边跟着自己的娇媚妇人,自己也喝了一碗,终是喝足了,才满意地走了。
徐怀谷立在了原地,看着那熙熙攘攘挤着要喝茶的人,没往前继续走,倒是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他立在原地倒不是因为人多挤不进去,而是那老板娘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有些像顾三月?
徐怀谷站在外头笑着高喊道:老板娘,给我来碗茶!
无人应答,那位老板娘显然是忙不过来,对于在茶铺外面的徐怀谷,自然关照不过来了。
徐怀谷吃了个瘪,倒也不恼,只是笑着。周围的人纷纷看向这一名剑客,男子们倒是瞥一眼就走,不过女子们嘛,就有些驻足偷偷观望笑着的了。
徐怀谷也不急,就在附近找了个阴凉地方,把剑和布袋都放下,静静看着那一座茶水铺子。
有一名陌生女子一手掩嘴悄悄笑着,一手端了一碗买来的茶,送到了他眼前。
女子二八年华,风姿绰约,掩嘴薄笑的风情更是娇媚柔和极了。
徐怀谷接过茶碗,笑着道了一声谢,并不急着喝,放在一边慢慢品尝起来。
这女子给他送了碗茶,只说自己叫燕若离,是淅城的人,既不问徐怀谷叫什么,也不问他去哪,就只是这么离去了,倒勾的徐怀谷心里来了些兴趣。
要是这女子和别人一样,多和他搭讪几句,徐怀谷反而不会这么在意,可就这么一两句话的缘分,倒是勾人心得很。
这种朦胧之感,像隔了一层纱,似乎正应了她的名字,若离。徐怀谷把燕若离这个名字悄悄在心里记下了,他觉得这个女子应该不简单。
一个人,一碗茶,他没去打扰那座茶铺的生意,一直等到了夕阳西下,没人继续进来了,那个老板娘才挂起了打烊的小木牌,铺了一桌碎银子,兴高采烈地坐在石墩上数着今天的进账。
徐怀谷走过去,敲了敲茶铺的横梁,那老板娘头也不抬,眼神宠爱地看着那些亲爱的银子,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说道:不卖了,打烊了。
徐怀谷轻声薄笑道:怎么,连我也不卖一杯?把我渴死在这里,谁带你上路去?
顾三月神色一惊,猛地抬头,惊讶叫道:哎呀,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