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颜如玉清醒的时间并不长, 没说几句话又睡着了。
室内陷入寂静,两个公孙谌都不说话。
慢慢的,有什么东西忍耐不住, 在死寂中发出一点点声响。
“他没事。”
两道冰冷如刀的视线挖在魔兽身上, 让它心里真真叫屈, 卑微地说道:“他还保留着神智, 没有任何威压, 身体没有异常, 意识海很安静。”
作为一只刚与颜如玉亲密接触过的魔兽,它对颜如玉的情况如数家珍。
让它畏惧恐怖的气息在回来的时候就消失了,它命苦, 被吓得哇哇乱叫后,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身体待着, 就直接被阴森的黑大佬拽着尾巴拖了出来, 无数冰气化剑横在躯体上, 将它的所有死穴都钉住, 逃脱不得。它早就被颜如玉吓破胆, 再加上漆黑公孙谌去了它半条命, 如今它也只能如爬虫般趴在地上嘤嘤嘤。
那还不如面对颜如玉呢……虽然那位差点也泯灭了它,可是他好说话啊!
素白公孙谌语气薄凉, 幽冷地说道:“既然你误入了灵气风暴,身体丢失在过去……那又是怎么在那里与他相见的?”
他的声音虽冷,却是带着笑。
那笑意轻轻, 仿若刮骨。
魔兽嗫嚅:“这不可能, 这本来不可能……一月前, 我逃离了南华大陆, 趁着海势越过阻拦抵达了此处, 在将将要融入仙城时,被他们重新追上了。着急之下,偏有灵气风暴诞生,我误入了灵气风暴,自己悄悄暂居幻境里……然后,你们来的那一日,我突然感应不到我的身体了。”
每夜的大型幻境里,偏有素白公孙谌的幻境引起了魔兽的感应,再花费功夫去确定,魔兽便认为,他的身体遗失在了过去。
好在作为媒介的灵气风暴还在。
一道白莲砸在魔兽的硬皮上,疼得它嗷了几声。
素白公孙谌骤然翻脸,阴测测地说道:“将那蛊惑都收回去,再有,我就活着将你片肉喂给外面倒挂的那群魔修。”
魔兽,哦,其实它是有名字的,在漆黑公孙谌逐个逐个杀了满城藏着的魔修后,终于有魔修忍不住供了出来,它的名字叫梦兽。
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梦兽的实体却丑陋不堪。
它瑟缩在地上,缩小到只有胳膊大小,丑陋的皮肉上满是瘤子,挤满了坚硬的癞皮。这样丑恶的存在,盯久了却会猛然发现在眼中这玩意居然变成了自己最喜欢或者最想要的东西……这是它与生俱来的能力。
梦兽改不了,只能怯怯地将自己变幻做之前颜如玉说的那种叫鲸鱼的生物。
这上天入地它还从未看过这么奇怪的生灵……圆不溜秋的大脑袋和身体,再配上短短的鱼鳍,真是不懂,那嘴巴的牙齿倒是锋利,可能顶什么用呢?
在深海一个照面就给其他的妖兽给吞了。
梦兽变作小鲸鱼后,勉强能入眼了。
见两尊煞神不说话,便苦哈哈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梦兽回归身体,是好事,也是坏事。
它的意识魂魄在外随时都可以跑路,只要有生灵活着能够构筑幻境,它就能继续存活。但是带着身体就不方便了,不过抗造倒是真的。
等它说完后,漆黑公孙谌看了眼在床上睡着的颜如玉,方才随手布下的小法术让他压根不受这对话干扰,睡得正是香甜。只是脸色稍显苍白,没有血色。
漆黑公孙谌:“不是过去,却在过去。你有什么想说的?”
两个公孙谌难得能平和对话。
素白公孙谌手里把玩着一朵跳动的焰火,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我的过去。”
蓝叶舟的年岁看起来微妙有点不同,牡华天宗也是。
但是……
黑与白对视一眼。
梦兽浑然不知它的话透露出多大的危险。
它自述那是一条不该存在的时间河流,只是在某个瞬间被意外重新打开……可在素白公孙谌的过往,那些事情基本上完全相同。
颜如玉被献祭,蓝岚骗取了灵根,公孙谌埋在不知山处,灵池为其重塑灵基……
素白公孙谌冷笑了一声,阴鸷的眼神看向昏睡的颜如玉。
“他怎么不将那些人全都恁死?”
