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旧灰蒙蒙的,虽已经不下雨,但瞧着不过一时半会就又要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此时时辰尚早,福润客栈的客人们大多没起来。
    外面却有客人在敲门。
    小二打着哈欠,心里抱怨着,这么早,也不知是个干什么的客人。
    不过想起上次余荣飞也是这么早,还给了他二两银子,他那点瞌睡立即就消失不见,脚步也变得轻快的多。
    打开门,他探出头瞧着,却是个装扮利落的女子。
    女子穿着水红色的立领劲装,带着斜肩软甲,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在一片灰暗的背景中,这鲜亮的水红和那女子明丽的容貌让小二眼前一亮。
    榕城的女子,都是娇柔美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英气飒飒的少女,且这身衣裳穿在她身上半点没有违和感。
    小二眼中升起惊艳:“姑娘,你住店吗?”
    “找人。”封长情客气的说着,随手递给小二一块碎银子,小二心花怒放的收下,“您找谁?这客栈的客人没我不认识的,我帮您带路可好?”
    “那就有劳了,我要找宋凝香小姐。”
    “那位姑娘呀,我知道的,随我来。”
    ……
    宋凝香昨夜依然是彻夜未眠。
    她这一路上都担心余荣飞忽然找来,担心兰成不亲自送她回淮海,忧思成瘾,夜不能寐,如今余荣飞真的找来,还每天在她眼前晃悠……虽说除了第一日余荣飞曾对她动手动脚,其余日子都还算规矩,可她却知道这个魔鬼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她怎能安心?
    这几日她每晚都在做噩梦,梦中余荣飞阴测测的笑着朝她伸手,对她做禽兽不如的事情,昨晚的梦里,余荣飞更是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了她父亲宋三元。
    她从睡梦之中惊醒,无声哭了一阵,想大喊兰成求救,可她又实在畏惧。
    余荣飞来的第一日晚上,他就很温馨的“提醒”过宋凝香,让她不要试图求救,否则就把兰成他们的乱党身份说出去。
    宋凝香一直以为兰成他们就是普通的镖队,万没想到他们的真实身份竟然是乱党,她就是再天真无知,也明白乱党代表着什么,会有什么下场,她太过清楚,兰成已经帮她很多,又怎么敢大喊大叫连累兰成?
    可现在她要怎么办,谁能来帮帮她?
    “宋小姐在吗?您朋友来见您啦。”
    外面忽然传来小二的声音,宋凝香忽然一怔,复杂的视线看向门外,有疑惑有期待,莫不是兰成来了?
    院子里是几个余荣飞的人,对看一眼,闪过戒备神色。
    一个精瘦的汉子上前问:“我家小姐到了榕城没有出过门,何来朋友?姑娘,你是谁?”
    油纸伞下,封长情的脸明丽却带着几丝冰冷,“我是谁,你们宋小姐见了自然认得,上次我与她相谈甚欢,却也没见过你们几人。”
    屋里的宋凝香皱紧眉头,这个女声十分耳熟,可她说不上是谁了。
    她的确在榕城不认识人,会是谁?
    几个守卫对看几眼。
    昨晚正好余荣飞有些琐事离开了客栈,现在还没回来,他们奉命守着宋凝香。
    余荣飞说了,任何人不得接近。
    可眼前这个女子,看起来并不好惹。
    封长情提高了声音:“凝香姑娘,我是封长情,我来看你。”
    宋凝香恍然想起了她,她怎么会忽然来看?
    宋凝香管不得那么多,连忙把门打开,“原来是封姑娘,快进来……”
    守卫的人对视一眼,此时不远处,兰成他们那个通铺房间出来了几人,正朝这边看着。
    守卫的人便不好说什么,将封长情放了进去,只是口气不善的交代道:“我家小姐身子不适,封姑娘不要耽误她太长时间。”
    “明白。”
    封长情便撑着油纸伞进去了。
    两人进了门,宋凝香双手无偿的紧紧交握着,迟疑的问:“你怎么忽然……”
    封长情笑道:“听说你生了病,便来瞧瞧。”一边说着,一边握着她手朝里间走。
    宋凝香是个机灵的人,当即就明白了,期期艾艾的叹了一声,“这么个病弱身子我也是不乐意的,但没办法,一直病病歪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我好羡慕封姑娘英姿飒爽呢。”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两人边说边笑着进去了。
    守卫竖起耳朵听着,只听到里面不断传来笑声,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交谈。
    一进里间,宋凝香就装不住了,脸上全是害怕,“封姑娘,你快救救我吧,那个余荣飞他不是好人,我绝对不能跟他一起回淮海,我会死的!”
