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击我,今日已占登鸳鹜山之岔口,明日再战,或失褒斜之道。不退,秦人围我;若退,秦人舟楫顺水而下,沮邑、南郑危矣……”
息师是诸师之首,师率成思一开口就说起当下的形势。防守方面,息师在鸳鹜山以东的山脚,新蔡与期思两师在山顶,下蔡、攻城旅、会稽师守在沔水左岸。
左岸山峦起伏,沔水水涨水又退,岸边变成了烂泥地,防守并不吃力;山顶虽然宽阔,但森林茂密,并不容易通过;真正有压力的是鸳鹜山东面的山脚,这里关乎全军的退路,秦军坠岩壁而下,摔死不少人才占领了三岔口。
成思只是挑起话头开头,等待诸人各抒己见。没想到逯杲突然站起来,抢着道:“秦人造战舟知彼司不察,此可谓密也;诱我疏浚山涧沉舟而舟师南下,此可谓巧也;舟楫无数精锐甲士无数,此势在必得也。有此三者,彼绝非拔沮邑南郑,进而攻入鄢郢,此欲再夺巴蜀也!”
“巴蜀?!”逯杲的身份不足以抢先发言,可他好歹也是封君。他说出这番话,把秦人的意图判断的**不离十,诸将皆惊。
“秦人缺粮甚久,前岁大饥,去岁大饥,今岁也大饥。”逯杲涨红着脸,全身都憋着劲。虽然,他的话也会把自己带入死地,可他忍不住要把这些话说出来,不能自己。“秦人舟师南下,秦人精卒南下,只为巴蜀,不为旧郢。
若得巴蜀,巴蜀积粟三千万石,等若魏国。巴蜀更在我楚国上游,昔日白起攻我,一路便从巴蜀东下。巴蜀积粟三千万石,却非产粟三千万石,夺蜀人口粮,必有四、五千万石。
秦国连年大饥,新得之地凋敝。什一之师,什三毋事,稼亡三之一,今年产粟当不足两亿石,可调运者不过八、九千石。得巴蜀即可得半年军粮,如此秦军才方能熬到明岁收粟之时。与秦人战至今日,非大胜之秦国方亡,使秦国兵事不休,庶民无暇农事,无粟可食秦国亦亡。
我军若谨守此处,秦人精卒不得南下,明年夏秋又将大饥。大饥之下,民更死多,明年再战,稼亡当二之一。秦地丁口一千余万,一月一石亦需粟亿石,稼亡二之一再无军粮。军中无粮,秦军自溃……”
“我军谨守此处,当守至何时?”期思司马宋及问。
敌情通报遍及各师各旅,逯杲一说到巴蜀、一说到粟米,在座诸人便对秦人的意图明白了**分。秦人处心积虑舟师、大举南下,不为别的,确实是为粮食。己方只要钉子一样钉在此处,秦人的谋算就无法得逞。可是,这要钉多久?
“最多十日。”逯杲沉吟了一下,答道。“也许不许十日,成将军若尽歼秦人舟师,大军北上击蒙恬之背,秦军必退。”
“军中尚有军粮几何?”潘无命的声音,他不在乎坚守几日,只要有粮食,新蔡师的士卒就能一直坚守下去。
“当有十日。”新蔡司马潘康小声答道。军中的标准一般是士卒自己携带三日军粮,师属辎重携带另外三日军粮。因为是防守,山上又囤积了大约五、六日的军粮。
“我等无有啊。”期思司马宋及叹道。期师已经清点了损失,人员损失并不大,物资的损失倒是极大。军帐、军粮、箭矢、这些不是被冲走就是被浸坏。
“我师也无。”蔡至,区秦,还有陆几人一起摇头。息师与新蔡师守在鸳鹜山上,守在沔水左岸的师旅夜里被大水一冲,士卒携带的,师旅辎重携带的大半损失。
“五日有否?”逯杲只知道攻城旅的情况,不知道下蔡与期思师的情况。
“最多三日。”宋及说出一个数字。最后只剩下区秦:“我师无有一日,今日还靠友师接济。”
“若能抢运沿途之粟米,”成思身边的师司马成淄咳嗽一下,打起运输线上的主意。“或可有十日之食。”
“若抢运沿途粟米,恐将不及。”反对的不是别人,正是成思。“明日蒙恬必会猛攻,许能守至午时,断守不到黄昏。粟米之外,还缺军帐,箭矢、火药、刍藁……”
“若要谨守此地,此时便要补充此物……”有人说道。
“伤卒亦当速速运下……”又有人道。
“还当再发鸽讯,告之郢都我军坚守此地,以绝秦人之望……”
本来这次军议是商议是退是守的,现在商议还未开始,大幕中就七嘴八舌商议如何驻守了。逯杲看着眼中,笑在心里。他知道楚军是不能撩拨的,一经撩拨就斗志昂扬,所以刚才逾礼也要抢先说话,对诸人说明秦军此战的意图。
“非是你要夺回爱妾?”军议很快散了,各师旅司马开始忙碌,陆上前一句话就是这个。
“你何时也有小人之心?”逯杲诧异的看着陆,仿佛今日才认识他一般。
“数万士卒去留皆由你数言而定。”陆没有跟他说笑。“白日秦人南下战舟有近千艘之巨,成将军麾下只有楚越师旅才可水战,楚越师旅战舟不过两百艘,你以为我军可胜?”