这是个出乎梦兽意料外的展开,这……
它小小声地说道:“那时候的‘他’是不同寻常的,是有现在的他过去,才勉强维持了足够的人性。如果没有这个因素的话……”
那“他”只会更纯粹,更淡漠,压根不会关注世间的一切。
“错了。”
漆黑公孙谌慢吞吞地说。
此事可以说与他无关,因为他已经避开了那会发生的时间。可更是因为旁观者清,所以他看得明白。
“如果按照疯子所说,除了少许不同,一应事情的变化都是相似的。那条线发生的事情,在疯子身上也必然发生了。”
漆黑公孙谌冰凉的语气让梦兽小鲸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那不应该……”
它喃喃自语。
如果……如果“他”带来的威压,真的与那东西相同,那已经溶于天地间的“他”怎么可能还拥有着人性!
素白公孙谌古怪地笑起来。
“你说得没错。”
他拖长着嗓音,幽凉地说道:“如果当年不知山处只有我的话……那又是谁能操控灵髓,剥离驳杂的灵根?”
毕竟牡华天宗将灵髓弄出来时,可从未想过将它们再分开过。
他们也没有这能力。
“那便是下一个问题了,”漆黑公孙谌清冷地说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小鲸鱼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皮紧了。
…
颜如玉好困。
他困得懵逼,感觉连意识都发僵,泡在了软绵的水里。
香甜的味道让他身体的某一部分非常快乐,他甚至满足于此,不愿意睁开眼。直到那味道渐渐退去,冰凉与炙热循环往复,最后覆盖住身体的便剩下令人舒适的温暖。
他不再忍受,挣扎着从梦里醒来。
说是梦,其实颜如玉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感觉那应该是个美好的梦境。毕竟他在梦里好像吃到了非常美味的东西,等他勉强睁开眼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味那味道。
他半睡半醒地翻了个身,觉得背部有点硌得慌。
颜如玉受不住坐了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没睁开就软着声说道:“蓝,不要拽着我的袖子。”
这袖口沉甸甸的一坨,嚯,让人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有小鲛人喜欢大半夜爬他的床睡觉。
“您叫错人了,我不是蓝。”
这声音可熟悉了,颜如玉睁开眼,藏在他袖口的不是小鲛人,而是一尾鲸鱼。
颜如玉沉默了半晌,“这里是哪里?”
他且闻着,人已经开始打量周围的地方,只是越看越熟悉。
梦兽讪讪地说道:“不知山处。”
熟,可真熟。
能不熟悉吗?
他刚刚还从中遭受了一回痛苦的磨难,只是意识有些朦胧,记不清楚全部的事情。但唯独有一点,他记得异常清晰……他看到了公孙谌。
颜如玉按住眉心。
而他自己在那一刻……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变作了……变作了另外一种奇怪的意识?
那一刻,他仿佛能够掌控世间之一切。
他坐在干涸的池子里沉默了半晌,回想起睡梦里香甜的味道,吓得立刻爬起来,“这里……全都是被我吸干了?”
他现在有空去回想之前在“另一条时间线”做了什么。
他好像将几十个人的灵根都抽出来了……再看着这光滑得要命,就连水声啪嗒都不再有的池子,颜如玉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小鲸鱼奇怪地说道:“您为何受惊?它们可是高兴得很。”
颜如玉苦着脸,捂着肚子在池底来回走动,“谁会高兴?谁会乐意自己的灵根被剥夺?那可是要命的。”
小鲸鱼:“那本来就不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颜如玉觉得这尾鲸鱼的话另有深意,只是此刻他先压下心里的奇怪不说,“我们怎么回了牡华天宗?”严格来说,他们刚刚离开牡华天宗不久,这转身又回来,总让颜如玉蓦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很快,小鲸鱼就帮着颜如玉证明了他的预感。
“公孙谌不想忍。”
颜如玉沉默。
“……哪个公孙谌?”
小鲸鱼笑嘻嘻地说道:“您觉得呢?”
哪里来的哪个公孙谌?
从头到尾不都是只有那一个吗?