    这几天她一个外人都没见到,她知道她现在不说,就再没机会,只会被余荣飞弄回淮海去。
    封长情做了个低声的动作,“余荣飞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我好想办法应对。”
    “他……”宋凝香难以启齿,“他德行有亏,欺瞒爹爹,还……还欺负我……”她本端着不敢说的,怕说出来毁了名声,可现在是不说就要从此掉入火坑,她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宋凝香眼睛里汪着眼泪,“我和他本来定了八月的婚期,就是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真面目,所以才不顾一切的逃了出来,他这次找来还威胁我,如果我不乖乖听话,他就要杀了爹爹……那个人太可怕了,只怕就是我乖乖就范,爹爹和我也绝不会有好下场,求求你,你跟兰成说,我真的很需要你们帮忙,求求你……”
    封长情眼眸一沉,“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凝香哭道:“我……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么会拿自己的名节玩笑?”
    封长情想了想,“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离开榕城?”
    “他说了,等我病好就要离开,可我觉着不过是托词,他是怕走的太急兰成他们多心怀疑,这两天我看到他已经让人打点行装,估计这几日就要走了……”
    宋凝香也顾不得眼前的女子跟她并不熟悉,也顾不得封长情会不会有办法,她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封姑娘,你也是女孩子,你肯定能理解我的,求求你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吧。”
    宋凝香长相娇柔美丽,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含泪祈求,便是封长情同为女子,心里也有些化了。
    她点头:“你别担心,今天是兰成让我过来探问的,我会把你的情况跟兰成说,兰成救了你,就会救到低,还有这个。”她拿出一粒药丸,“这个药,吃了能让人虚弱,起不了身,你服下,起码五天之内,余荣飞不会强行启程,我们会想办法。”
    “可万一他不管我起不了身硬是要带我走呢?”宋凝香根本没办法放心。
    封长情道:“我们已经想了办法拖住他了,他昨晚是不是没来?”
    宋凝香用力点头,“对,没来,没。”
    “你安心应对,我先走了。”
    “封姑娘――”宋凝香抓住她的衣袖,眼里含着泪,“谢谢你……”
    “嗯。”
    封长情并未再多逗留就直接离开了。
    之后去了和兰成约定的地方,把宋凝香的情况说了。
    封长情话说的避重就轻,但表述的已经很清楚,兰成脸色阴沉,“真没想到这个余荣飞会是这种人!”
    许忠道:“他一出现就把宋小姐看管的很紧,表面上说是为了宋小姐身子好,其实就是监视,不让她接触外人,咱们既然救了宋小姐,就要救人救到底,阿成,你说呢?”
    “那是自然。”兰成向来嫉恶如仇,又怎么容得下别人在眼皮子地下为非作歹?
    他们都是大老爷们,为着避嫌,也不好去宋凝香屋中询问情况,今日才麻烦了封长情。
    而且说起救人,他们现在除了硬抢,并没什么好的办法。
    余荣飞只带了十几个人,要硬抢,他们也能把人抢得过来,但他们是乱党,一旦硬抢就会暴露,出城艰难。
    兰成道:“我在想,现在城门戒严已经解除,是不是可以让余荣飞带着宋姑娘出城,然后我们在路上等他。”
    “倒也是个办法,可那个余荣飞连精明的宋三元都能骗的团团转,可见这个人十分聪明,我今日去见了宋凝香,只怕他会怀疑。”
    兰成皱眉,“封姑娘说的是。”
    许忠道:“咱们不光要把宋小姐抢过来,还要把余荣飞解决了,否则就是后患,即便短时间危及不到咱们,也会危及宋三元。”
    兰成重重点头,“那咱们再好好想想。”
    封长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
    ……
    余荣飞在下午回到了福润客栈,手下立即就把封长情看望宋凝香的事情禀报了,还有当时兰成手下那些人的反应。
    余荣飞听完,眯起眼睛问:“你说,那个女人走后不久,凝香就说不舒服,起不来身了?”