“不胜又如何?”逯杲反问道。“沮邑可是你的封地。不谨守此处,沮邑将被秦人所拔。”
“沮邑确是我的封地,然楚齐也是我的母国。”陆声音不再像以前那般僵硬,饱含着感情。“若我军尽没于此,国内只余郢师、项师、鄂师……”
“是张汉与你说的?”总有人反对坚守,逯杲知道这些话绝不是陆自己想的。
“援兵确实十日可至?”陆没有岔开话题。两人站在山脊上,冷风吹过天又开始下雨。
“若成通之军皆墨,襄阳据此一千六百里,还有两百多里山路,十日可至。”
“若秦人也如我军这般谨守山道,延误时日……”陆再问。
“那我军便渡过沔水,往西而去。”逯杲说出自己最后的方案:往西。
“你果然……”陆闻言手举起了起来,直指着他。“你果然是为你那爱妾。”
“绝非为她!”逯杲无奈。“秦人必以为我要南退,料想不到我会西去。西面有斗于雉所率城阳、随师两师,又有数万羌人,往西才有生路。往西至羌地,再从羌地顺水而下,可返南郑。若南郑不在我手,也可顺水直入蜀地;若蜀地也不在我手……”
“如何?”羌人就是乘舟来南郑的,陆记得,他也知道从羌地可以入蜀。可如果巴蜀还是被秦人占领,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若蜀地不在我手,楚国或亡。”逯杲很难想象出这种情况。
以全局看来,大司马府一旦收到自己的鸽讯,进攻蓝田的郢师就必须马上撤退,屯留在襄阳的诸氏五师就应该立即溯汉水直上南郑,救援成通。李信一定会再次进攻方城的,李信进攻是为了牵制方城内的楚军,使其没办法支援南郑,而郢师的后退则是为了填补诸氏五师留下的空缺,以防方城、襄阳空隙,李信攻入旧郢。
己方死死钉在此地,是为了阻止秦军南下,减轻南郑方向的压力,使得襄阳溯水而上的援军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肃清秦人的舟师和那些已经南下的士卒。逯杲不知道的是,这其实还是庞暖的关门打狗之计,只是关门的地点有所变动。
天快亮了,雨越下越大,怎奈逯杲最后那句话太过吓人,冰冷的秋雨打在陆身上,他毫无察觉。
‘楚国或亡’,这样的话如果是从别人口中说出,陆肯定会一拳头砸过去,把他的牙齿全部打碎,可这话从逯杲嘴里说出,他整个人好像掉到冰窟里,不能呼吸。
好在逯杲终于说了一句暖心的话,他道:“大王战无不胜,有大王在,楚国必不亡!”
天色将明,秋雨落在鸳鹜山上,山口心红峡那道季节性瀑布又飞流直下,在岩壁上溅起丈高的水花,同样的秋雨也打在熊荆身上,他没有和全军一起乘舟南下,而是骑马直奔数百里外的宛城。
秦军舟师大举南下,南郑、沮邑、巴蜀方向吃紧,为防止方城师旅救援,李信必入方城牵制。他给大司马府的建议和逯杲想的一样,方城师旅必须马上紧急救援南郑,商於全部放弃,武关道方向的八个师十二个旅填补方城。
至于门户洞开的关中,他想都没想。秦国的要害一在赵政,赵政不死,秦国内部不会动荡;其二在秦军,只要歼灭秦军,将秦军削弱到一定规模,战争才能中止。
其三在少府工匠,当初要是尽坑了咸阳工匠,秦军怎能造出近千艘大翼战舟?粮秣或许也是,可这太慢了;庶民肯定不是,前次楚军攻入关中,秦人坚壁清野,楚军未到县邑乡里就火光熊熊,哭声喊天。
如今这些要害不在咸阳全在雍城,蓝田到雍城陆路五百里,郢师鄂师唐师这八个师逐城逐城攻过去,路上还要对付秦军的舟师和圉奋的四万骑军,粮尽前肯定打不到雍城。
驻守方城的师旅速速救援成通,郢师与鄂师迅速东进对付李信,这便是他对大司马府的回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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