自然是黑与白皆不想容忍。
小鲸鱼语气幽幽。
“您就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白的公孙谌在揭开镇压后,黑的公孙谌也会得到相关的记忆呢?您有没有想过,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闭环……而连接点,就在您身上。”
颜如玉已经走到了池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他很平静。
“鲸鱼,你来自南华哪里?入梦来?”
小鲸鱼轻声道:“我诞生于南华入梦来的苍树之下。”
是化外之物孕育出的第一颗种子。
…
颜如玉一步步走出了通道。
在他穿越界限的瞬间,他眼前恍惚再现了之前公孙谌的影子,只是很快被他甩开,注意到了两者的不同。现在的不知山处是被彻底毁掉后的冰天雪地,他**着脚站在雪中,却没有感觉到半点冰寒。
这对于他之前的身体,压根是不可能的事情。
颜如玉掐了自己一下,轻微的疼痛让他放了心。
至少还是个人。
他道:“你身体怎么样?”
小鲸鱼僵住,原本是不错,但是被漆黑公孙谌削掉了一小半,被素白公孙谌又烧掉一点,那败家的还压根不打算去回收,直接全便宜了海底那群怪物。
“还好。”
心疼,但不敢说。
颜如玉出了雪山,在不知山处没有感觉到异样。不知黑白大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从小鲸鱼的话听起来,那真的很不妙啊……
心神一动,一只庞大的魔兽平地而起,顶着颜如玉大步流星往前走。
颜如玉一惊。
他刚才那瞬间虽然确实有想要召只魔兽来代步,但是这么快得不过脑的速度……
“出不去。”
小鲸鱼连忙说道:“就,你想要出去见他们吗?”
“什么?”
颜如玉下意识问道。
小鲸鱼:“他们将你放在这里是为了让你休养,却也是为了将你关在此处。”
此刻,不知山处已经是进不来,也出不去的状态。
除非……
它的语气听不出来是蛊惑还是引诱,轻轻地说道:“只要您愿意,它们都会为您的意愿而动。”
沉默片刻,颜如玉一巴掌抽在了它的脑门上。
“在瞎想什么?”
小鲸鱼委屈:“我没有在瞎想,是您没有想过去解放您的力量。”
颜如玉淡淡地说道:“解放后呢?我还是我吗?”
小鲸鱼语塞。
那份强悍……不,那不应该称之为强悍,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想要匍匐在他的脚下,恨不得连心肝都挖出来双手奉上的狂热,它已经体会过了不是吗?
但在那狂热之下,被膜拜的“人”,又还是人吗?
那是天,那是地,那沉浸在万万物中的意识,绝不会是人。
颜如玉叹息着说道:“还是与我说说,大佬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吧。”站在边界上,他几乎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外面的节点上,他在魔兽的大脑袋坐了下来。
这魔兽的个头可真大,是顶天立地的那种强大。颜如玉坐在它的脑袋上,看着它一晃一晃往回走,听着小鲸鱼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那个白的公孙谌对整个牡华天宗知之甚详,整个牡华天宗不就是屹立在一处勾连内府的大阵上吗?
“只要阻止仙门大阵的开启,我就有了用武之地。”
有个知己知彼的敌人究竟有多可怕?
想必最近牡华天宗已经深有感触,却死活纠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
颜如玉:“你的幻觉?”
小鲸鱼自得地说道:“牡华天宗有着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个意识不够坚定,被我找到了空隙,我就能逐步侵占整个仙门……”
当然前提是没有仙门大阵。
它是拿那仙门大阵没有办法的。
颜如玉:“你将什么塞给他们了?”
小鲸鱼嘿嘿笑起来。
“我只是寄宿在那些有过枉死亲人朋友的人心中,在他们的意识海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些种子长成的速度这么快……”
也没想到,他能看到这样的盛景。
也是。
牡华天宗能和入梦来合作,会是什么好东西呢?
就连它的存在,不也是踏遍鲜血溢满恶意,才得以诞生的吗?
颜如玉摸着魔兽脑袋的手指停下,他这一次陷入的沉默,比之前还要久。小鲸鱼不由自主去看他,打量了几眼后,它猛地僵住,悬浮在半空中的身影一下子倒着跌下来,狼狈地露出了原来的模样。
只是受公孙谌之前的束缚,哪怕他露出了原来的模样,却也还是小小的。
然此刻梦兽压根无暇他顾,整只兽颤巍巍地将自己蜷缩成一个球,让那些瘤子癞皮都裸露在外,瑟瑟发抖。
颜如玉……
那还是颜如玉吗?
