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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陈新家养鸡场上环保设备的事一耽搁,宋轻云也没回成单位。当天下午,他便接到街道电话,明天上级领导要来红石村慰问困难群众。
领导代表街道送温暖算是每年春节的固定工作。
接下来,书记和主任还得参加团拜会,和各行业代表性人物座谈。
另外还有文艺团体下乡汇演什么的。
反正这一系列活动从现在开始,一直有持续到大年二十八二十九才算完。
挺忙的。
当天晚上,刘永华就从城里赶回来了,一屁股坐在宋轻云的床边和他聊起来。
刘永华的儿子上了一个一对一的辅导班,补数学,寒假一个月学费三千,龚竹就住在门市上全天侯盯着,免得娃娃思想抛锚。
他则两边跑。
以往领导过年来村的时候,都会送上一袋米一块肉一桶油什么的,有时候索性给上二百块钱现金,算是组织对群众的关怀。
问题是,村里有八十多建档立卡贫困户,不可能家家户户都走到。
否则,以每户人家耽搁二十分钟计算,八十多户走完,起码得半月,领导也不用干别的事了。
况且,前进街道可不只有红石村,别村走不走?对了,即便是在城里也有五保户困难户,也得去。
再说了,就算上级精力旺盛,要把所有困难户都走到。八十多家人的米肉油菜,那不得装一卡车?
所以,一般来说,街道通知到村,村两委则选几户人,引领导过去。
这几户人的选择有许多讲究,首先人品要好,性格要好。、
往年其他乡镇领导下村慰问困难群众,结果有群众嫌给得东西太少,对着领导破口大骂,说去年给的四百,今年怎么只给两百,一定是被你们给贪污了。
然后扯住领导的袖子,说,不给钱你今天就别想出村你信不信?
这么一闹,领导尴尬,下面的村干部也没脸,那不是好事变成坏事了吗?
宋轻云问刘永华:“永华,去年领导们去的是哪几个人的家?”
刘永华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就有独手子、龚七爷和红脸蛋,过程很完美,他们也相当感恩。当然,今年也不可能再选他们,再说了,他们不是已经脱贫了吗?
“我看,要不就定陈老大、陈长青……”他劈劈啪啪念了几个人的名字。
念完,宋轻云笑着点了点头,说,很周到。陈长青是有名的懒汉,家里又脏又破,他一天到晚都在睡觉,清醒的时间不多,整个人都是懵的,话都说不囫囵,也不怕开黄腔。
陈长青上次陪侄儿下聘礼回得了红包之后在外面混了几天,钱花光后回家又恢复了睡神姿态,不是到陈新家蹭饭就是在家里挺尸。
小宋同志又说,陈老大上次和陈老二为种车厘子的事打了一架,受了刺激,中了风,口歪嘴斜,一张嘴口水就拖得老长,领导去了估计也嫌弃,只恨不得马上转身就走。他嘴巴歪了,说话的声音也含糊不清,就算有心张嘴乱讲,别人也听不清楚呀!
“永华主任工作经验果然丰富,我要向你学习。”
刘永华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迟疑片刻,说:“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应付上级领导的意思?”
宋轻云义正词严:“什么叫应付,难道他们不是困难群众,难道他们生活上没有遇到问题,难道领导关心他们不对吗?”
刘永华:“咱们现在是不是去通知一下这几个贫困户明天街道领导要过来慰问他们的事情,也好让他们早做准备?”
宋轻云倒也有点奇怪,问,为什么要提前准备?
刘永华回答说,宋轻云你不知道,往年上级下来慰问,村组都是预先跟困难户打了招呼,倒不是教他们怎么说话,主要是咱们农村人地里的活儿多,如果领导来了,人跑出去干活儿了,专门去喊有点麻烦。又或者索性就出门赶场走亲戚,那不是麻烦了吗?得让人好好呆在家里等。
宋轻云笑道,不用不用,陈老大中风之后因为嘴巴是歪的,村民见他一次开一次玩笑,都给他取了个歪嘴的外号。他老人家经受的打击实在太大,如今成天呆在家里不肯出门,去了一准找到。至于陈长青,只要不是饭点,肯定躺在家中床上,到时候还可以冒充长期卧病在床的。
刘永华一听是这个道理,便笑起来,又问陈老大的面部中风可怎么好?
