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酒上菜之后,宴会才能被称作是真正的宴会。众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作为主持者的林仓央在上座见了这番场景,也是开心,平时不喝酒的她也一连喝了好几杯。
只不过喝酒归喝酒,正事依旧不能忘。宴会接近结束之时,一众侍女又从侧门里端着东西走出来,这次上的不是酒,而是那陆子衿所说每人一本的军功册。众人把自己的姓名境界所属宗门都写上之后,陆子衿就派人全部收好了,放置在军营的档案室中,妥善保管。
徐怀谷心中也是赞叹陆子衿这主意之妙。一本军功册,着实解决了不少问题,既是让这帮修士们有了编制,也让修士之间有了追逐的目标。要知道修士苦苦追求境界,不就是想高人一等吗?如今把攀比的对象从修为转换到杀妖的数量,不得不说这是一招妙手。
由于宾客众多,宴会一直从晌午开到了黄昏,才把诸多事务交接完毕。林仓央征求过大家的意见之后,便把众修士前往战场的日子定在了两天后。毕竟战场之事刻不容缓,能早些去最好还是早些去。
只不过这一场宴会里,别看大多数人都其乐融融,却依旧有人愁眉苦脸的,徐怀谷就是其中一员。
余芹就在他身侧不远处,二人互相眉来眼去好几次,只是碍于周围人太多,不好直接相认。自然,徐怀谷和余芹的眼神交流躲不过李紫的眼睛,只不过更让徐怀谷心里不自在的是,李紫虽然眼里看见了,但偏偏装作没看见,不闻不问。若是问了他,徐怀谷也没什么好瞒的,自然一五一十说出来了,但李紫不问,徐怀谷也不好意思自报家门,一时间反而浑身不自在。
李紫和余芹二人也已经互相打量过对方好几次了。李紫性子本就大方,自然是光明正大地看过去,余芹纵然柔弱一些,但是不愿在这一方面吃亏,更何况有殷子实在一旁给她撑腰,底气也更足一些,因此二人到还算是平分秋色。
只是可怜了徐怀谷,三个人的眼神一直盯着他,他夹在中间,对他们的心中所想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只恨这宴会为何不早点结束,大家一起面对面说清楚这些事,也免去这让他里外不是人的烦恼。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了,林仓央宣布两天后集合的地点,众人散了席,徐怀谷才算是舒了一口气。身后大批修士起身逐渐离开了,徐怀谷也站起了身,目光毫无避讳地看向余芹,余芹也正看向他,两双眼睛温情脉脉。
殷子实把目光从徐怀谷身上移向李紫,只见她还坐在原位,没跟着徐怀谷一起起身,眼神飘忽,眉宇间似是有些落寞。
徐怀谷朝余芹缓缓走去,二人互相注视。
余芹神色痴痴的,手指还在不自觉抚摸腰间的剑,眼眶中闪闪有光,像是有什么晶莹的珠子要落下来。
终于,终于相隔已久的二人重新见面了,这来之不易的久别重逢,跨越了两大洲的山山海海江河湖泊,在二人的故乡落地生根。
周围一切的氛围都恰到好处,像是为他二人见面而预先铺上的红毯,但是徐怀谷才走出两步,却被人打断了。
徐道友。
一道平静的女声传来,徐怀谷往说话那人看去,立时皱眉。原来那叫住他的女子,是樊萱。
徐怀谷
原先落座之时,也注意到了紫霞宗到场的是樊萱,但是徐怀谷现如今已经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纠葛,因此只当做没看见。只不过徐怀谷还没说话,她倒先叫起自己来了,是几个意思?当年的事,她做的还不够过分吗?
本来众人的目光都在徐怀谷和余芹的身上,但樊萱一说话,自然各人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徐怀谷立在原地,朝她冷笑了一声,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我道是谁,能代表紫霞宗坐在这么靠前的席位,原来是樊道友,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樊萱面不改色,说道:徐道友对当年的事情还是介怀在心?
徐怀谷脸色阴沉,不说话。
二人之间的硝烟气十足,像是有一点子火星,就要炸开似的。殷子实皱了眉,当年事情的经过他最清楚不过了,以樊萱那不肯服输的性子和徐怀谷的执念,恐怕二人这一见面,又要打起来。
他已经做好拉架的准备了,但是出乎殷子实意料之外的是,樊萱的脸色依旧平静如水。她从桌上端了一杯酒,面对徐怀谷,一字一句说道:当时我年少无知,又仗着宗门的势力,欠你一个交代,如今我想明白了,是我错了,这杯酒,就当做是我给你的赔礼。
听到这话从樊萱口中说出来,徐怀谷心中也有些讶异,但他面上已经只是挑了挑眉,不做搭理。
樊萱抬头将酒一口饮尽,又认真说道:徐怀谷,对不起。
徐怀谷依旧冷笑不已,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的是死在你手底下的庄野云!你向她去说,看她会不会原谅你!