它想。
它再一次感觉到了让人胆颤心惊的气息。
胸腔内的心跳声狂躁得仿佛要跳出来,却连害怕都表达不出,只能怯懦地低下头。他……祂的存在,是一切有形与无形的终点,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梦兽这凭借苍树诞生的种子最能体会到永恒不变的寂灭。
颜如玉重新睁眸,所有的情绪从他的眼底褪去,只余下浅浅的黑色。
无情无绪,冰霜雪冷。
此刻的颜如玉,娇艳美丽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却也冷漠冰凉得让人不敢直视。两种诡异的触感纠结在一处,无形间扭曲着他身边的生灵。
这是颜如玉第一次主动、也是尝试让自己陷入这种状态。
而那一瞬间所有的意识就远离了他,先前的担忧,焦急,无奈等种种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天生就该供奉在那神座上,成为无情无欲的泥塑神像。
仍然有一丝牵挂。
他想起了温暖,想起了雪白,想起了薄凉的黑……想起了公孙谌。
冰冷的眼珠子微动,一闪而过的挣扎。
颜如玉开口,空灵悠远,仿佛是天外之音。
“我要,他们,都知道。”
他们是谁?
知道什么?
那一刻的所思所想,也只有颜如玉才清楚。
旋即,颜如玉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飘飘从魔兽头上坠落。
小鲸鱼惊得弹起来,那巨大魔兽的动作更快,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那摔落的薄薄身影接住,紧接着双手捧起靠在了胸前,将整个身体都弓起来,
是最珍惜的姿势了。
…
整个牡华天宗占地有多少呢?
或许就连牡华天宗的门人自己都说不出来。
整个仙门生活着不知几多人,有些人在这里出生、长成、结婚、老去……终其一生都不曾离开过牡华天宗的掌控。
那比仙城、比其他的门派还要广袤的领域,那让无数人羡慕的仙门大阵,曾经在数万年间庇护着这古老大派持续至今。多少年来,尽管曾经遇到过几次颠簸,这艘巨船却从未有过颠覆的危机,尤其是在近万年间稳稳行驶。
有多少人以为,这般盛景,只会长长久久的维持下去?
当他们看到虚空燃烧的焰火,只当做是蔓延的彩霞,当他们看到冰霜万里的霜白,只以为是灵气外溢,这一刻,许多事情早就注定。
一个古老屹立了数万年的庞然大物,究竟要怎么瓦解?
自然是从内部瓦解,才最具趣味。
腐朽、恶劣、血腥、烂在根底的肮脏直接掀开裸露在蓝天下时,一叶障目的人仍旧会为其辩白。可若是一切都由自身而起,那才是最有意思的盛况。
小清净洞天,华荣玉匆匆赶往主楼。
他们的师长、他们的家人都在那里。
尤其是他们老祖。
华荣玉急声地说道:“弟子华荣玉求见老祖。”
她是老祖的弟子,却也是老祖不知多少代后的子嗣。
顷刻,苍老的声音从楼里传来出来,“何事?”
华荣玉道:“老祖,小洞天出事了。许多弟子跟发了疯似的开始自相残杀,如今师兄已经带人去阻拦。可是……可是过不多时,就连师兄也发了疯,回过头来屠戮自家兄弟!”
这等变数实在奇怪,老祖出了楼阁,是个岁数有些大的老者,“在何处?”
华荣玉垂下的眼里露出一丝狰狞。
“在这里!”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道法器,在话音未落就已经触发,在这么短的距离直接朝着老祖的命门而去。
老祖脸色大变,然他的修为比华荣玉不知高上多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法器的袭击,双手不知何时勾起了两道发亮的弓线,差点就遭了殃。
他大怒,暴虐的气息直接将华荣玉压垮。
接连呕血后,华荣玉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清净洞天的老祖异常生气,可是华荣玉曾经是他最疼爱的后代,再想她之前说的话,狠厉地说道:“荣玉,你这是要背叛华家,背叛仙门吗?!”
华荣玉趴在地上,鲜血横流,眼见着就活不长了。
她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边吐血。
“老祖啊……这些年,您真是活糊涂了吧?您说这话,是没想起来,华家如今的身份地位……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吗?!”
