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带着血腥气拂在脸上,久久不散,太微不由得呼吸一轻。
她的毛孔,每一寸肌肤,都好像浸淫在血泊里。呼吸间,鼻腔充盈着铁锈味。
皮肤渐生刺痛,太微猛然想起往事。
那好像很久远,又近在昨日的沉疴,是她的心疾。
她总是记得,祁茉是个很像祖母的人。因为爱自己,而视他人如草芥;因为爱自己,而肆意地践踏草芥。
不管怎么样,都只有她才是人。
是以祁茉的最后一句话,绝不该是这样的。
……这里,本不是祁茉的终点。
那个时候,祁家的女儿死绝了,她祁茉也都还活着,且活得风风光光,好不快活。
人人尊她,敬她,唤她娘娘。
她宠冠后宫,草芥们连靠近她的脚尖都不够格。
但现在,她躺在太微的臂弯里。
烟粉色染成了暗红。
祁茉满脸都是血。
鼻梁好像歪了,眼睛也肿得厉害。
她平素得意的美貌,荡然无存。若是她现在起来,照见镜子,一定会大喊大叫,嚷嚷都是太微的错。
太微抱着她,轻轻叫了一声“四姐”,但没有得到回应。
她的身体还是热的,但呼吸已经停下了。
太微耳边,只有风声在发出悲鸣。
“五姑娘,”无邪站在她身后,轻声唤道,“该走了。”
太微松开手,应了一个“好”,站直,转身,再没有回头。
夜色沉沉落在他们身上,太微觉得自己的心麻木得像一块石头,刀砍锥扎都没有知觉的石头。
她将祁茉和一地尸体冷酷地抛在脑后。
头顶上月冷如霜,风声大作,血污在身上凝固。m..cc
衣服,头发,皮肤,全都混乱不堪,但她的神情却很平静。
“无邪。”
语气也平和得骇人。
无邪瞄一眼她:“您说。”
“如果事态不妙,我注定被抓,到那时你便先杀了我。”
“杀、杀了你?”无邪瞪大眼睛,差点咬到舌头。他本以为太微是要问薛怀刃的事,没想到……
“为什么?”无邪抬手抹了一把脸,面上神情还是混乱的。
他们前脚才会合,不寒暄便罢了,怎么能一上来便让他杀了自家主子的未婚妻呢?
主子派他来,可不是为了做这种事。
无邪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为什么?”他狐疑不决,又问一遍。
太微目视前方,没有看他,只低声反问了句:“国师想杀我,机会多得是,但他偏偏没有那样做,是为什么?”
无邪苦笑了下,怏怏道:“我若是猜得透国师的心思,也就不是我了。”
太微也笑,好像在说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但眼里并无笑意:“很简单,我活着比死了对他来说更重要。”
虽然只是猜测,但太微认为国师必定已经知晓了六合教玉像的事。
以他的习性,不可能只将那种事当做巧合。
他先前不提不问,只是关着她,并非心软或是拿不定主意,而是因为他还没有和薛怀刃谈过话。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能靠個“谈”字便解决的事,哪里能有三尺冰冻?
太微道:“不过,他不杀我,却难保他不会敲开我的脑袋,看看里头的脑髓是什么颜色。”
“又或者,他会挖掉我的眼睛,拔掉我的舌头,将我做成人彘也说不定。”
左右,她只是像“仙人”。
太微正色道:“倘若那样,我就会成为你家主子的梦魇。所以这一次,要么一起脱身,要么就斩断他的念想,让他再也不必回头来救我。”
无邪沉默着。
他知道太微说的没有错,所以他只能沉默。
这时,斩厄突然拿胳膊肘撞了撞他。
“干什么?”无邪蹙着眉,没好气地看向他。
斩厄看起来还是平日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可以不听话。”
“……”愣了下,无邪问,“你说什么?”
太微叹了口气。
斩厄道:“我可以不听话,你也可以。”
太微听懂了,无邪却仍然没有明白,只觉得斩厄说得莫名其妙,有些不耐烦地道:“伱不是一向最听话,竟然也有不想听的时候?”
斩厄点了点头。
无邪撇撇嘴。
忽然,“滴答”一声,好像有水珠落地。
三人立即循声望去,发现声音在无邪脚下。滴滴答答,少年的左手在流血。
太微一把抓住无邪的衣袖。
袖子捋上去,昏暗中露出的胳膊上有一道五六寸长的血口子,狰狞到血肉模糊,看起来很吓人。
他的袖子,早就被血给浸透了,只是黑衣看不分明。
但伤口如此骇人,他自己却似乎毫无知觉:“哦?好像不太疼……”无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眼神像在看别人的。
太微心下微沉。
无邪擅用弓箭,伤了手臂,自是不妙。
一旁,斩厄的表情也变了。
太微随手撕开下摆,为他包扎伤口:“先止血吧。”虽说大夫是看不了,但就这么让它血流不止显然也不合适。
“无邪会死吗?”突然,斩厄问了句不寻常的话。
无邪闻言差点跳起来:“死你个大头鬼!老子可是要长命百岁的!等你死了我还活着呢!”
“那就好。”斩厄听了这话,却一点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我也想要你长命百岁。”
他说得这样正经,丝毫没有揶揄之意,无邪剩下的那些骂骂咧咧只好咽回去。
“你个傻子。”
话从齿缝里钻出来,只剩下了四个字。
斩厄笑呵呵的,环顾四周,没有再说下去。
无邪皱皱眉,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同太微道谢。
受伤本是常有的事,伤得重了,还能借故偷懒在床上多躺几日,但今夜他并不是很想受伤。
他甩甩手,突然想起件事,想告诉斩厄,但嘴没有来得及张开,就见远处灯火忽闪,有人过来了!
无邪立即做个手势,将身形没入黑暗之中。
太微和斩厄瞥见,也噤声藏进暗处。
他们只有三个人,轻装上阵,进退都方便,但硬碰硬,那便不好说了。要不然,无邪也不会受伤。
方才是太微和斩厄运气不好,转个弯便正面碰上了国师的人,避无可避,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现下“偶遇”,尚有距离,当然是能避则避。
更何况,无邪伤了手臂,他们这三人至多只能算两个半了。
国师心思莫测,也不知今夜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手。他们不可能,也不应该一路拼杀过去。
太微回忆着那日师父告诉她的逃生路线。
她如今比之当时的师父,已是走运许多。
一来,她有先机,师父不但闯过一次国师府,而且还全手全脚地逃了出去。
二来,她不是一个人。
无邪和斩厄都是在国师府里出入过多次的人。
她认得建筑,也分辨得出路径,虽说仍是如履薄冰,但不是看不到胜算。
只是,总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路线图在脑子里打转,转啊转,突然裂开一道缝。
——无邪的伤口。
那样血淋淋的伤,他却说不疼。
是一路刀光血影,他已经痛过了,根本不觉得这伤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还是不想让他们担心,故意在逞强?
又或者——
有个不太吉利的念头浮上来。
太微连忙偏头去看无邪。
黑衣少年倚着墙,忽然身子一歪,向地上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