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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 童年

迫嫁 八月初六 13889 2024-01-25 17:10

  于是被严闯的身体这么一撞。

  “哗啦”一声,桌子倒了,上面的杯盘碗筷都落了一地。

  汤汁四溅、好不狼藉。

  桌子周围的人惊叫着四散逃开。

  严闯的身体倒在狼藉之中。

  胳膊都被一个碎了的红酒瓶划得出了血。

  但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一副你们要打就打,我绝对不躲的神情。

  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舞台上的严丽群还是不为所动。

  还是在那里,闭着眼睛,一脸的陶醉。

  看到这里。

  温绍年坐不住了。

  就要去拉架。

  虽然他也不认同严闯的所作所为,但毕竟他是严闯的同学。

  不能在一边看戏。

  我却拉住了温绍年。

  “你别动,我想现在严闯的心情很差,或许被打,身上痛了,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一点吧?”

  今天看着严闯的所作所为,我真的一度怀疑,他对陈丹所有的感情都是假的。

  但此时看严闯的举动,或许,他对陈丹还是有一丝真心的。

  要不然,也不会要用如此近乎自残的办法,故意求打了。

  听到我的话,温绍年没动,只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喃喃道:“这爱情里的男女,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

  “别打了,我让你们被打了!要打,你们打我吧!”

  陈丹用身体护住了严闯。

  她的表现,清楚地让我明白。

  现在的陈丹,已经完全爱上了严闯。

  可事情就是这么的讽刺。

  之前严闯那么巴结她的时候,她视若无物,丝毫不以为意。

  而等她开始珍惜与严闯感情的时候,却发现,严闯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严闯了。

  这段感情,陈丹刚想好好开始、经营,却以这样一个如此冰冷、荒诞的方式,要彻底结束了。这是陈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陈丹,你让开!”

  “对啊,今天一定要打死他!要不然我出不了这样的气!”

  “我们还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这是拿我们当傻子耍啊!”

  陈家的亲朋不依不饶。

  有的人从侧面绕过去,还要抓严闯的胳膊。

  陈丹见状,急忙过去拦。

  她穿的婚纱很长。

  婚纱拖地的长尾,被一个人不小心踩住了。

  于是陈丹的身子一下子也摔倒了。

  摔在了地面上那些菜汁酒水之中。

  本来洁白的婚纱,顿时变得脏污无比。

  就像是他们之间的爱情。

  本来纯洁的爱情。

  也已经被污染了。

  让人不忍直视。

  “严闯,你走!你赶紧走!”

  陈丹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脏污。

  大声地对严闯说。

  见严闯还是不动。

  于是她一把拉住了严闯的手,带着严闯的身体,向酒店的大门口跑去。

  这婚礼有意思啊。

  岳父变成了亲爹。

  女婿变成了儿子。

  亲家母成了情敌。

  夫妻变成了异父异母的兄妹。

  然后岳母走了。

  岳父走了。

  新娘拉着新郎也跑了。

  就剩下一个神经质的婆婆在舞台上自high。

  以及一群亲友义愤填膺。

  一群看客面面相觑。

  ……

  我看着一起往外跑的新郎与新娘。

  很多电影里面,都有这种婚礼现场,新人逃跑的镜头。

  但那都是喜庆的。

  一般都是真爱来抢婚的。

  而现在,虽然陈丹拉着严闯的手,一起往外跑,看着很像为了真爱而不顾一切。

  但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两个人如今的关系,是那么的古怪、复杂又别扭。

  “跟着一起去看看吧。”

  我低声告诉温绍年。

  温绍年点头,我们两个人起身,也跟了出去。

  ……

  十几分钟后,在酒店外面的一个凉亭里。

  我和温绍年,见到了严闯与陈丹。

  两人面对面站着。

  两人的手已经松开了。

  严闯抬头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丹光着脚。

  本来穿在脚上的高跟鞋,已经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

  我们到的时候。

  就听陈丹还在问严闯那个问题。

  那个之前在舞台上。

  陈丹问过,但严闯没有回答的问题。

  “严闯,你爱过我么?”

  严闯终于把目光,从天边的云,回到了眼前的人。

  他轻笑一声。

  笑得不知道是别人,还是自己。

  然后说:“爱你?这个重要么?我觉得不重要。陈丹,因为你从来就不把我的爱放在心里面。就算是你嫁给了我,也是为了刺激别人,这是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你觉得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问我爱不爱你,有什么意义么?”