这种自杀般的袭击,在牡华天宗不断发生。
有得手的,也有失败的。
有互相残杀的,也有茫然无措的。
倏地,原本合该是个井井有条,屹立在整个大陆顶端的仙门眨眼陷入混乱中。
有那茫然不知的,如颜家手足,颜虹劈手夺走了一个袭击他的门人,纳闷地说道:“你们是发疯了吗?为什么要对自己人下手?”
“自己人?”被捉住的门人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谁与你们是自己人!将我姐姐还来!”
颜虹更是奇怪了。
他记得这个人。
这人的姐姐是进了内府的一位修士,天赋算是不错。但是早在几年前就在做仙门任务的时候陨落了,那起因经过,都由负责处理的修士告知了亲属家人,怎么会在几年后,又重新追讨此事?
待颜辉将自己的困惑一一道出,那男修士的脸色更加扭曲。
“你们就是用这样的借口敷衍我们!我都、我都亲眼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那些人是怎么将我姐残忍杀害,又将她的灵根用诡异痛苦的方式剥离出来!动手的人……动手的人,就是康红柳!”
康红柳这三个字砸进颜虹的耳朵,不由得让他怔愣了片刻。
但是很快,他就将这胡言乱语的人打晕,然后收押了起来。整个戒律堂的人忙得不行,因为不是一个人出事,不止一个地方出事,他一路赶回碧落主峰的路上,遇到了一十三次袭击,其中有八次就是为他而来,说是杀不了康红柳也要杀他泄愤。
颜虹的心越来越沉。
等他抵达碧落主峰时,出乎意料的是,颜霁也在。
她的脸色有些惨白,浑身是血,不过看起来都不是她的血。
颜霁:“我见出事,回来救颜竹。”
颜竹就站在她的身边,忍不住说道:“二姐,我没事。”
颜霁冷冷地说道:“没事,那我过来时看到你脖子上的伤势,是怎么回事?”
颜竹语塞。
那也确实怪不了他啊!
他原本将自己关在屋里,自从龙丘灵下葬后,他就不再见外人。可是不知何时起,颜竹总觉得焦躁不安,像是有什么在提醒着他。
外面也响起了动静,聒噪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连打坐也安不下心,便出了门去。
岂料刚出门,一个与他熟悉的修士就扑过来杀他。
颜竹:“他是父亲刚收入门下的弟子,我哪里知道他会莫名动手。”
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颜竹才会稍稍放下他的架子,露出那一点郁闷的小脾气。
颜虹闭了闭眼,将他一路过来的遭遇都告知了颜霁和颜竹。颜竹的反应是最大的,他和康红柳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是康红柳一贯以爽朗大方、温和可亲的面容示人,自己的修为又足够强大。
她还是整个碧落主峰的大师姐。
曾经还有人认为康红柳和颜虹日后有可能结为道侣。
颜霁慢慢说道:“我在来的时候,红雨在我面前自杀了。”
红雨是颜霁在仙门相熟的朋友,可以说除了家人外,红雨与她的关系最亲近。可红雨在两刻钟前就这么死在她的怀里,“她说,今晨醒来,不知为何心中痛苦难忍,走到窗边,便浮现出无数奇怪的画面……那是关于……如何残忍杀死她父亲的画面……”
颜霁抬头,紧盯着颜虹。
“大哥,你告诉我,此事你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颜竹猛地抬头,先看向颜虹,再看向颜霁,最后又落在颜虹的身上,闪烁的神色透着些阴沉。
颜虹沉默半晌,苦笑着摇头。
却是说起了别的事情,“你们可还记得,在几十年前,尘客行还没死的时候,我被父亲派去检查某个地方?”
这样久远的事情提起来,饶是耳聪目明的修士,他们两人还是花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颜虹:“那时候因为‘那地方’出了反扑,按照父亲的意思是,那里的禁锢有些失效了,所以要巡查一番。那里确实有些崩坏,但是大体上并无出现问题。只是我在那里……曾经看到过在仙门命阁里,应该死去的人。”
牡华天宗会为所有进了内府的修士制作命牌。
有命牌,便意味着这人活着。
命牌开裂散去,就是此人陨落。
千百年间,大家都是靠着这个法子来判断仙门可否有人出事……可谁会想到,有那命牌碎裂的人,实际上并没有死呢?
