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立太子确实是万不得已的打算。秦国危在旦夕,真要战败或者赵政身死被虏,必要有人收拾残局。扶苏是最好的人选,扶苏为太子,昌文君为相邦,有很大的可能保住秦国社稷。不过芈下意识的惊讶让赵政无地自容,堂堂大秦竟也要荫庇于女子裙摆之下,他难于接受这样的耻辱。
无法面对这种现实之外,他仍然想不明白:为何荆人能一次又一次击败秦军?为何整个天下、整个‘已知世界’没有的兵甲,荆人能造出来了?为何整个天下、整个‘已知世界’没有的兵法,荆人却在使用?秦军再一次与荆人相决,真能战而胜之?
“臣有要事禀告。”赵政坐在马车里沉思,车外传来卫缭的声音。卫缭禀告的断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他叹息一声,让他上车。
“荆人战舟已过峡谷,业已至故道邑!”卫缭一上车就说话,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当如何?”赵政看着他。赌注早就压在赌桌上了,只等着亮牌。
“敌不可假,时不可失。”卫缭抖的更加厉害,“请大王断之。”
“寡人断之?”赵政目光锐利起来,就在卫缭以为他要大怒时,锐利的目光又涣散了下去。“然也,这是寡人的大秦。”他看着卫缭冷笑,但笑意一现即逝,他又问道:“若败如何?”
“战事若延至明年春夏,我军无粮,不败也败。”卫缭还是之前的那套说辞。“此时不战,春后欲战亦无力再战,生死存亡,皆在此役。”
卫缭的说辞赵政不是第一次听,而是听了无数次。大秦已山穷水尽,此役若不能大胜荆人,明年后年就要亡国。这回即便败了,也不过是提前一些时日。
“传命蒙恬、杨端和、赵婴、田朴,速速攻荆。”赵政不再去想胜败,只想当下的战事。秦国即便亡国,也要给楚国最沉重的打击。
“臣敬受命!”卫缭要的正是赵政这句话,既然赵政下定了决心,那他就要立即赶往国尉府,将王命传至最前线。
散关是关中门户,渭水对岸的陈仓则是关中堂奥,侧重在陈仓而非散关。曾经的堂奥此时已变成巨大的兵站,十数万力卒云集于此,上千万石新收的粟米堆积于码头。人与粮之外,还有无数车马、辎重、军资。
‘秦人屯兵积谷于陈仓’,许多发往郢都的讯报都提到了这一点,但讯报上都没有提到渭水对面、散关以南的情形。趁着天色未暗,赵政的王命用快马传到陈仓,到了陈仓北门令骑便止步,王命被城内驶出的令骑接过,纵穿城池,送至陈仓南门,交由浮桥对岸等候的令骑;王命随即送向散关,但未过散关又要止步,山坡上一名皂衣小吏接过王命,返身入关。
大步登山的皂衣小吏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两年前散关以南便成为禁区,人只见进去,从不见出来。然而现在,这个偌大的禁区正敞露在嗟戈瓦拉的陆离镜中。
那一日他身中数箭冲入渭水,靠着精湛的泳技和宝贵的运气躲在船底逃过一劫。而在他单枪匹马驶出雍城以前,知彼司已经通知他身份可能暴露,务要尽快撤离。撤离的最好方式就是翻越秦岭,一路往南。因此出城前他带上了一切应该带上的东西,包括鸽笼。
冲入渭水前他看到了许多东西,可看到越多疑问也就越多。游过渭水翻越秦岭时他没有一直往南,而是不断往西,他想看看秦尼人到底把哪些战舰弄到哪儿去了。
此刻陆离镜的视界中,巨大的战舰从渭水转入水,因为秦岭所造成的落差,划行十多里后战舰便只能由岸上的纤夫拖曳前行。他找不到散关,地图上原本标着散关的地方似乎变成了平地,纤夫将战舰一直拖到水在这段山道上的终点。
水是从秦岭中拐入山道,然而顺着山道流入渭水,它与沔水只隔着一座山。两水都是东西流向然而拐出山谷进入山道,一个北流,一个南流,相隔大约十二里。
为了让两水相接,秦人直接在这段海拔一千四百多米的山岭上开凿了一条水道。沔水高而水低,依照郢芦运河的式样,这条水道设有船闸,一截一截往上提升,逐步将一千四百米的水接上一千五百米的沔水。
那日嗟戈瓦拉站在渭水北岸只能看到战舰尾部,此时站在散关以东的高山上,他注意到了战舰的长度,这根本不是三十七米长的tpipη(三桨战舰),这是四十五米长的πeνtpη(五桨战舰);也不是之前在水所见的那种没有龙骨、也没有撞角的秦式战舰,这是标准的地中海战舰,有着巨大的青铜撞角和蝎子尾模样的舰艉。
看到这一幕嗟戈瓦拉脑中猛地一懵,连日的疲惫和未愈的伤势,眩晕突如其来。他被秦尼人骗了。秦尼人故意让他看那种没有撞角的秦式战舰,实际上他们已经造出了三桨战舰和五桨战舰。其他楚尼间谍估计也被骗了,他们看见的也是没有撞角的三桨战舰。
嗟戈瓦拉极力克制住眩晕,陆离镜顺着进入船闸的战舰缓慢南移。纤夫将战舰拖入船闸,船闸上方很快流入河水,战舟上浮后离开,进入上一个船闸,如此一节一节,上升到最高一个船闸才从船闸驶入秦岭南面的湖泊。
地图上说秦岭以南是沔水,但现在呈现在嗟戈瓦拉面前的却是一个狭长的湖泊。进入湖泊的五桨战舰快速划行,很快就最终消失在群山之中。
“是πeνtpη,是πeνtpη……”霞光渐渐暗淡,天就要黑了,嗟戈瓦拉喃喃自语。他不知秦尼人是怎么造出πeνtpη的,也不知为何那条河流会变成了湖泊。但这都不要紧,他已经看见了,已经知道了。
抽出纸笔详细写好讯文,小心地从鸽笼里捧出最后一只讯鸽。鸽子咕咕直叫,歪着头奇怪的看着他。两者一起冲入渭水,一起风餐露宿,不免产生了一些感情。
“去吧。”嗟戈瓦拉摸了摸着鸽子的头,在夜幕降临前将它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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