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莺从楚翡住的那个小院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寝衣,寝衣是雪色的,好在比较厚,既是外面绵绵的细雨还没有停,将衣服打湿了也并不显出身躯的颜色,只是那布料贴在身上,还是不能避免的勾勒出曼妙的曲线来,门口守着一对婢女一个小厮,婢女的眸光里那惊愕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小厮已经飞快的低下了头,自始至终目光都没有往闻莺身上看一眼。
而闻莺对于发生的这些事浑然不觉――或者说,她表面上对这些事浑然不觉,内心已经忍不住露出一点儿浅浅的冷笑。她走出房门时借着落泪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楚翡,楚翡愣愣地坐在床上,那张漂亮的脸上似乎飞快的闪过了恍然和后悔。她知道寻常的勾引男人的法子对楚翡一点儿用都没有,便反其道而行之,什么都没有发生而被怀疑被侮辱,这个时候再拿真心的爱慕来添上一把火,这事实上是一种赌注,但是刚刚楚翡的表情告诉她,她似乎是赌对了。
她用了一个大部分人都不可能想到的招数,相比于一时基于容貌的热情爱慕,互相了解之后的性格以及才华才是能够使人沦陷甚至完全信任的东西,可是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没有多少时间去展现她的才华以及魅力,那么她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铤而走险。爱与恨最持久,而一时之间的情感,最浓烈的往往是愧疚。只要楚翡对她产生愧疚,那么距离她得到楚翡信任的时候,也就不远了,更何况今天这一招还能够在楚翡面前建立一个不同于其他想要攀龙附凤女子的形象,一箭双雕,她何乐而不为?
一边这样想着,闻莺一边儿几乎都要忍不住笑起来,只是这别院处处都是眼线,她又明白守在楚翡院落周围的护卫肯定不少,她还不能在这里笑。于是她仍旧冷着脸,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细密的雨丝有所寒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细细看过去,她的指尖似乎在颤抖,眸光中含着难以掩饰的忧愁与哀大莫过于心死的绝望,唇角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且阖上了门。
关上门,她站在原地,眼见着自己被淋湿的,湿透了的衣服一滴一滴往下滴着水,落在地上,很快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脑后的头发已经全部湿透了,鬓边的碎发贴在脸上,没有旁人看着自己的表现,她终于觉出两分寒冷,深深的蹙起了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极度的厌恶。只是现在她还没有办法清洗自己,如果她没有猜错,楚翡是不可能让她走的,最迟,下午也该来赔罪了。
光光是赔罪怎么够!闻莺的唇角浮起一丝冷笑,随随便便将自己的长发擦了擦,确保自己的头发没有向下滴水却仍旧湿漉漉的就放下了手,又抿着唇角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暖暖身子,喝完之后将杯子洗干净放回原位。
从披风上随手拿起一件外裳,也不穿上,只是松松垮垮披在肩上,没什么保暖效果,不过一会儿倒是也被湿透的寝衣浸湿了,走到床边,她拿出一个箱子又拿出包袱来,似乎是一样样的在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进去,没动几下,她忽的嘤咛一声,双眼一闭,趴在床榻边,就这样“晕”了过去。
昨夜两个人下棋吃点心喝酒,还是闹的略微有些晚了,加上昨夜还要伺候楚翡,今天早上醒了又演了这样的一出戏,纵然是闻莺是铁打的,现在也有些疲惫。这样伏在床边,双膝跪坐在床榻边的一块小小的毯子上,身上虽然因为那些落下来的雨已经凉透了,但是过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也已经习惯了,她嘤咛一声闭上眼睛,原本只是装晕,没想到最后竟然也真的睡了过去。
好在闻莺虽然睡了过去,但是睡得并不算是太沉,等她迷糊之间听到有人在外叫门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过来,她记得这个声音,楚翡的院里照顾楚翡的正是这个丫头,昨天晚上一直等着伺候的也是她,刚刚清醒过来她的脑海里还迷糊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口的人似乎就已经等不下去了想要推门,她立刻挪动了一下自己有些麻木的双腿,手中紧紧攥起一个玉制的簪子,闭紧了双眼。
楚翡让面前的婢女直接推门而入,往前走了两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面――闻莺或许回到房间之后完全没有收拾自己,本来就是冒雨回来的,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身上的衣服和头发竟然还是没有干透,身上披着一件绛紫色的外衫,完全没有半分保暖的效用,反而衬出一段纤细的脖颈和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颊,更显得无比可怜。她的鬓发还贴在脸上,原本不染胭脂都会红的像是一朵正在盛开的花儿的嘴唇也毫无血色,眉心微微蹙起,就算是晕过去了,在梦里似乎也一点儿都不安稳。
男人对于女子有一种天生的爱护与保护欲望,更何况现在倒在这儿的是这样的一个貌美到几乎让人挪不开目光,楚楚可怜的闻莺。这样的脆弱与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热情和骄傲是全然不符合的,但也是这样的反差,更让人觉得可怜极了。明知道这样的姿势趴在床边肯定是晕了过去,楚翡还是放轻了自己的脚步,缓缓走到稳赢身边,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似乎是怕惊吓到落在窗外枝上的鸟儿,他轻声唤道:“闻莺?”