颜虹:“我那时觉得奇怪,但是回来就直接是不知山处的大典,我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无暇去探听藏书阁大火的事情,而后就是不知山处出了变故,如玉失踪,几百个修士陨落在那里……但是随即东游的变故消失了,‘那地方’的禁锢稳定下来,父亲……父亲也很高兴。”
颜霁忍不住说道:“他怎能高兴?”
颜虹喃喃道:“是啊,父亲怎么能高兴呢?死去了几百人,说是南华大陆的魔修屠戮的……可魔修是怎么进来的?为何南华真的有魔门承认了?为何……为何父亲待如玉的态度,总是那么的不同。”
最后那句话,让颜霁和颜竹两人心神一动。
颜虹道:“这一次的事情,你们要问我,是不是父亲干的。我不知道。但是你们要是问我,父亲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身为长兄的他流露出一丝苦涩。
“那必然是有关的。”
奇怪的幻影,所有人异口同声的解释,让人难以理解的屠杀,康红柳的诡异……与这漫天的虹光一起,都让整个仙门彻底动乱起来。
不止是碧落主峰,不止是一个地方,也不止是有内府……
这种虚幻的假象爬生到了每一处牡华天宗存在的角落里,让所见之人无不信任至深,彻底投入了狂热的复仇中去。
白霜红焰出现时,当然有人反应过来。
几位脉主第一时间赶往掌门蓝叶舟的位置,却发现他的人并不在仙门内。身为掌门,时常呆在仙门才是应有之举,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蓝叶舟却不在!
这诡异的事情,引起了几位脉主的注意。
仙门最近出的事情如此之多,蓝叶舟怎么可能不不在仙门内?!
然这天上地下的变化,他们早就吩咐下去各脉各洞天都要将屏障竖起,启动大阵阻挡。
可这不够。
开启仙门大阵,才是最紧要的。
可开启仙门大阵的关键,在于掌门。
蓝叶舟究竟去了何处?!
他们各自带人,也约有几百之数,正要赶往各处将事态稳定下来,但见公孙谌站在素白干净的仙鹤上,不疾不徐的嗓音透着清冽的笑意,“这是赶哪儿去?”
他的出现,如同是给诸位脉主浇下一桶冷水。
“你怎么……”
眼下的公孙谌,难道不应该在御兽门下的仙城吗?!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箫,少有人听过他吹奏,只是有幸得见的人都说,那便如同天上来。那一幕,那一卷的描绘,正是在最初戳中颜如玉的画面,便如同当下,数以千计的仙鹤翩跹围绕在他们的周围,素净的白色覆盖所有的视野,只余下那纯粹的黑色。
“尔等,还是留下罢!”
蓬立云气笑了,“这般大话,你一个刚踏上入魂的小儿,又怎敢说得出来?”
他们的年纪比公孙谌不知道要大上几轮,就算只是一个零头,公孙谌都是比不上的。如今在他们面前大放厥词,简直是可笑至极。
漆黑公孙谌轻柔地笑了。
笑声里,唯有肃杀。
…
蓝叶舟其实是所有人里最快发现问题的人。
毕竟,他可是整个仙门的掌门。
当他被无形的牵绊扯动心神的时候,他下意识就去检查仙门大阵。
没有反应。
这是这么多年来,蓝叶舟第一次切实感觉到了惊慌。
牡华天宗的仙门大阵如果出事,那仙门必定遭受无穷灾祸。可是这基本不可能!莫说牡华天宗的地位和实力,就算是仙门叛乱,以各个脉主的力量,他们怎能挡不住呢?
