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元眸中有几许复杂,却被沉稳很好掩盖,他静静的等着诸葛临风消化着讯息。
    诸葛临风紧紧握着那半块玉佩,把怀中另外半块拿出来,捏在一起,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这块玉佩,是他学成第一次下山之后,给人算命赚取的第一笔钱买的,不过五百文,当真是又便宜又成色差,拿回去之后,他们那超然物外的师傅只看了一眼,就颇为嫌弃的别开脸。
    素馨就更直接了,当面吐槽东西丑,说他没眼光。
    不过即便是这样说着,当诸葛临风提议把东西送给她的时候,她还是欢喜的收下了,并且专门为那玉佩编了一节花绳挂在了腰间。
    他们师兄妹长在山野,他不善生计,她也不善女红,那花绳辫的别别扭扭的一点也不好看,他们互相取笑,说着刻薄话,心里却都高兴的紧。
    后来,师傅走了,他们在师傅灵前结为夫妻,过着幸福的日子。
    可却因为下山的事情,他们开始生出嫌隙来。
    他一点也不喜欢她下山,更不喜欢一起和她下山,素馨一开始也是同意的,可后来却喜欢上了去戏园子,隔几日便想去山下一趟,他拦她,一开始素馨还好言好语的和他说道理,后来两人耐性都被磨光,他再难温言细语的哄她不去,她也再难撒娇卖好的让他放心,为下山的事情,两人时常争吵。
    素馨说他无理取闹。
    他忍无可忍,每每看着她和那青衫的戏子交谈都只觉得浑身妒忌要炸裂了自己,他终于砸了那戏园子,把那青衫的戏子也打的奄奄一息。
    素馨彻底同他翻脸。
    她不再和他说一个字,索性住在了戏园子里为那青年调理身子。
    他也曾试着再去哄她,说说好话,让她原谅了自己,可好多事情,一旦发生了,就会在人心里留下影子,他再也说不出哄她的话,看到她的时候,总会想起她和那青年谈笑风生的样子。
    他一直想着师傅不在了,自己和她便要相依为命在湖畔住一辈子,可看着那时的情形,都开始怀疑自己和她怕是要分道扬镳。
    可他不想分道啊……
    他日日看着她为那青年调理身子,忍着妒忌,忍着愤恨,终于,那青年的身子也日渐好了起来。
    他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想着,他如果好好认错,师妹应当会原谅他。
    那一天天气出奇的好,出乎意料的,师妹竟然回到了湖畔的竹屋,她穿了一身湖绿色的长裙,带着一只蝴蝶簪子,特别漂亮,他连忙迎了上去,却再笑不出来。
    师妹常挂在腰上的那块玉佩没了。
    她把玉佩提在手上。
    她说:“我们谈谈吧。”
    他气坏了,追问她玉佩的事情。
    她却神情淡漠,只说:“你总这么气急败坏,从来都是,你就不听听我要说什么?”
    他不听!
    他不要听。
    那玉佩,是他觉得唯一和师妹的维系了,没想到师妹如今不戴在身上,这样的行径,无疑告诉他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尽了。
    仓皇、急切、恐惧,让他恶言相向,他质问她,是不是看中了别人俊俏的样貌,嫌弃他其貌不扬,说她招蜂引蝶,说她不安于室。
    他竟忘了,他们本长在乡野,礼教云云,一直视作狗屁,如今却拿这些来规束素馨。
    素馨冷脸看着他的歇斯底里,只有一个回应。
    她将那玉佩狠狠丢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只吐出一个字:“滚――”
    于是,他真的滚了,再也没回去。
    宋三元能找到这块碎玉,那就是已经找到了线索。
    诸葛临风尽量让自己冷静,抬头看着宋三元:“你在何处找到的这东西?”
    “手下人送来的,看来确定是诸葛先生要的了。”
    诸葛临风十分小心的把玉佩收入怀中,“你帮我找到人,我帮你女儿去除病根。”
    宋三元连忙感激道:“有先生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让人寻找,只是先生……香儿不日就要远嫁湘西,我怕手下人找的慢,到时候香儿离开,再不好麻烦先生远去湘西为她诊病,可否先请先生为她医治?”
    诸葛临风思忖了一下,“也好,但你得抓紧点,帮我找到她,活要见人,死――”
    他深吸口气,沉默了。
    宋三元感激涕零,“香儿便是我半条命,先生的事情我必定全力去办!”
