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天亮了,亦或是耳边匆忙的脚步声,让樊萱从小盹中猛地惊醒过来。
营帐外的天是淡淡的白,将明未明,这是拂晓时分。从帐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脚步杂乱,有不少人在走动。
樊萱看了一眼床上,楚秀杨还在睡着,想来是丹药的药效,她没被打扰。樊萱走出营帐,只见不少伤痕累累的士兵陆续从南边走过来。一眼看去,有人瘸了腿,有人满身是血,有了丢了兵器或是盔甲,懒散地走着,精气神全无,颇为狼狈。
不用想也知道,这就是昨晚斥候所说零零散散归来的人了。从那虎狼之窟中逃出命来都算幸运的了,还谈何精气神?
南边逃出的将士里,为首的有几名将领,也是满身泥泞与血迹,盔甲上遍布锋锐的爪痕。他们的精神尚还好些,一回来便去与那姓姜的将军做交接事宜,又安排人生火做饭治疗伤员,一时间这临时驻营地又热闹了起来。
樊萱在这些人里来回看着,想要找到一两个熟悉的身影。不多时,她便看见了徐怀谷的影子,那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她远远看去,只见徐怀谷腰杆挺得笔直,走得虽不快,但却很稳健,在一众颓靡的将士之间很是扎眼。
她知道徐怀谷一回这里,必定是要先找楚秀杨的,然而她却不敢喊他,只得就这么站在营帐门口默默看着他。
徐怀谷停下脚步,殷子实和夏瑛本就离他不远,此时便走到了他的身边。殷子实担忧地说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担心妖族马上就要追过来,依我看,这里未必安全,还是得尽快上路,退到后面的防线里去才好。
徐怀谷一面环顾四周,一面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现在我们得听从上边的安排,上边说不走,我们就还走不了。
殷子实点头道:我们去找楚将军,告诉她这件事。
楚秀杨受伤了,伤得很严重,只怕此时还在养伤。徐怀谷想到战场上的事,微微蹙眉,当时在战场上,我又不得离开,只能拿飞剑把她送过来了,否则只怕性命都难保,现在还不知情况如何。
殷子实急忙说道:那此处总有个管事的人吧。我去找他,和他说明此事。
徐怀谷点头,殷子实三步作两步快速离去,夏瑛便也问他道: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徐怀谷转头答道:辛苦夏道友了,现在应该没什么事,若有事,我一定找你。
夏瑛一听,就点点头,也不做声,便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徐怀谷知道她喜欢一个人清净,也就随她去了。
樊萱看着他们三人说了一席话,又看见徐怀谷四处张望,一定是想找楚秀杨,然而她鼓起勇气想再喊一遍他的名字,那三个字便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若不是当时在战场上,情况太过危急,根本容不得她有丝毫的考虑,估计她也不敢叫他的名字。
徐怀谷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又找了一圈,这才看见远处有个帐子门口站了名女子,正在看着他,那人正是樊萱。楚秀杨一定和她在一起,徐怀谷当即往她的方向走来。
樊萱既不敢上前去迎接,也不敢回帐子里,于是就这么站在门口,等着他过来。等到徐怀谷走近了,她也不敢多看一眼,只是低下头说道:楚将军在里边,正睡着,已无大碍了。
徐怀谷在她面前停了一停,没说话,又走进了帐子里,樊萱跟着进去。
楚秀杨还在床上睡着,面容安静,好像外界的事物与她无关。徐怀谷伏首,仔细看了看她心口处的伤,又伸手搭在她的脉上,探查了一番气息,最终看向她身上穿的
那一件法袍,沉默片刻,道:这是你的?
樊萱怯怯地答道:是。
她心中很是害怕,生怕徐怀谷厌恶她,当即便要把那一件法袍从楚秀杨身上脱下,然后扔还给她。她脑海中甚至都已经想到了这一幅画面,然而想象归想象,但实际上徐怀谷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樊萱略微松了口气。
徐怀谷站起身,也没看樊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她现在确实没事了,让她好好睡着,别打扰她。等她醒了,来告诉我。
樊萱受宠若惊,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徐怀谷又看了楚秀杨良久,便离开了。
樊萱提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在楚秀杨床边坐下,想了一想,好像现在没什么自己可做的事情,便又去外边向生火做饭的人要了一碗开水来,在一旁冷着。
她看向营帐之外,陆陆续续回到营地中的人越来越多。
昨日黎明突围之时,情况很是混乱,一般的士卒近身厮杀起来,压根就不是妖族的对手,若不是有些修士在其中帮忙护着,他们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然而修士数量终究有限,护得住的便护着,大多还是护不住的。
死战之下,众人便逐渐被分割开来。有些实力强的便从包围圈之中杀出,实力弱的,便再也没走出来。徐怀谷虽然答应了楚秀杨,要帮忙救下那些将士,然而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况且还有好几名大妖始终死死缠住他,徐怀谷纵然有心,所做的也很有限。不过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斩杀了两头七境大妖,再就是帮衬着周围的将士撤离,其余也没多少能做的了。
至于那五万五千名将士,到底活下来了多少,徐怀谷也说不准,得统计过才知道。
直到晌午过后,回到营地的人才逐渐少了起来。这个点还没能按时到达营地的,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姜将军那边协同几名生还的将领一起在统计伤亡人数,那紧锁的眉头就没展开过。几人严肃地商议过一番之后,他便抬脚匆匆往楚秀杨的营帐里走来。
那颗助眠的丹药毕竟是神仙药,药效极好。楚秀杨在负伤之前,也殚精竭虑了好长一段时间,早已劳累不堪了,此时正是应该好好睡上一觉,然而姜将军的到来还是打断了楚秀杨的好梦。
这位仙长,军中有事务急需楚将军赶紧决断,还请帮忙叫醒将军。那姓姜的老将军面色通红,胡子微颤,很是焦急的样子。
樊萱无法,只得推了推楚秀杨,伏首在她耳边轻声道:将军,该醒了。
楚秀杨缓缓睁开眼,顿时觉得整个人清爽了许多,那胸口处的伤也好了不少,只是还有些隐隐作痛,比起昨天轻了许多,想来应该无事了。那老将军一见楚秀杨醒了,连忙上前问道:将军身体可还好?