宋轻云说他不是贫困户吗,又没钱看病,就自己在山上扯了草药泡水喝。反正嘴巴歪也死不了人,习惯就好。等到天气暖和了,说不定就好了。
他那种口眼歪斜其实也没有特效药,不外是静养,然后去医院针灸理疗科扎针。耗费时间太长,没个一两月看不到效果。而红石村离城实在太远,往返一次极不方便,陈老大也懒得折腾。
宋轻云说:“这次街道送温暖,带队估计是老钟。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最反感下面搞面子工程,咱们如果提前准备,说不定就会翻脸,说你我做面子工程,把他当猴儿耍。所以,咱们顺其自然最好,也不用特意教陈长青和陈老大他们见了领导该说什么话。而且,如果我们今天晚上分别去找预定的贫困户打招呼,说不定明天会弄出麻烦来。”
刘永华当了多年村民主任,工作经验丰富,什么样的情况都遇到过。听宋轻云这一提醒,立即会意,点头:“对,此事也只能你我和村两委成员知道,绝对不能透出半点风声。毕竟村里这么多贫困户,谁都想把领导朝自己家带,那不是乱套了吗?”
的确,只要把领导带进自己家,怎么也有二十斤一桶油,搞不好还有现金可拿,谁不眼红?
得了慰问的固然欢喜,没有得到好处的难免生出事来,到时候局面就难控制了。
……
宋轻云和刘永华决定保密,到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他两人一大早坐在了村两委的办公室里,还手脚勤快地把所有房间的卫生都搞了。
红石村虽然穷,可村两委却是新房,是一栋两层楼的小楼房,有十多个房间。
村两委人少,职能颇多,委员们都是身兼数职。这一点可以挂在门口的招牌看出来:《**bsp; 这些部门都要单独设一个机构,缺一不可,有的办公室一年也开不了一次,桌子和地面上都积满了灰尘。
今天是龚留山值班,见两人如此积极,觉得奇怪,也过来帮忙。
等到卫生弄好,已经是中午。
宋轻云光棍一个,刘永华老婆在城里陪读,二人索性搭伙胡乱做了点饭菜吃。
正吃着,外面有喇叭响。
宋轻云把碗一丢,道:“领导来了,永华咱们出去迎接。”
两人出门一看,顿吃一惊,阵仗颇大。
只见来了两辆车,为首是一辆黑色轿车,车门上贴着印了“公务用车”四字的不干胶,不是街道的。后面则是一辆大面包,赫然是县电视台的采访车,有扛着摄象机和拿着话筒的记者从上面下来。
黑色轿车副驾驶门开了,就看到街道主任老陆探出头来喊:“宋轻云。”
一看到是老陆,宋轻云心中欢喜,对刘永华道:“早知道是老陆来,咱们费那个劲准备做什么?”
老陆为人宽厚,就是个大家长,宋轻云在他面前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有的时候甚至还开他玩笑,不像书记老钟那么不近人情。
宋轻云三步并着两步冲过去,将手护在门框上:“哟,是什么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我就说今儿早上枝头喜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陆老板送温暖。我这两天有事呆村里没回单位,你可不许扣我奖金。”
“扑哧”有笑声从车后排传来,原来那里还坐了两人。
陆主任脸都气青了:“宋轻云你能不能有个正形,扣钱,把你的钱都扣光。”
宋轻云:“你扣我钱,我没地方吃饭,这个春节就只能呆村里,春节值班可别安排我。”
后排的笑声更大:“陆主任,你手下这小伙子很精神啊,扎根基层和群众同吃同住是好事,你应该同意。”
陆主任点头下车:“那好,宋轻云春节期间你就呆红石村吧!马上就是春耕,一年之际在于春,老百姓的口粮全靠今年开春。村里的事也多,你就在这里蹲点吧。”
宋轻云大惊:“老陆你这样可不够意思,我也有老娘,我也要吃团年饭,你这不是变相发配我吗?”
陆主任板着脸:“不行,这是上级领导的指示,就这么定了。”
“什么上级领导,你不就是最上级吗?”宋轻云急了,把头探进后排车窗:“我说这位领导,你可不能害我,我可不请你吃午饭了……啊!”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背心立即渗了一层毛毛汗。
却见后排坐着两人,一个是戴着眼睛的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个秘书。另外一人大约四十出头,也同样戴着眼镜,微胖,很儒雅。
这人的经常出现在本地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正是地区市常委兼bsp; 宋轻云心叫一声:我靠,老钟没来,结果来了个更不好对付的,今天怕是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