樊萱低头,喃喃道:逝者已逝,当年的事我确实要负全责,我真的已经悔过了。最近这段日子我愈发感觉到良心不安,只是当年的大错已经酿成,我也是后悔莫及。向她寻求原谅已是不可能了,这世上能代替她原谅我的,只有你了。
徐怀谷脸色冰冷,道:没有人可以代替一个死人原谅杀她的人。
樊萱只是低头立在原地,一言不发,似乎也没有打算离去的意思。那同她一起来的同属紫霞宗的何韧心,也颇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殷子实见场面有些胶着,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当了个和事佬,心湖传音给樊萱道:徐怀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这样低头给他道歉,他心中恨意起码也消了三分。只是死人一事不是小事,他说没办法代替死人原谅你,也是道义使然。你站在这里也没有用,不如先离去,用实际行动让他原谅你。这些日子,我也尽量帮你劝劝。
樊萱目光微闪,感激地朝殷子实瞟了一眼,嘴上没动,心中也传音回道:多谢你。
樊萱又向徐怀谷行了一礼,才就此离开。徐怀谷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殷子实,殷子实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装作没看见。
李紫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她走到徐怀谷身边,叹道:我师父常说杀生容易救生难。船舶桥梁修建三年五载,毁于一夕之间。物件尚且如此,更何况于人,死了便再也没有了。正由于创生不易,因此才更要珍惜。
徐怀谷还在为樊萱的事生气,此时眉头紧皱,余芹则是有些好奇地看向李紫。
殷子实笑道:才刚听闻姑娘来自
太华山,见识果真不俗。
李紫也笑着回道:想来这位便是殷道友了?久仰大名。
殷子实拱手谦虚道:姑娘可别抬举我,我这个名字若说是在东扶摇洲,可能还有一两人知晓,但在中土肯定是毫无名声的。姑娘也不必哄我,我有自知之明。
李紫却笑道:非也非也。原是我来到东扶摇洲之前,就有人告诉我有机会一定要去扶摇宗看一看。我又问起扶摇宗之中的修士,那人就告诉我殷道友的名字,今日得见,也算是一桩幸事。
殷子实只是笑了笑,心里究竟信了几分,谁也说不准。他暗道这姑娘家还挺会见人讲话的,也不知道徐怀谷和她是如何相识。
还没等殷子实想好怎么问,李紫倒大大方方说了个干净:我和徐怀谷原是童年时的好友,一起居住在青岭,后来得幸遇见我师父才到了中土的太华山开始修行。如今青岭有难,我自然是从中土赶了回来,恰好徐怀谷也在青岭,便干脆同行,准备上战场杀妖,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如此,二人的相识不过只是机缘巧合罢了。这样一来,那些不必要的误会也好解开。
余芹心里松了一口气,殷子实脸色也好看多了。
徐怀谷朝余芹一笑,余芹忙红了脸,垂下头不去看他,手指不经意搭在肩上的长发上。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在有人处喜欢害羞。
殷子实把手搭上徐怀谷的肩,拍了拍,故作责怪道:出门那么远,怎么说死就死的,也不晦气。还寄了书信过来,弄得大家都以为你是真死了,结果这不是没死嘛!
说着说着,殷子实便笑了:你骗我们骗得这么惨,可绝不能轻饶你!说吧,请喝几顿酒?别小气,若是少于十顿,别说是我,就是余师妹也不能答应!
徐怀谷忙笑道:哪能是骗呢?我这还真不是骗,不然我哪舍得你们伤心?当时我是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才不得已行此下策,哪知道福大命大,阎王爷不收我。
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就以为自己必死了?也不嫌晦气?
徐怀谷摇摇头,苦涩一笑,伸出双手比了个十。
殷子实脸色顿时变了,一下子严肃起来。余芹也紧皱眉尖儿,眉目间满是担忧之情。
徐怀谷又比了个三。
殷子实的神色愈发古怪起来,这下连李紫也皱了眉。纵使是在太华山,一下子要出动三名十境修士,那也是天大的事了。偏偏有三名十境修士要追杀徐怀谷,他到底干了什么,招惹了怎样的仇人?
徐怀谷苦笑道:这下子你们明白我为什么要立遗书了吧?
一直不说话的余芹一下子突然哭了,满脸委屈说道:亏你还笑得出来,你不晓得我当时有多伤心,就差没和你一起去死了。
徐怀谷一见余芹哭了,真是一个头有九个大,也手足无措了。
殷子实依旧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古怪地反问道:三名十境修士追杀你?你该不会把飞鱼洲的天给捅破了吧?要不然就是偷了万剑冢的宝剑,还是拐跑了人家宗门的嫡传亲孙女?否则不至于此啊!
徐怀谷忙道:一言难尽,待我们出去之后,我再细细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