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达先生点点头:
没错,他是联大社会学三年级的胡承荫,他也是天津人。
戴世光朝胡承荫伸出手来:
你好,胡承荫同学。你去个旧的事情通夫兄跟我说了,很了不起!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戴世光,意思是puttheworld’slightonyhead!这名字是不是很棒?
还没等胡承荫回答,远处的马锅头喊了一声:
走不走?
走!
戴世光扭头大喊了一声,接着快步朝马锅头跟前走了过去,背后留下一句话:
闲话回头再说,咱们去挑马!一堆人正在龙街等着呢,得麻溜走了!
感受到胡承荫诧异的眼神,陈达先生解释道:
从这儿到呈贡县城还有十里地,走过去太远了,咱们得骑马过去。走吧,咱们挑马去!
胡承荫默默跟在先生们的身后,眼睛却一点也没闲着,那马锅头身后站了总有十几批马,各色都有,马蹄在地上踢踏着,不时打着响鼻,在胡承荫看来,这些马跟他从前见过的那些马比起来要矮小和秀气,却精气神十足,每匹马的旁边站着一个面庞稚嫩的少男少女,看来总不过十六七岁,有的甚至年纪更轻,他们身穿方便活动的短打衣装,目光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外来者。
戴世光跟刚才朝戴世光大喊的马锅头三言两语便谈好了价钱,那个马锅头搔着留着络腮胡的下巴,献宝一样地对戴世光堆笑道:
刚刚有人挑了两匹马走,他们看上了你常骑的这匹黑马,我特意给你留下来了!
多谢了。
话音刚落,戴世光踩着那匹通体黑色的骏马的马镫,撩开长腿一跃而上,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潇洒。
陈达先生似是对这一幕十分熟稔了,也上前去挑选,他很快便在一匹通身白黑两色彼此交杂,远看似是灰色的马跟前站定,招手让胡承荫过去。
承荫,你之前骑过马吗?
胡承荫眼前闪过曾经骑着马帮的驮马跟汪洪祥在山间赶路的场景,压抑住胸中突如其来的酸涩,摇摇头。
那我这匹就给你骑吧,这匹母马有些年纪了,但性子最好,我之前骑过它几次,放心吧,肯定不会摔着你。来,我扶你上马!
胡承荫紧紧攥住缰绳,踩着马镫将腿高高抬起,顺利上了马,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骑马,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马背高度的不同,之前他骑过的马很高大,在马背上他不时会感受到微微的晕眩,因为这马比较矮小的缘故,因此全然没有那种感觉。
陈达扶着胡承荫上了马,接着帮其他年轻人也选好了马匹,还选了几批马安放好大家的行李,最后才给自己选了一匹棕黄色的马,踩着马镫试了试结实的程度,接着抓住缰绳稳稳地上了马。
那马锅头因为接了笔大生意,看着自己几乎所有的马都有了主儿,自是乐得合不拢嘴,说了几句胡承荫听不懂的云南话,那些少男少女们便拽着缰绳,踏上了去往呈贡县城的路。
同行的年轻人有好几个都是第一次骑马,本来他们面露惧色,可是走上一段他们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用担心。
因为他们胯下的马儿根本就走不快。
这些常年为马帮服务的马匹们身材矮小,他们胜在耐力非凡,可以驮着很重的货物在山间走上一天却仍不知疲倦,可速度上却和大家认知中肆意奔驰的骏马有着天壤之别,只见他们悠闲地迈着步子,踢踢踏踏地缓缓前行。因为全然急不得,年轻的赶马人也尽可以闲庭信步,松松地牵着缰绳,时不时看一看马背上随着马儿行走微微摇晃的客人。
为胡承荫牵马的女孩面庞十分稚嫩,她看来不过十四五岁,身材却十分高挑,身穿靛蓝色的毛蓝布衣裤,纤细的腰间围着钉满小银片扣花葱绿布围裙,脚下穿双云南乡下特有的绣花透孔鞋,又黑又亮的发辫盘在头上,肤色是健康的黝黑,饱满的两颊却生出一抹绯红,感应到胡承荫的目光,她没有说话,只微一点头,朝胡承荫咧开嘴角,露出满口整齐的牙齿。
因为马儿们走的慢慢悠悠,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下来,有了闲聊和赏景的余裕。
没走多远,大家便来到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栗树林里,周遭树木枝叶繁茂,皆需合抱,胡承荫举目四望,树上无虫蚁,树下无杂草,四下空无一人,宛如来到了一个虚幻的空间,就在此时,大家的耳畔传来一阵缥缈的歌声:
哥那个在至高山那个放呀放放牛,
妹那个在至花园那个梳那个梳梳头,
哥那个在至高山那个招呀招招手,
妹那个在至花园点那个点点头
唱歌的是个青年,嗓音清越,听来十分年轻,大家不由得驻足静听,就在此时,胡承荫身旁的赶马少女开始接唱,明明是一样的曲调,少女的声音却是另外一番滋味,许是因为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少女的嗓音有些沙哑,并不能称得上如百灵般动听,却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婉转缠绵,充满了原始淳朴粗粝的美感。
两个并未谋面的少男少女就这样彼此应和着,一远一近,相得益彰,远道而来的先生们听得如痴如醉,只有马匹偶然不解风情的响鼻和林间鸟儿呼朋引伴的啼鸣为这美妙的歌声伴奏。
戴世光从怀中掏出一只烟来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一曲唱罢,少女重新牵起缰绳,口中轻唤,马儿应声迈步,少女没有一丝羞赧和造作,她的同伴们也都自然而然地牵马前行,仿佛刚刚在林中的对歌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林中唱歌的男子并没再开口,将寂静交还给这片栗树林和在林间缓行的异乡人。
胡承荫沉醉在歌声的余韵和密林的幽寂之中,回过神来时,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那片栗树林,竟生出些怅然若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