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素让大虞国主好生休息,将陈剑秋叫到旁边。
陈剑秋并不害怕齐玄素,不是因为她是大玄朝廷正式册封的福瑞郡主,恰恰因为她的另一个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张月鹿的人。
张月鹿和齐玄素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不必多说,过去还有些人怀有疑议,随着两人先后晋升次席副府主,这种疑议已经烟消云散――两人天造地设的一对,轮得到你这个妖魔鬼怪来反对?
毕竟嘛,放眼道门,地位相当又年龄合适的,就这么几个人,姚裴还是个女的,张家和李家又是多少年的冤家对头了,当年玄圣打塌云锦山,张家不敢记在玄圣的头上,也是记在了李家的头上,总不能让张月鹿做李家的媳妇,或是让李长歌做张家的女婿,自然只能是齐玄素。
齐玄素也的确没想把陈剑秋如何,只是道:“以后不要对陈剑仇用那些不上台面的手段。”
“是,谨遵次席之令。”陈剑秋恭恭敬敬地应下了,又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当时刚认识他,不知他人是好是坏,所以要加些保险手段,现在知道他是次席的人,自然不会再用这样的手段。”
齐玄素转入正题:“那个宦官司空广呢?”
“跑了。”陈剑秋回答道,“出事的当天夜里就跑了,也可能是藏起来了,毕竟升龙府还挺大的,再有别人接应,真要藏起来让人找不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齐玄素没问这个“别人”是谁,又问道:“国主的病,你怎么看?我要听实话。”
陈剑秋思量了片刻,说道:“关于此事,我想知道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我才能给出一个判断。”
这件事,齐玄素已经明白前因后果,可外人只能是猜测。
齐玄素略微犹豫,将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遍。
陈剑秋听完之后,说道:“这就对得上了,关于神降容器,我还是略知一二,七位大宦官身怀龙气不假,可这些龙气至多造就一个神降容器,另一个容器是怎么来的?我怀疑制造血衣菩萨容器的龙气是从父王身上抽取的,所以父王才会梦到血衣菩萨。那七个大宦官的龙气其实是制造了白衣佛陀的容器。”
齐玄素想了想,问道:“国主本人也能使用龙气吗?我记得应该是不能吧?历朝历代,没有这样的皇帝,包括当今的紫极大真人。”
陈剑秋回答道:“国主本人不能像阴阳人那样驾驭龙气,无法将龙气化为己用,也不能用龙气延续寿命,但有龙气加身,能够规避魇镇一类的手段,可以把国主视作龙气的载体。”
齐玄素又问道:“阴阳人能用龙气延续寿命,增益自身,所以七名大宦官被抽干龙气之后,如同干尸,这是说得通的。既然龙气对国主来说不能延续寿命,龙气仅仅是以加持依附的形式存在,如同身外之物,那么抽取龙气为何会让身为天人的国主衰老得如此厉害?”
陈剑秋顿时语塞。
齐玄素道:“你也和陈剑仇一样,再好好想想,看看哪里出了遗漏。”
陈剑秋只好说道:“还是次席水平高,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是我疏忽了,我回去之后一定再好好想想。”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陆玉婷走了过来。
齐玄素问道:“检查完了?”