    手下点头:“是,让随行的大夫来看了,说是气血亏损,至少七八日起不来身了。”
    余荣飞皱着眉思忖了会儿,招来手下,“你去……”
    
    封长情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傍晚,天色灰暗,小雨沥沥。
    唐进正在远中擦拭着长剑,见她回来,也没抬头,“我让廖英在厨房温着一份酱肘子,去吃吧。”
    “哦。”封长情应了一声,把肘子端到了桌边,给他也拿了一双筷子,“你也吃点。”
    “我不饿。”
    唐进把剑放下,顺手就接过那筷子,把大骨剔了,把肘子撕成小块往封长情面前的盘子里放。
    封长情瞧着他这么淡定这么平静,也不问她只是探听个情况却这么久才回来是去做了什么,心里忽然有些心虚,那肘子也就不好下咽了。
    磨蹭了一阵子,唐进把一份肘子都撕成了小块又去厨房洗了手,封长情还是一块也吃不下。
    最后,封长情暗暗一叹,“我……我今日做了件事,我觉得应该跟你说一下。”
    “哦?”唐进掀起眉毛看她,“做都做了,现在说了,东西能拿回来吗?”
    封长情一噎。
    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吧?她都没说他就知道她干了什么吗?
    “反正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有蒋玉伦帮咱们背锅,没事的。”唐进表情如常,下巴点了点盘子,“好了,你先吃,我去趟安南侯府。”
    封长情:……
    “嗯。”
    ……
    刚入夜,街道上忽然来了一队官兵。
    这队官兵直奔福润客栈,并把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客人们被吓得四散逃窜,但官兵却严密监控,任何人都不让离开。
    掌柜的诚惶诚恐的猫着腰上去,冲那领头的赔笑:“大人,你们到此是不是有什么公干?若是和客栈有关系的,小人一定竭力配合。”
    领头人冷冷道:“滚开――来人,给我搜!”
    兰成等人就在大厅里用饭,看到这幅阵势,全部浑身紧绷,按住了腰间的武器。
    眼见就要搜到兰成他们这个位置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带笑的南音,“这是做什么呢?”
    人群分开,一个蓝衫水秀,戴白玉簪子的俊秀男子骑着马走来,身后跟着苍衣护卫。
    榕城百姓对这苍衣护卫耳熟能详,人群中立即有人低声道:“是安南侯府的人来了。”
    那搜客栈的官兵头领皱了皱眉,拱手行礼:“有人举报,这间客栈藏匿乱党,我等奉元世子的命令前来搜查。”
    “榕城居然也有乱党了?这些个乱党,有这么大胆子跑到榕城?”
    “举报那人说的很详细,就在此间客栈。”
    这是非搜不可了。
    蒋玉伦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搜吧,不过我瞧着这大堂里都是些良民百姓,呵呵,我赌你被人诓了。”
    他那良民百姓四个字,咬的略微重了一些。
    大厅内的兰成瞬间明白什么,暗示所有人不得动弹。
    不一会儿,一个官兵神色复杂的拿着一个东西出来交给头领。
    那头领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这是谁的东西?”
    余荣飞和两个手下走在后面,“这不是我的东西――”官兵闯进他的院子之后,余荣飞无法阻拦,就看到有个官兵搜出了一个布包,正是此时交给头领的那个布包,但他确定那绝不是自己的东西。
    “带走!”头领却根本懒得听他解释,一挥手,几个官兵立即把余荣飞押了起来。
    蒋玉伦慢吞吞道:“这是搜到了?”
    头领拱了拱手,“是,告辞。”
    余荣飞根本都没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大喊道:“你们放开我,快把我放了!那根本不是我的东西!”
    但没人听他废话,官兵堵了他的嘴,并且连踹两脚让他安静,又把他带来的那十几个人全都绑了带走。
    客栈里,兰成感激的看了蒋玉伦一眼。
    蒋玉伦扯唇一笑当是回应,骑着马走了。
    裴志虎几人一头雾水,但这会儿不是问话的时候,虽然官兵已经离开,但大堂的人都是人心惶惶。
    一直到回到房间,裴志虎才道:“怎么回事?那余荣飞怎么就成乱党了?”
    许忠想起中午见面的时候封长情眼里的那抹光,他断定这件事情和封长情绝对有关系。
    兰成也心中有数。
    不知不觉之间,封长情竟然变得如此厉害。
    两人没有多言,只道:“我先去瞧瞧宋姑娘。”
    话落,兰成和许忠都离开了,留下裴志虎满头雾水,不过转念一想,瞧着那余荣飞就不是好人,现在被做了乱党抓走也是活该。
    对,活该!
    到了宋凝香院子里的时候,宋凝香正挣扎着站在房门口。
    方才的搜查她听到了动静,正想出来看个究竟,就见兰成大步而来,她脚下再没力气,整个人跌了过去。
    兰成赶忙将人扶住。
    “余荣飞是不是被抓走了?是不是?”宋凝香激动的问。
    兰成点点头,“我们这几日每天都会打探消息,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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