    ……
    离开宋府之后,诸葛临风回了草堂一趟。
    陈瑜还在昏睡,他坐在床边认真的检查了陈瑜的伤势,又为陈瑜把了脉,确定一切稳妥,才交代封长情,“我要去宋府几日,这边你帮我看顾着,她的伤势严重,每天都要按时换药,我开的药也要按时喝,除了每日搬到窗边晒半个时辰的太阳,其余时辰不可移动。”
    “怎的忽然要去宋府了?”封长情顿了顿。
    诸葛临风道:“宋三元查到线索了,我去帮他女儿看病,如果他查的够快,也许等小瑜醒来,师妹也便找到了。”
    封长言又止。
    她想起那夜她看到陈瑜和宋三元见面的情况,宋三元是认得陈瑜的,而且两人似乎还有什么关联,如今宋三元这么快又找到了素馨的线索,是他真的办事效率高,还是……
    看着笃定就要很快见到素馨的诸葛临风,封长情终究没说出自己这些猜测。
    这毕竟只是猜测,凡事还是要往好了想的。
    她点点头:“你放心去,这边我照看着。”正好她也要在山中找一下有没有矿场。
    诸葛临风又道:“我三日会回来一趟――”说着,看了彭天兆一眼,“让那小子离远点。”
    “……”
    封长情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防这个。
    彭天兆不是滋味的别开眼,倒也不和他争辩什么。
    之后的几日,诸葛临风就去了宋府帮宋凝香调理身子去除病根。
    封长情和彭天兆为了方便照顾陈瑜,就把草堂收拾了一番,封长情去住原本那个放杂物的小房间,彭天兆就在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棚子睡。
    还好现在已经五月,并州气温已经不低,否则也不能做这样的安排。
    彭天兆每日打柴,来回购置生活用品。
    封长情本想着吃喝就自己负责,在草堂做了就是,但一来她不善厨艺,做的东西味道一般的很,二来彭天兆秉承着自己是个手下,怎么好使唤将军的心态,不去劳烦封长情,都是来回并州在食肆买了吃的拿回去吃,草堂只做一顿早饭,煮粥就好了。
    这草堂平素上山看病的百姓极多,如今陈瑜受伤,他们只得到别处求医,山上就清净了不少。
    封长情除了照顾陈瑜,空闲的时候都在山里四处寻找,这山中的确有不少赤铁石,但方圆几百里的山,却并未找到隐藏的矿场。
    封长情暗暗思忖,难道是宋三元并未开采?
    无法确定,她只好捡了几块赤铁石带回草堂。
    晚上,她进了空间一趟。
    唐进这段时间都特别忙,那日见过之后,两人没有再见,每日都留下书信互通事情进展。
    封长情看到唐进今日留下的书信说,要去安南拿回粮食。
    她想了想,便放了一块赤铁石,又写下:“再找一月,找不到就回去。”
    第三天,诸葛临风回来了一趟,满心期望的以为陈瑜会醒,却不想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陈瑜依旧昏迷着,没有要醒的意思。
    诸葛临风只得拜托封长情再照看几日。
    封长情问道:“宋小姐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病本身就不好根治,以前师傅给师妹治的时候也是调理为主,而且要修身养性,控制脾气才见了些成效,这个宋小姐么……”诸葛临风连连摇头,“小小年纪却是个火急火燎的脾气,动辄要死要活不吃不喝,难。”
    封长情思忖她是不想嫁给安定王所以在那闹。
    但按照那日她偷听到宋三元和陈瑜的对话看来,宋三元吃了余荣飞这一次亏之后,想法已经转变,是铁了心要给宋凝香找个能护得住宋家的厉害夫君,宋凝香便是要死要活,也是非嫁给安定王不可了。
    诸葛临风用毛巾把陈瑜额头擦拭了一遍,认真叮嘱封长情:“丫头,你帮我好好照看着,答应你的鞭法等我办完这几件事情就教给你,到时候你要还想学什么,我一并教给你。”
    封长情笑道:“好,我记下了,您去忙吧。”
    诸葛临风恋恋不舍的看着陈瑜,一步三回头,终究是咬咬牙走了。
    ……
    五月,榕城春意盎然。
    参政苗鸿基下狱之后,朝廷派了新的参政来接手。
    来人是太后心腹,一上台就和蒋玉伦杠上了。
    不过,苗鸿基在安南二十多年,很有些根基,尚且被蒋玉伦制的束手束脚,何况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参政?