闻莺听到楚翡的声音,听到楚翡声音中的怜惜,就知道“险中求富贵”这句话果然没错,至少现在,楚翡的声音带着爱护,仿佛将闻莺捧在手心里一般,下一瞬,她的身上就被盖上了一件外袍,那外袍还是温热的,似乎是沾染着谁的体温,细碎的却连绵不断的桃花香气从闻莺的鼻腔窜进去,闻莺再心中叹出一声笑――是楚翡的衣服。
楚翡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袍盖在了闻莺身上,然后在闻莺身边坐了下来,刚刚还没有注意,现在看过去,才发现闻莺身边散落着一个小小的箱子,旁边放着包袱,看起来确实是在整理东西想要离开,小箱子里并没有多少东西,似乎只装着几件首饰,压着几块碎银子,平日里看上去闻莺的装扮都很漂亮,但是楚翡是个识货的,除了偶尔几件东西,剩下的都不怎么值钱。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初见闻莺的时候闻莺说出的那一番话――她说:“妾身是个歌姬,常居于南方秦淮河上繁华画舫里,某一日午夜梦回,有神仙托梦,说夏州有故人相待。梦醒之后,妾身凭着一腔孤勇,也从秦淮至此,就这样来了。今日倒是真真儿见到了贵人,妾身喜不自胜,只觉得这样一歌一舞,下一瞬间就是死了,也甘心了。”
当初听起来只是当是个听起来很是绝妙的借口,现在想起来,配合着妆奁里几件并不贵重的首饰和碎银子,更显出几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落魄和辛酸。倘若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闻莺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从秦淮一路到这夏州来,及时路上有人接应,即使跨越万水千山是为了心怀不轨,这一条路,走得也不会多么容易罢?
楚翡垂下眸光的这一瞬间,心中有万般情绪混杂,却不知道什么东西晃了眼睛,他凝神去寻,却看到闻莺搭在床沿上的那一只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正是那一件东西晃了他的眼睛,他轻轻碰了碰闻莺的手,拂开广袖,看到了手中东西的模样。那是一根玉簪,玉不是什么好玉,但是雕工精致,正巧是一只黄莺月枝头的纹路。
楚翡记得这一根玉簪,这根玉簪是有一日他和闻莺出门的时候顺手买的,他当时只把闻莺当做一个心怀不轨但是仍旧要表面上以礼相待的普通女子,买了这支簪子,也只是顺手罢了――这样的东西,就是有千个万个楚翡也不会看在眼里,现在却发现被闻莺珍而重之的保存在妆奁里拿在手心里,这一刻他像是被什么触动了,深深叹出一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还等在门口的的奴婢:“去请大夫来。”
那奴婢应了一声就匆忙的抛出了院落,楚翡的目光落在闻莺的脸上,浅浅的抿了抿唇角。闻莺沉沉的昏着,而这里没有其它人,房间里是寂静的,过了好一会儿,传来一声轻的仿佛是叹息一样的声音,那是楚翡不知道到底落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到底是要给谁的道歉:“对不起。”
闻莺心中一喜,却仍旧很好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面部表情,就连蹙起的眉心弧度都没有半点儿的改变,仍旧是那么我见犹怜。房间里寂静了那么久,闻莺掐着时间点儿,在大夫进门的前一瞬颤抖着羽睫睁开了眼睛。她抬起眸子,目光一时之间没有焦点,因为头痛而皱起眉头,胳膊用不上力,便歪歪斜斜的即将倒下去。
可是在那一瞬间,她的身体被坐在一边的楚翡所扶住,她似乎在这个时候才察觉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道谢的谢字僵硬在唇角,她脸上的神情在那一瞬间仿佛是经历了一朵花从生到死的过程,那样的颜色逐渐沉默下去,最终化为唇角的一声叹息,她看见自己身上披着的楚翡的外袍,心中便已经明白了几分,垂下眼睛,将衣袍脱下来,她双手呈上:“妾身谢过太子殿下。”
回应她的,是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她被一把拽进怀里,楚翡的声音响在耳畔,那是浓浓的无法掩饰的愧疚:“我错怪你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