楚秀杨一听声音,也连忙提起精神,道:姜将军?
姜将军忙道:是我!
她看了一眼帐外,只见昨日大雨已去,此刻外头艳阳高照,顿时心中一急,道:该死,怎么睡到这个时候!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将军,刚过晌午。
什么?过晌午了?
自己一觉竟然能睡这么久?楚秀杨心中自责,一着急便要坐起来。樊萱忙上前扶着,二人在床沿边肩靠肩坐下。
楚秀杨急切地问道:姜将军,现在营地里是什么情况?
回大将军,骑兵在此扎营已经一日,派出的斥候并未见到有妖族行踪,按您的吩咐,便暂且驻扎在此地,没有急着离开。当时在包围圈中与我们失散地将士们也已
经陆陆续续回到了营地,只是人数却还少了许多,只怕有不少人都没能走出来。是走是留,此刻正要等待将军下一步的决断。
楚秀杨口气焦急问道:回来了多少?
姜将军顿了一顿,才为难地说道:据我和底下几位将军的统计,大概只回来了八九千人,不到一万。
五万多人,只回来了不到一万?楚秀杨心中陡然一紧,登时合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痛心疾首良久,又问道:骑兵呢?损失了多少?
骑兵的情况倒是好得多,只损失了四百余人。
楚秀杨稍微放了点心,道:这倒还好些。对了,修士呢?有没有修士伤亡?
那姓姜的将军一时有些懵,反问道:修士?这这修士大概也不能算我们的编制吧,这我倒没算。
楚秀杨语气一下子强硬了起来,责骂道:怎么不算?他们与我们一同杀妖,一同抛头颅洒热血,为何不算!再有,当时可是陆将军的命令,让我们把修士当作士兵一样看待,他们怎么就不算编制了?难不成是你资历老,便可以连陆将军的话也不放在眼里?
是,将军说的是,是我错了。老将军懊恼不已,忙拱手道,我这就去办。
楚秀杨冷哼了一声。随即低头顿了半晌,又痛心叹息道:五万多人啊!五万多人只剩一万人,嗐!
姜将军也低下头,长叹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本来是必死的局,如今还能有一万五千人活下来,都已经是万幸了。还好我派出的斥候并没有发现妖族追来的痕迹,只要整理好队伍,继续出发向北,经过那条山路便能回到北方了。这条路在深山里,鲜为人知,妖族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发现。因此我恳请将军快点下令北上,只要过了山,便能回到我们的阵地了。
山路这话恰好说到了楚秀杨的心坎上。突围还只是第一步,尚且死了这么多人,那么更为凶险的山路呢?这又该怎么走?
姜将军见楚秀杨有些发愣,忙提醒道:请将军早日下令北上!多留在此处一刻,便多一分被妖族追上的风险!
楚秀杨思索了半晌,又看了看帐外,道:现在已是午后,等走进山都已经入夜了。夜里妖族占优势,若是有埋伏,该如何是好?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姜将军道:那条路隐蔽得很,妖族刚攻陷七关,一定还在整理队伍,哪会这么快发现?现在更为紧要的是,后边的妖族随时都会追上来!
楚秀杨不急不慢,说道:你派出的斥候从昨天到今天都没发现妖族踪迹,要追上来早就追上来了,不会等到现在。况且我们如果现在出发,那些还没来得及回营地的将士该怎么办?
可是
我心里有数。楚秀杨打断了姜将军的话,你去传令,今天再歇一夜,明天黎明出发。
是。姜将军争论不过,只得叹了口气,快步走出了营帐,传令去了。
一想到仅剩一万将士,接下来还有一条凶险万分的路要走,楚秀杨便觉头疼万分。她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又在床上躺下。樊萱给她递了一碗水,她略微抿了一抿。
樊萱把水放在桌上,站起身,准备走出营帐,楚秀杨叫住她道:樊姑娘,你去哪?
去找徐怀谷。他之前说了,你一醒就让我去告诉他。
他是这么说的?楚秀杨眉毛弯弯,嘴角微微扬起,也不知道脸上表情是笑还是愁,说道:正是该这样,我也正要找他来。去吧,有劳你了。
樊萱点点头,走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