  ……

  我听出来了。

  严闯其实很在乎,陈丹对他的态度。

  之前他那么追求陈丹,但陈丹始终对他不理不睬,一颗心都系在温绍年的身上。

  严闯表面上装作不介意。

  甚至百般撮合陈丹与温绍年。

  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吃醋一样。

  但他的内心,还是很介意的。

  没有人会真的不在乎心上人对别的异性心有所属。

  嫉妒与真心,始终是无法分离的。

  越投入,越在乎。

  越付出,越嫉妒。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半与异性的交往完全熟视无睹。

  那要么这个人缺心眼,要么就是在和你演戏。

  ……

  听到严闯的话,陈丹苦笑:“是啊,我之前那么对你,所以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认真爱我呢?你又怎么会爱上我这样一个又娇蛮,又任性,又糊涂的女人呢?何况,我们的上一辈还是这样的关系。所以我这个问题,真的是自取其辱了。”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严闯,就算是我现在告诉你,其实我已经爱上你了,你也不会相信是吧?”

  严闯点头:“是啊,我当然不会相信,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面,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

  “严闯,虽然这件事我没有发言的资格,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上一代的恩怨是上一代的恩怨,你这么对陈丹,真的是太过分了。我曾经真的以为,你是爱陈丹的,所以我一直在祝福你们的感情。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把感情当成了复仇的工具?严闯,感情不是游戏,更不是可以这样被利用的。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心思,我说什么可以要阻止你们在一起!”温绍年开口了。

  他的语气显得很严厉。

  温绍年平时是一个很宽厚的人。

  脾气很好。

  基本上算是一个滥好人了。

  很少会主动批评别人。

  就是被被人骚扰,一般也都会主动退让。

  但今天也是真有些生气了。

  如果换做是之前。

  陈丹听到温绍年如此维护她,肯定早就开心得跳起来了。

  可现在,她却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激动。

  仿佛温绍年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严闯自言自语。

  “过分?我过分吗?”

  像是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然后,他忽然神经质一般地笑了起来。

  笑得很放肆。

  很欢快。

  很解脱。

  同时又很渗人。

  很寒冷。

  还很悲伤。

  是的,他笑得很悲伤。

  笑应该是快乐的。

  但我从严闯的笑容中,看到的却是浓浓的哀伤。

  这似乎很矛盾。

  但又似乎理所当然。

  然后,我看到严闯已经笑出了眼泪。

  这当然不是喜极而泣。

  而是实在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

  然后就听严闯在说。

  “你们知道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么?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是一个没爹的孩子。为此,我不知道受了多少嘲笑,为此打了多少架。可你们知道么?别人家的孩子受了委屈,都可以回家去撒娇,去说委屈,去哭闹,求寻求大人的安慰。但是我不可以。我在外面受了欺负,要是回家和我妈妈说委屈,换来的只能是我妈妈更严厉的惩罚。因为她觉得我被欺负了,是我懦弱,是我不够强大。我要做的不是回家哭鼻子,而是要报复回去。她从来没有因为我被人打骂而帮我出过头,甚至有一次,我的胳膊被人打断了,她都没去医院看过我,却因为我被打了,我告诉了老师,而又把我痛打了一顿。因为我妈觉得,我被打了去告诉老师,是做了一件很没骨气的事情,让她觉得丢人了,她不想要这么没种的儿子。她妈的口头语就是,人不能被人看不起,人要自强、自立。”

  我听着严闯的讲述。

  回想起之前在婚礼现场,严丽群看到严闯被人殴打时那无动于衷的样子。

  更坚定了我的判断。

  这个女人,真的心里面扭曲了。

  爱人的背叛,爱人的另找新欢。

  深深伤害了严丽群的自尊。

  于是,她就格外的敏感、暴躁。

  她教育孩子要自强、自立没有错。

  但不应该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只听严闯继续说:“我从来不敢和妈妈谈起为什么我没有爸爸这个话题,因为每一次我提到,都换来的是妈妈的暴怒与歇斯底里,然后就是一顿狂风暴雨一样的殴打。真的,和我妈打我相比,外人打我轻多了,我根本就不在乎。”

  严闯闭上了眼睛。

  任由一滴眼泪滑落。

  “开始的时候,我很怕我妈妈发怒,真的特别害怕,害怕到只要她一高声说话,我就浑身哆嗦的程度。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妈妈不要生气,不要发火,不要打我。她不需要多么疼我、爱我,只要能和我好好说话就可以。真的,我从来都没有指望我妈对我笑过,一次都没有。我只希望,她不要发疯就好。其实我妈妈在外面,在厂里,还是很正常的,虽然不爱多说话,但也能和人交流,可是一回到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是一个随时可以爆炸的火药桶。而我,就是她的出气筒。她打我,有的有理由,有的我不知道什么理由,有的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回忆这些童年往事的时候,严闯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哆嗦。

  显然是这些经历,让严闯太刻骨铭心。

  现在一想起,还是会发自内心的恐惧。

  陈丹往前一步,想要握住严闯的手,给他安慰。

  但又站住了。

  严闯身上的西装已经破了。

  还很脏。

  他脱掉了又脏又破的西装。

  解开了像是抹布一样,被撕扯得皱皱巴巴的白衬衣。

  把他的后背展示给了我们。

  “看到了么?这都是我少年时,留下的伤疤。”

  严闯的后背,触目惊心。

  一条一条,或深或浅的疤痕。

  就像是树的年轮,能反映出树的年纪一样。

  严闯背上,这些看着像是用皮带、木棍、竹条打出来的伤痕,也代表了严闯那不堪回首的少年岁月。

  浅的疤痕不代表受伤轻,只能代表受伤日子的久远。

  那在很多年前,他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啊!