    上任半年,这位新参政没有一件事情是办成的,便是去年年底太后的生辰纲他都备不起来,被蒋玉伦压的难以喘息。
    蒋玉伦制衡安南,一点也不手软。
    安南城北窄巷的院子里,伞一样的榕树遮住了阳光,在树下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蒋玉伦一身白衣折扇,跨着腰靠在贵妃榻上,半磕着眼,“你们倒是会享受,我都不知道榕城还有这样清幽怡人的小院子。”
    石桌边上,唐进身姿挺拔的端坐,“你身份贵重,家财万贯,这种小地方,自然看不到眼中去。”
    蒋玉伦一顿,深邃而锐利的眼睛看向唐进,“你这样讨人厌,真不知道封姑娘怎么能忍受的了你。”
    听到封长情,唐进脸上自然挂上一抹笑意,脸唇线都柔和了几许,“我与她之间,又怎会用得到忍受这两个字?”
    这带着明显炫耀得意的口气,让蒋玉伦没心情和他继续掰扯下去。
    蒋玉伦坐起身子,刷一下收起折扇,“安南的产业是封姑娘所有,你用她的东西还如此理所当然,倒是真叫我开了眼界了。”
    “她与我就是一体,她的便是我的,何况,她早在去年年底就通知了这里的管事留粮,我们的东西,你如今却扣着不放,是你让我开了眼界才对。”
    常州营中粮草已经不足,安南这里的粮却被蒋玉伦扣住,迟迟不动,唐进只得亲自过来一趟。
    蒋玉伦冷冷一笑,“你脱离海陵,一年没有去过一封信,现在你要我放粮?我若放了粮,岂不是养虎为患。”
    他和白瑾年站在统一战线,且早就觉得唐进没有臣服之心,对唐进敌意深重。
    唐进慢慢道:“我不想和你动手,但你如果非要试试的话――”
    蒋玉伦面色微变。
    唐进淡淡一笑,脸上冰冷依旧,笑意未达眼底,“你这安南榕城就在常州百里之外,常州发生了什么,相信你很清楚,我那一千重甲骑兵训练五个月,还没有正经试过威力,你觉得你的三千铁卫战力如何?”
    铁卫的确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但根据线报,唐进手上那一批重甲兵装备奇特,几乎倾注了常州营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在训练。
    唐进不是个纸上谈兵的人,他既然这样的看中这一队骑兵,那这队骑兵的战力必定惊人。
    蒋玉伦只是没想到唐进竟然如此嚣张,在他的地盘上还敢跟他叫板。
    他压下心中震惊和愤怒,似笑非笑道:“你现在是在榕城,我的地方,你说这个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让你的探马去看看榕城北方十里之外。”
    蒋玉伦顿了顿,正在思考要不要派人去看,就见魏无言大步走来,面色难看,“世子,兵器库被劫了,里面的东西被清洗一空,但没伤人命。”
    蒋玉伦神色一僵,“唐进!”
    唐进慢条斯理道:“动作比我想的要快得多,怎么样,蒋世子,你要拿三千铁卫,来让我重甲骑兵练练手么?”
    蒋玉伦万分气恼。
    这唐进说好听点是有个性,说难听点就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这样的一个奇葩,白瑾年惜才纵着,可以由着他一年不跟海陵联系还在常州府拥兵自重也就罢了,偏连封长情那样独特英气的女子竟也陪在他身边,还把自己全副身家拿出来支持他训练什么骑兵?
    老天爷也太偏爱他了吧!
    他甚至想立即下令让外面的铁卫进来,砍死这个嚣张的混蛋算了。
    但。
    前几日白瑾年才刚传了一封密信过来,让他放粮给唐进。
    他之所以到现在一直不放,是心中不忿。
    “唐进。”蒋玉伦慢慢道:“粮我会放,但不是我怕了你,如若我知道你对海陵有任何二心,或者做任何伤了封姑娘心的事情,你会知道我三千铁卫的真正战力。”
    说罢,蒋玉伦起身离去,一身的白衣带着绝尘谪仙之姿。
    唐进扬扬眉,不甚在意。
    蒋玉伦和白瑾年的情谊,他前世早已见识过,倒是没想到,蒋玉伦竟然会为封长情来威胁他。
    证明战力,他自然不怕。
    但伤封长情的心,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
    午后,空气清爽,山中虫鸣鸟叫不绝于耳。
    封长情给陈瑜喂了药,左右无事,就回了房间打算小憩一下,交代彭天兆照顾一阵。
    彭天兆乐呵呵的应了。
    天气热了,中午也变得困乏,她靠在不那么舒适的木板床上,刚合上眼就睡着了,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彭天兆大喊一声:“陈姑娘!”
    封长情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快步出了房间,透过窗户看到陈瑜撑着身子要坐起,竟是醒了!
    封长情高兴的走上前去,“陈姑娘,你总算是醒了。”顺手帮着陈瑜撑住身子,让她斜斜靠在床头上。
    陈瑜看看封长情再看看彭天兆,声音嘶哑:“我睡了多久?”
    “半个月有了吧。”
    “你们给我治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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