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护士推着盖上白布的手术车往外走,余生眼睛通红的跟着手术车,仲宝瘫软的坐在地上,人都是傻的。
我拦住了手术车,护士倒是很平静的看了我一眼,焦急不安的情绪全都没了,我想说些话,可喉咙就是哽咽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像是有东西堵在那里。
“我想看看她…”
我强挤出了这几个字。
我真的镇定,出奇的镇定,眼下的我只能看到白布凹凸出一个人形状,我不相信躺在里面的是柳佳。
内心仍有些希望,可那光芒像是夜空中的星,可有可无。
护士微微的点头,我颤抖的伸出了手,我不相信我的朋友会躺在这里,我真的不相信,可我还是掀开了白布。
白布下面的柳佳脸色没有一点血丝,她安详的闭着眼睛。
我的心都跟颤动,我似乎有种抱起她的冲动,可成熟的理智告诉我不能这样做。
我看了眼余生,他的表情十分痛苦,我又看向了仲宝,哽咽着喉咙说道:“仲宝,再看她一眼吧!”
仲宝麻木的抬头,他似乎总算有了反应,然后从地上猛地爬起,冲了上来。
他跪在地上趴在手术床上,眼睛通红的布满了血丝,然而却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冲动,但他却比任何人痛苦。
仲宝抚摸着柳佳的脸,他强挤出了笑容,然后挠了挠头说道:“才等到你,你却又走了,但我也知足了,真的知足了。亲爱的,其实你挺幸运的,永远二十九岁,而我却要在这漫长的人生变老。”
在场的人全都为之动容,就连那护士医生当听完仲宝的话后都跟着落泪。
可我就哭不出来,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我想发泄一番,但就是没办法释怀。
余生还算理智,他拉起了仲宝随手盖上了柳佳的脸。
这个动作很快,而我却觉得像是慢镜头回放,那白布很缓慢的将柳佳的脸盖上,就在那刹那间,我依旧有种错觉,那个买汽水的女生还活着。
一路跟到了停尸房,柳佳的父母也分别的赶了过来,然而我唯独没有见到那个柳佳在上大学的弟弟。
柳佳的父母在医院里哭的死去活来,而我们三个选择了默默的走开,在医院不远处的街道上,我一人分了一支烟,随后三个人全都蹲在了马路牙子上。
东北也进入了夏天,这个时间段刚好黄昏落幕,似血的残阳挣扎的染红着北方的天空。
冷风就这样吹过来了,没有丝毫的预兆,我似乎被吹醒了,这才意识到柳佳真的走了。
三个人相对无声,繁华的城市好像变得特别萧条,我盯着正在垂落的夕阳,在那里我好像看到了柳佳,她正向我挥手,说要去一个特别美的地方。
在也坚持不住了,泪水就这样滴答滴答的流淌着,我朝着夕阳挥手,我看见了少女时代的柳佳,她给我留下了一个背影,一个从校园篮球场到食堂的背影。
如果没有疾病,如果没有她丈夫的遗弃,如果她早一点告诉我她的事情,如果她还活着…
“其实再去北京前就发现病变了。”
三个人仲宝最先开的口,语气中听不出什么,他麻木的神情也正望着那远方的残阳,似乎那里真的就是柳佳正在离开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不早点住院?”
余生的拳头紧攥着,显然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突发性病变,医生给的建议就是化疗,但……化疗也只是延续个几天的生命。她说她不想掉头发,她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头发了,她不想那样。她也不想医生在用刀去划破她的身体,她说那样很丑陋,她不想继续丑陋。她说……我不应该这个时候找到她。”
仲宝一个大老爷们已经哭成了泪人,鼻涕都流到了嘴上,他不断的用袖口擦着,根本不像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
我又深深的吸上了一口香烟,那种痛苦根本无法释怀,如今还能蹲在这马路牙子上抽烟,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很痛苦,却又特别的平静,眼角的泪不断的干涸,又不断的流下。
余生也陷入了沉默,紧攥着的拳头又松开了,要是放在几年前,以余生的性格肯定不会听仲宝把话说完,我相信他会毫不犹豫的朝着仲宝抡上一拳。
但今天的余生没有那样做,甚至在我们麻木的时候,他理智的将白布替柳佳盖上。
他不痛苦吗?他的痛苦其实不比我们任何人差着,只是成熟的代价就是承担痛苦。
“她说她想跟你和余生聚聚,然后就借着何曼订婚的理由去了北京,其实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不适了。”
仲宝这么一说,我这才想起来在公寓的时候确实觉得柳佳的身体状态极差,她总会躺在沙发上,或是倚靠在沙发上坐着,但每当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她总会装作很正常的样子跟我们聊天。
恍然后的恍惚,一支烟吸了大半。
仲宝继续说着:“从北京回来我们就领证了,然后她好像知道自己……快要走了,回去见了她的父母,之后就回来了。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阳光洒在仲宝的脸上,他的神情略微的痛苦,然后看向了我,紧接着低头吸了口烟说道:“她最钟情的人,叫做沈一然。”
车辆从我们身边穿过,仲宝的声音沙哑,沙哑到被路过的车声淹没,可我却听得清清楚楚,这句话不断在我耳边回荡。
我失神的看着仲宝,然而他却很平静的望着已经落下的夕阳。
我不断的眨眼,然后将剩下的半支香烟全部吸掉,痛苦的内心似得到了解脱,又似添了新的伤痕。
想起高中时代的种种,时间验证了一切,我曾有所感受到,却被那个红着脸的岁月所冲淡,直到再次拾起那段懵懂的感情,在牵扯中变成了友情。
这让我想起了周星驰电影里面苏乞儿的桥段,苏察哈尔灿在最得意的时候遇到如霜,紧接着人生大起大落他成了乞丐,随后编剧就如上天一样,给他们又安排了一场命运的交替。
煤炭擦在脸上说着家乡话只是不希望被最爱的人看见他的落魄,可现实中早就被人认出,甚至在风雪中跟狗抢着狗饭。
当再次遇到柳佳,她正是最为难熬的阶段,她希望我的记忆里她是那个买汽水坐在篮球场的小女孩,但现实的遍体鳞伤让她无法去遮掩。
好像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