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聪发现这一路回程,除了他,都憋着笑。白衣的笑意都要溢出了是怎么回事?多年前丹娘离京的时候,他曾经在城门口默默相送,那段忧伤的少年往事啊……
当然,到了早秋和晚冬的嘴里,再讲给白衣听的时候,自己就像个傻子。那段夕阳里、城楼下的生离死别,也成了个笑话。
该不会是慕容行早就探知了丹娘在此地的情报,并且告知了白衣吧?该不会这让她难过了吧?
白衣骑在马上,看着侯聪整个儿地变成了一个木头人儿,身子是一动不动,只随着马匹起伏。不过眼珠子来回在转,显然在想事情。
他要见到16岁时的“开蒙恩师”、花魁丹娘这件事,有点儿活脱脱把他扒光了给众人看的意思。无论怎么想,都有些好笑。
当然了,白衣的心里,也不全是好笑。就仿佛你彩下了一丛玫瑰,香甜满怀,手里却已经扎了满满的荆刺。她初次见他,两个人都还小。后来,白衣因为被养父关在宇文府,不再到外面来,心里头,梦里头,唯一能念念一下的人,就是侯聪。那被她压在身子下面毒打的他的身子,又过了两年,终究是躺在了别人怀抱里。虽然说是礼节上如此,但揪在她心里,也像个小疙瘩。
想着想着,侯聪竟然打马过来了,搭讪了一句,“冷吗?”
“疙瘩是热的。”白衣说。
“嗯?”侯聪一脸不解,“你的小脑袋又在想什么?”
白衣脱口而出,“我总觉得,太遗憾了。”
侯聪心里的“嘻嘻”飘成了一万行墨汁淋漓的大字,――她果然在意!
“哦?遗憾什么?”
“你和丹娘的事。”白衣这个人有时候吧,就是这点儿不好,心思单纯,想一件事儿、说一件事儿的时候,总忘是忘情,这一句的声音已经提高,弄得全队都听见了,纷纷凝神屏气注意白衣的下文。
侯聪一面心里痒了一下,一面心疼白衣就是傻,说什么呢,都没有忌讳,都不怕人听见,一面故意嗔怪她一下,“小点儿声。”
“是你问的我嘛!又不让我说。”声音更大了。
“我和丹娘的事怎么了,你遗憾什么呀?”
侯聪,应该后悔自己问出这句话,因为,白衣的回答是“哪怕我不参与,我在旁边瞧瞧也行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队伍里不分尊卑,不论你我,笑了个人仰马翻。侯聪顶不住诱惑,脑袋里还按照这个思路演了一遍,顿时羞得脸通红。
“傻!再胡说!看我不罚你!”
“哼!”白衣被贺拔春拉走了,两个呆子专心致志讨论长空关于大河里有没有鱼的问题去了。侯聪不便太计较,就想用沉默来对付这阵大笑。长空又开始使坏,“我说青松啊,你随身带了多少香料啊,一会儿回去,你主子不得大桶沐浴大炉子熏香,干净净白嫩嫩香喷喷地去会老情人儿嘛!”
青松也是讨厌得很,“这个您放心,早预备好了!”
侯聪剑眉一竖,“胡说,死猴子!轮到你放什么心?”
笑声更大了。队伍在笑声里回到了客栈,唯独慕容行还记得差事,到身边儿把一大处围墙里的宅子指给侯聪看,“大公子,就是那儿。如今派人看起来了。”
“嗯,等咱们明天去瞧。”
人和人最怕比,此刻一脸严肃细腻的慕容行,深灰色的眼睛格外动人,高大的身躯依旧是警惕紧绷的,随时预备着对付任何意外。慕容校尉这个样子,让人真想抱过来亲一口,再看看独孤正和元又、长空几个,歪在马上前仰后合,张牙舞爪,给几根杆子可能就爬上去了,哼!
那个义塾中废弃了很久的偏院儿里,慕容行趁着众人歇息准备去不忘楼的空儿,又过来巡查了一遍,且带着热汤和烧鸡给守夜的兄弟们。一座破败的房子里,还有些残破的家具,桌子腿儿都被流浪的人砍了烧火了。地面挖了个大坑,没埋全,坑里,已经分化了的干尸脸上,有种平静的狰狞。
客栈里,白衣陪莫昌下着棋,这次她总算领会了一点点意思,把“气”多留了几个,虽说是攻守难以兼备,可是对抗的时间就久了起来。莫昌倒要打起精神来对付这个弟子了。走廊里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是青松叫的热水从老虎灶上送来了。
“果然还是要沐浴熏香。“凌霄做着针线观局,耳朵时常听着外面儿的动静。翠竹抿着嘴儿笑。
白衣没接茬,忽然问起莫昌琴的事儿,“殿下还抚琴吗?我的手生了,新买的琴,殿下给开开弦儿?”
棋盘收了起来,琴音又响了起来。侯聪泡在大浴桶里听着,想听出个曲目来,结果发现都是指法。挑、抹、拂、滚,顶多连成一小段儿,都是小时候弹着做练习的。
这个莫昌,又开了一门课教白衣?真是无孔不入啊!贱人!
巳时过了三刻,万众期待中,“香喷喷”的侯聪闪亮登场――轻松开了房门,侯聪一出来,就觉得气不打一出来――这都等着自己呢!
他也是,穿了件浅紫色的外衫,头戴银冠,是不是太骚气了些?连脚上的靴子都是新的。只见白衣换了一身暗紫色裙子和淡红色短衫,显然也沐浴过了,头发有些湿漉漉的,没有用钗,却是拿那种便宜的花股儿插在耳朵上方,格外有种俏皮的娇媚,和刚刚被解禁、可以穿新鲜颜色衣服的独孤正配成一对儿――估计这衣服就是独孤正给选的吧!而去独孤正也好死不死插了个一模一样的花股儿!
两个暗紫色的妙人儿,正时而看着对方,时而看着侯聪,点头赞叹。
“行了行了!看你们!没见过世面!走吧!”
长空还在作死的边缘试探,“这世面谁见过啊!”
不忘楼挺大的,这时候正是宾客盈门的时刻,也多亏慕容行早派人订了位置,三楼上的五张桌子包了下来,甜点小菜儿也都点好了,当地的“细雪酒”订了三坛。侯聪一行人骑着马刚刚接近呢,就看到灯火辉煌和笑语连天里,有个让人惘然若失的影子。
丹娘。
她是个高个子,比白衣还要高出半头。人,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瘦的,可是身材匀称,要哪儿有哪儿。不管京城和外地的女人们,时兴什么,她总是一丝不苟地穿着自己爱穿的样子――藕荷色衫裙,淡蓝色胸衣,大红地儿上金线绣着小朵菊花的百褶裙,腰里束着藕荷色缎带,飘然若仙。
常年不变的天仙髻上,一边擦着绒球和芍药花,一边斜插着一小挂金步摇。
她身后,是四个年轻的徒弟,个个俊俏可人。可是任谁路过,一定看整个天下都模糊,唯独只看到丹娘的脸庞弯弯的月牙眼,挂着淡然的沧桑,鼻梁并不高,鼻翼甚至略宽,带出的憨直感,瓦解了整个脸部的过于美丽带来的威胁,艳丽丰满的唇,肌肤胜雪。
“哇……”
侯聪前后左右的同行者,都不约而同赞叹了一声。
数长空声音最大。
侯聪回头看了看白衣。偏偏只有白衣不看丹娘,就看他。
“去吧。”白衣说,“快去呀。”就像一个母亲允许儿子去玩耍一般。
算了,不计较了。侯聪下了马,向丹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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