陆玉婷点头道:“检查完了,明天就能出病案。”
化生堂的道士们境界修为并不高,之所以能检查病情伤情,还要借助化生堂的一些特殊器物,这些都是造物工程的产物。
事实上,这也是道门与圣廷的根本区别所在,双方在表面上都讲究仪式感,不过道门在意的是威严,而圣廷更注重神秘感。从本质上来说,双方在意识形态方面有着根本的区别,道门尊奉道祖,却不会将道祖视作无所不能之神,道祖的崇高地位更多是来源于道门开创者的祖师身份。
事实上,自玄圣重建道门以来,道门更喜欢总结规律,去解构各种神秘主义,去探求真相,比如所谓神的存在,所谓不可直视,不可名状,不可亵渎,在道门看来,说白了不过是双方力量相差过于悬殊,凡人无法承受“神”的力量外泄,与什么原罪和救赎,都是不相干的。
只是有些人恐惧于神的威能,开始崇拜神,祭祀神,祈求神,希望得到宽恕,甚至是救赎。
道门认为神也好,仙也罢,力量大小不同,存在的形式也不同,可思维方式并没有根本的区别,还是能够沟通和交流,所谓神谕上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只是因为神灵看到的更多,也存在故弄玄虚的成分,而不像人和野兽草木那般完全无法交流,所以其本质上还是人,即万物之灵长。
所以道门认为,人要做的不是去崇拜神、祈求神,而是成为神,也就是道门的核心――求长生。
不是拜道祖,而是求长生。
既然要求长生,就要有一套理论,要明白长生的本质是什么,原理是什么,如何做才能得到长生。
在这个求长生的过程中,就逐渐淡化了笼罩在神灵身上的神秘色彩。
解构神秘,也就消解了神明的恐怖和神圣,这会极大动摇圣廷的统治。
圣廷与道门的对立也就可想而知。
齐玄素道:“病案出来之后,第一时间送到我那里去。”
“是。”陆玉婷应道。
齐玄素离开王宫后,让化生堂的人先行回去,他今天穿了一身便装,只带着柯青青和陈剑仇,走在升龙府的大街上。
陈剑仇自小在升龙府长大,对这里十分熟悉,齐玄素便让他领路。
说起来,他还没在升龙府好转一转,对于这里的风土人情半点也不熟悉,他想借此机会看一看升龙府。
因为时近正午,陈剑仇仔细选了一家上佳的酒楼,这里的黄酒很不错,许多达官贵人都很喜欢。
不得不说,这里的生意不错,他们来得不巧,雅间都被预定出去了,只剩下大堂的座位,陈剑仇本还想找掌柜说上几句,齐玄素却摆手道:“这里就挺好。你不要觉得道士就是多么金贵,去西域的时候,也是趴雪窝啃干粮。”
三人便在客栈大堂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这里最有名的米酒,以及一些佐酒的小菜,陈剑仇亲自执壶,先给齐玄素倒上,再给柯青青倒上,最后才是自己。
齐玄素端起来抿了一口:“还不错。青青,你去岭南的时候,可以带一些给张真人,她喜欢喝酒,让她也尝一尝。她要是不收,就说我让你送的。”
柯青青笑着应下。
她知道,这是齐次席帮她呢,投其所好能迅速拉近她和张次席的距离,有了齐次席的面子,张次席再清廉,再不近人情,也不好不收。
认真说起来,也就齐次席才有这么大的面子。
齐玄素又道:“你跟着张真人做事,不要害怕,一切照旧就是,认真说起来,当年我也给她做过几天秘书,姑且算是秘书吧,反正她是我的上司,没有外人说的那么难以相处,只要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她不会给你挑刺。当然,你要是跟她对着干,她也不会惯着就是,老许就是例子,我们至今还拿这事笑话他。”
柯青青壮着胆子问道:“次席,张真人是你的上司,那你当初是怎么和她……”
齐玄素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那么玄乎,关键就三个字,共甘苦,也可以说是共患难。久而久之,便水到渠成了。至于张家呢,老爷子很开明,他不反对,其他人再反对也没用,所以没有太多瞧不起、赘婿一类的戏码,谈不上多么曲折。”
陈剑仇只是安静听着,有些佩服齐次席,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张月鹿,哪怕他在南洋,都听说过这位的大名,义母也时常提起她,据说王掌府的公子十分爱慕这位张家贵女,还有李家的一位公子,也曾追求过她,都是贵不可言的人物,都被张次席毫不留情地拒绝。最后还是齐次席与张次席定下亲事,天师都不反对,这正说明了齐次席的厉害。
当然,这两人也没法跟齐次席比,除了家族的余荫,也没什么正经职务差事,反观齐次席,已经是次席副府主,这可是正经有望争夺八代大掌教之位的道门俊秀。换成他在张次席的位置上,他也选齐次席。
柯青青叹了口气:“我要是能像张次席这样,找到如齐次席一般的道侣,那就好了。”
齐玄素道:“有人曾经说过,想做大掌教夫人,先做七品道士的道侣,陪着他从底层一步一步走上来。当年五代大掌教的夫人与五代大掌教相识于微末,结成道侣的时候,五代大掌教还只是个执事,两人互相扶持,一路风雨同舟,最终入主紫霄宫。其实说起来,我是高攀张真人了,所以有人说我赘婿云云,我从不在意。不过也是巧了,张真人遇到的我时候,正是我低谷的时候,同样是七品道士。她不嫌弃我,我自然不会辜负她。”
柯青青不由感慨万千,张次席真是法眼,她怎么就能一眼看出齐次席以后不是寻常人等?
正当三人闲谈的时候,二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然后就见一个人影顺着楼梯滚了下来。
齐玄素放下酒杯,转头望去。
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扶着楼梯的扶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不见恼怒,而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面朝楼上说了一个“好”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