再加上……
他们这近万年来一直在做的那件事。
只要那些血尸还存在,他们都不可能会出事。
这绵延了不知多少年的信心沉积到了今岁,虽然屡次被动摇,可蓝叶舟不以为意。气运这东西起起伏伏,总有摔落的时候,牡华天宗这数万年间,曾经遇到过的事情也不在少数,可只要能及时处理,度过并不难。
可这一回,蓝叶舟在明知道这点后,却还是忍不住往伽罗山去。
伽罗山,是牡华天宗一处寂静之所。
也是最神秘的地方。
藏在内府深处,几乎无人能知的地方,坐镇着仙门们不知道生活了多少年的老祖宗。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哪怕修炼到了踏境,可大圆满就成为了修士们的终点,始终无人能够突破最后的境界,成为破虚修士。
倘若不是在流传的经书记载中,的确多个门派都有破虚的记录,或许会有人认为破虚这个境界并不存在。
因为始终无人能够抵达。
那些已经卡在踏境大圆满无数年的修士,在即将看到自己寿元尽头的时候,要么就选择殊死一搏,尝试着突破最后的关卡,要么就是会选择一处地方让自己沉睡,在长久的沉睡中减慢流逝岁月对腐朽躯壳的时间冲刷。
这些老怪物的选择是贪生,却也是为了给仙门留下一道最后的牌。
如果真的有威胁到仙门的大事,届时仙门的掌门可以选择将这些老不死唤醒,乃是仙门最后的防线。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绝不会这么做。
毕竟每一次唤醒这些老祖宗,减缓的时间冲刷都会加倍侵蚀,有些老祖宗在醒来解决事情后便当即消散在天地间。
蓝叶舟自认为此刻的事情还未到那个程度,可是为了检查仙门大阵的核心,也是为了心中莫名的不安,他第一时间抵达了伽罗山。
仙门大阵的核心,也在此处。
只是蓝叶舟到的时候,有人比他还要快。那道苍白的身影几乎在最近成为他的噩梦,让他在看到的瞬间,就忍不住勃发的杀意。只是等他看清楚公孙谌的所作所为后,原比之前还要狂啸的恐惧让他脱口而出,“竖子尔敢!”
素白公孙谌好生无聊,抛洒火花跟绣球般在地上滚动了好几下,跳动着爬进了一处洞穴。
像这样的洞穴,伽罗山有一百多个。
这里是整个牡华天宗灵脉最多,也是灵气最浓厚的地方。化精修士要是进了这里,这般浓烈的灵气能在第一时间挤爆他们的经脉。但这样浓厚的浓度,也只能勉强维持住那些老不死的需求。在被重重阵法与棺材庇护的老祖宗们并不能感知外界的变化,除非是按照秘法一步步解开封印,不然就像公孙谌那抛进去的异火,只会吞噬掉他们最后的生机。
在伽罗山脚下的平地,已经碎裂了十几具棺材。
蓝叶舟自然要发了狂。
可那句话,却让公孙谌不知为何阴冷笑了起来,面容扭曲之下,只会是比蓝叶舟更加疯狂的恶意,“你这句话,如今听起来,还有些怀念。”
一具棺材蓦然从洞穴弹了出来,砸在公孙谌的面前。他脚尖踢开棺材,滚落出来的腐朽人体踩在他的脚下。
他勾唇笑了一下,又猛地面无表情踩碎。
阴晴不定的心情,变化莫测的情绪,让那扑落下来的炽热火焰显得愈发癫狂,烈火爬行在他的衣襟上,却半点都灼烧不到他自身。公孙谌轻巧地弓起手指,一团小小的异火在那里冒了出来,像是在像蓝叶舟示威,又像是在给公孙谌撒娇。
“哈……”
公孙谌便又笑了。
他眉眼微弯,看着蓝叶舟说道:“蓝掌门,你可听说过,凡人有种东西,叫烟火?”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伽罗山疯狂响起爆炸的声音,一下下弹射的火焰直冲天上,当真如同绚烂的烟火一般,只是转瞬即逝。
蓝叶舟目眦尽裂,气得整个身子都在打摆!
这可是整整一百多位踏境大圆满的修士,而且还是那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不死,每一个的存在都极其珍贵,这一眨眼就将仙门几千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气到极致,蓝叶舟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冰冷地看着公孙谌,“你想在牡华天宗截杀我,或许会是你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素白公孙谌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癫狂。
“蓝叶舟,我此生后悔的事情,不止一桩一件。可唯独,不会是此事。”
他的语气骤冷。
“你该死。”
诡异的是,这是两个人一起说出来的话。
蓝叶舟的身影在原处消失,一下子落在半空。
确实不止是一人。
有一人驾鹤而来,血腥味扑面而来,浓郁得仿佛刚从尸山血海归来。漆黑的衣服几乎看不清楚他究竟染上多少血液,却看得出他面色的苍白冰冷。
漆黑公孙谌漠然地看着蓝叶舟。
座下白鹤展翅而飞,素白的翅膀之下满是蜿蜒的漆黑,是擦不去的血腥。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