  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从婚礼发生惊变到现在,陈丹一直没有哭。

  虽然她有很多痛哭流涕的理由。

  直到现在。

  当看到严闯这伤痕累累的后背,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说明,她最伤心的不是自己的遭遇,而是严闯的悲惨过往。

  说明,她现在真的在乎严闯,超过了自己。

  但陈丹没有哭出声。

  她用牙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背。

  直到咬出了牙印。

  咬出了血。

  温绍年看着严闯的伤。

  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怪不得你在宿舍的时候,从来都不肯和大家一起去洗澡。那时候我们还都笑话你一个大男人如此扭扭捏捏,真是矫情,原来是这个原因?可是你妈……你妈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你那么小,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严闯喃喃自语。

  “是啊,为什么?我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也是我从小就一直想搞明白,却始终搞不明白的问题。直到后来我大了一点,我从那些喜欢说闲话的人嘴里,听到了我妈的遭遇,我的身世,我才明白了,因为她恨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而我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是那个男人辜负她的证据,所以她也恨我,所以才会如此地折磨我。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因为爱而出生的,但我不一样,我是因为恨才出生的。我妈生我的理由,就是为了报复,不只是报复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也是为了报复我。”

  我们听得都是一阵的沉默。

  温绍年出生在一个很富裕的家庭,我不知道他父母的感情怎么样。

  但从温绍年的性格看,他的父母应该是很恩爱,家庭是很和睦的。

  从陈丹之前那样自我跋扈的性格来看,她从小也是很受宠的。

  不管那个计鹏对她的关心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最起码,给陈丹营造了一个温馨的家庭氛围。

  所以他们都很难想象,严闯居然会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之中?

  充满了暗无天日的家庭暴力。

  体会不到一点亲情的温暖。

  其实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离婚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也有很多的单亲家庭。

  但像是严闯家这样的情况,还真的是太少见了。

  而我,可以说是在场众人中,最能体谅严闯心情的人。

  同样我也同样出身于一个不幸福的家庭。

  我虽然不是故意卖惨。

  但我之前真的以为,自己的身世就够可怜的了。

  可今天,听到严闯的童年。

  我发现,其实他比我还要可怜得多。

  但这还不是严闯童年悲催经历的全部。

  只听严闯继续说。

  “每年,我妈都会消失一段时间,短的时候一周,长的时候一个月。每年的那个时候,都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因为我妈会给我留一些钱,我可以自己买吃的,自己做饭,自己睡觉,再也不用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了。但每次我妈消失后,再回来开始的那几天,都是我最恐惧的日子。因为我妈的情绪,一定会更加的暴躁不安,迎接我的是更加没有收敛的毒打。之前我不知道我妈每年消失的这段时间都是去哪里了,后来我知道了,原来她都是来省城,来看那个男人和他现在的妻子、女儿了。所以每次才回来后,受那么大的刺激。”

  说到这里,严闯看了一眼陈丹。

  “我妈再打我,其实我都不恨她,虽然她不爱我,但我爱她,因为她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我是那么的恨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恨他现在的妻子,恨他现在的孩子。不只是因为那个男人离开了我们,还因为这些人,我不知道多挨了多少的毒打。”

  陈丹的嘴边,还流着自己咬出来的鲜血。

  她的脸色本就苍白无比。

  于是这殷红的血,就显得格外地狰狞。

  她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但严闯却没有接陈丹的话茬。

  他继续道:“只是有一年,我记得格外清楚。那年我上初一,我妈那次足足消失了一个半月,直到快要放假的时候,我妈才回来。我已经做好了被毒打的准备,可那次,我妈没打我,她还冲我笑了。你们知道么?我看到我妈冲我笑了,比看到她拿鞭子打我还要觉得恐怖,还让我不知所措,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我妈不但没打我,还第一次带我去吃了肯德基,之前我很羡慕那些可以去吃肯德基的孩子,可我真的去吃了肯德基,却根本就尝不出一点美味的感觉。因为我的心里面,充满了恐惧。我担心这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我担心吃完了这一顿,会迎来铺天盖地的殴打。甚至我还担心,我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因为在很多影视剧里,当家长准备抛弃一个孩子的时候,都会带他去吃顿好的,然后找个理由溜走。所以当我妈说让我坐着吃,她去上个厕所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哭了,我直接跟进了女厕所,对我妈说,不要抛弃我,我不要当流浪儿童。你们说,我这是不是挺可笑的?显得特别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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