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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九章 新坟上的花环

刚毅坚卓的他们 推敲夜僧 4050 2024-01-26 16:17

  八卦是人的天性,胡承荫好奇地点点头。

  冰心的书你小时候一定读过吧?

  胡承荫瞪大了眼睛,他觉得没有哪个自己的同龄人小时候没有读过冰心的《寄小读者》。

  冰心先生?她是吴文藻先生的夫人?

  没错,吴文藻应熊庆来之邀到云南大学创建社会学系,所以他们一家去年就搬到昆明来了。

  正说话间,胡承荫的背后被人拍了一把,他转头一看,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华立中?你怎么在这儿?

  华立中看了一眼走在前方高谈阔论的先生们,因为不想惊扰到他们,小声说道:

  我大伯住在杨柳冲,今天是他的生辰,我过来为他祝寿。

  胡承荫这才留意到华立中手里提着的寿桃。

  那真是太巧了,我还想着过两天去看你呢,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是啊,真的很巧。

  时值黄昏,夕阳正美,潘光旦先生见胡承荫跟华立中颇有话聊,便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虽然潘光旦先生的右腿只到膝盖,他拄着双杖却能步履如飞,跟其他几位先生走在一起不但有余裕跟他们谈笑风生,甚至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最前头。

  陈达先生笑道:

  仲昂兄,你走得好快啊,我们都快跟不上你了!

  只见潘光旦先生举起手杖一挥:

  这算什么,我骑马更是一流呢!改天咱俩比一比?

  陈达先生连连摆手:

  比不过你,比不过你!

  大家正说笑间,突然看到路边的不远处有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在地上啃食着什么。听到众人的谈话声和脚步声,那黄狗猛地调转身体弓起了身子,两眼圆瞪,目露凶光,鼻子紧紧皱起,疯狂地大叫起来,露出森森的白牙。更可怖的是,那白牙上有触目的鲜血,和着唾液粘稠地挂在嘴边,又一滴滴落在地上。那黄狗估计了一下敌我力量的悬殊,从地上叼起了什么东西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一瞬间,所有的谈笑声消弭于无形。

  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黄狗的嘴里叼着的,是一截孩童的手臂。

  胡承荫突然意识到,无论看过了多少人间惨像,他始终都做不到麻木,也许永远也做不到,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恍惚间,胡承荫看向华立中,发现他脸上面无表情,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达先生默默走到了那孩童尸体的旁边,其他人也都跟着他的脚步走了过去。

  胡承荫不敢走得太近,从先生们肩膀的夹缝中看着那早夭的孩童,从身体大小来看,大概两岁有余,因为身上衣服被野狗尽数撕烂,身体已然血肉模糊,早已不辨男女。

  这童尸丝毫没有腐臭,想是新死不久的,也许是昨夜刚刚死去的也说不定。孩童的头颅无影无踪,脖颈处流出的鲜血将周围的泥土都染红了,从脖颈整齐的断面可以判断,孩童的头并不是被黄狗撕掉的,而是人为切掉的。

  陈达先生沉吟良久,面色凝重地开了口:

  咱们报官吧!

  华立中看着陈达先生,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然而随即便暗淡下来,用干涩的嗓音挤出一句:

  先生,不必报官了,就算报官了也没用。

  为什么?

  因为这是村里的习俗。

  潘光旦先生举起手杖在地上狠狠杵了一下:

  习俗?把孩子的头割了,还在街头弃尸,这算什么魔鬼习俗?

  潘光旦先生是性情中人,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在胡承荫的意料之中,然而华立中却十分镇定,像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

  在我们这儿,所有未成年便死亡的孩童都被称作‘鬼胎’,村民们认为鬼胎会作恶,生了鬼胎的父母再生孩子,鬼胎会让后生的孩子也早早夭折。为了保住后生的孩子,他们就想出了砍头的法子,孩子夭折之后,父母会将孩子的头砍掉,将尸身用草席裹起架在树干上任身体逐渐风干,这样‘鬼胎’便无法再投胎,也不能再害人了,后生的孩子也就能长大成人了。这个孩子应该是从树上掉了下来,被野狗叼到这里的。

  潘光旦怒不可遏,他大吼一声,大力把拐杖摔在地上:

  愚昧!愚昧至极!小小年纪夭折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被砍头,这样身首异处地曝尸荒野,被野狗啃食血肉?为人父母,怎么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胡承荫盯着那孩童残缺不全的身体,他不自觉地紧闭双眼,握紧双拳,狠狠地用指甲抠着掌心。过了一会儿,胡承荫缓缓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开了口:

  先生,我想把这孩子埋了。

  华立中深深地看了胡承荫一眼。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可苦于没有工具,华立中转身拔脚就跑,身后留下一句:

  我去村里拿,请等我一下。

  华立中说完这句话拔脚就跑,没多少功夫便一手抓着一把铁锨跑了回来。

  胡承荫在路旁田间选了一颗挺拔的小柏树,接着便和华立中一铲一铲地挖了起来,随着沙土越堆越高,那些锋利的记忆再一次浮现在脑海,再一次刺痛了他。曾经的一切都是那么历历在目,一点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冲淡。

  孩子小小的身体并不需要很大的地方,不一会儿功夫,胡承荫和华立中两人便在一棵树下挖了一个深坑,胡承荫脱下外衣包裹住那残破的躯体,接着将之抱起放入坑中。

  一锹,又一锹,泥土不断落下,盖在那匆匆来到人世又匆匆离去的小小的人儿身上。大家围成一圈,默默地看着那深坑慢慢被填平,形成一个小小的土丘,土丘上的新泥如血般鲜红,跟周遭的土地形成明显的边界。

  一直沉默着的陈岱孙先生四处张望,他看到田野里开着一片不知名的野花,他迈开长腿走了过去,摘下一大捧放在了那没有墓碑的新坟上,其他人也各自走过去摘了一束,大家的花束在坟上摆成了一个圈,形成了一个美丽的花环。

  此时,如血的残阳照在每个人的身上,见证了这场无声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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