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宴倒不是第一次听到沈思行的名字。
上回在衙门里,有两个衙役聊天,说是沈思行闹事,秦三将他的腿打断了。
她当时只以为是个江洋大盗,因不服管教,所以闹事。
没想到,这个人今天居然要见她。
她和裴延一起到的军营,一进去就看到空地上蹲着几百号穿着差不多衣服的男人。
年纪都不大,从十五六岁到四十出头的样子,都是劳动力最强盛的年纪。
“都是矿工吗?”宁宴问裴延,裴延颔首,“在子宁县唯一的石灰矿做事。”
宁宴咂了咂嘴,“那这个沈思行是包工头?”
裴延理解了一下包工头的意思,点了点头,“听说为人聪明能力很强,极有号召力。”
宁宴也觉得,无论在什么年代什么位置,能让两百多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卖命的人,都不简单。
进了军帐中,宁宴一眼便看到坐在椅子上,穿着破旧单薄的囚服正闭目养神的男子,她一愣回头用眼神和裴延确认。
裴延点了点头。
“这么年轻?”她以为,能有这样的组织和号召力的人,至少也得是个四十多岁的,看上去满身江湖义气的中年男人。
可是眼前坐在椅子上的人,分明是个年轻人,不超过二十五岁。
长相也十分周正,闭着眼睛竟有几分沉静慈悲的感觉。
正在宁宴惊讶的时候,沈思行睁开了眼,宁宴看着他又是一愣。
正对着门口的阳光,他的眼睛里竟透着薄薄的一层金色,像佛像落成后的那最后一笔点睛,瞬时鲜活起来,有一种凌驾于世人俗世之上的肃穆。
宁宴走近了几步,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是浅淡的金色。
混血吗?
宁宴被这双眼睛惊艳道,不由多看了几眼。
沈思行却因为宁宴的打量,而不着痕迹地簇了簇眉,转瞬又压了下去,冲着她微微点头,“阁下就是宁镖头?”
“正是。”宁宴和裴延入座,沈思行自我介绍,“在下沈思行,是个矿工也是子宁县在押的死刑犯。”
宁宴表示她知道。
“我央求裴将军帮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我洗脱冤屈,我,没有杀人。”
他说话很有条理,不疾不徐地说着表情也很沉静。
宁宴和裴延对视一眼,裴延靠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扬眉看着沈思行,“可你认罪了。如果不是因为今年朝廷没有秋斩,你现在已经伏法了。”
裴延说得没错,案件的卷宗上,沈思行不但认罪还画押了。
“是。”沈思行垂下了眼帘,声音闷闷的,“我本也想一死了之,可上天又给了我机会,我想,我应该再试一次。”
他说完,又抬起眼眸看向裴延。
“求将军成全,沈某愿做将军的马前卒,死而后已。”
他话里的意思,他并不是怕死,仅仅是不想认下自己没有犯的罪。
“这事儿如今不归我管,得宁镖头点头才行。”裴延看向宁宴,用眼神询问她。
沈思行也看向宁宴。
“这案子目前的状况很复杂,我接不接另说。”宁宴顿了顿道,“你要是愿意,可以先和我说说。”
她确实好奇。
沈思行点头。
“那你说,我来记。”宁宴取桌上的笔墨,弯腰的功夫这才发现,沈思行的右手,以一种不太自然的方式垂在身侧,左手倒正常,搭在了腿上。
察觉到宁宴的目光,沈思行动了动左手,“我只有左手能动,右手在七岁时就残废了。”
宁宴皱了皱眉。
他胳膊还在人也健康长大了,那能废掉无非是断了骨头,或是被人伤了肌腱行动不能自如,但他这个状态,应该是前者,骨头受了伤。
大概率是没有养好。
一个孩子受伤却没有养好,看来他的童年过得并不好,至少没有得力贴心的人呵护他。
“你说。”宁宴沾了墨汁,等他说。
沈思行沉默了一下,开口说他案子。
“我十三岁开始做矿工,大家看我年纪小,对我都很照顾。这样过了八九年,我结识了不少人,也有了一支将近二百人的矿工队。”
“问泰十六年三月,杨四平找到我,说他在子宁有个石灰矿,请我带人过来采矿。”
“我们按照收益分成,他六我四。”
宁宴点头,他明白杨四平为什么找沈思行,因为闲散的矿工不好管,偷灰偷工的事很多。
找沈思行这种矿工队,看着出了四分利出去,可矿主却可以完全放手开采的事,只要派几个监工在场,以及管好买卖利润就行了。
最重要的,他们有能压得住的首领,矿工之间不会生纠纷。
宁宴写完手下的字,沈思行继续说。
“杨家矿不大,我看过后告诉杨四平,大概只有五年的开采量,他当时也表示认同。”
沈思行喝了口水,干裂的嘴唇得到了一些滋润,他继续说。
“这四年,我们双方合作,虽说也有吵架,但各方退一步也就过去了,总的还算顺利。”
“但去年三月,矿场开采整四年的时候,他忽然来找茬和我翻了脸。他认定我偷灰,否则他的矿短短四年,怎么只剩下这一点了。”
沈思行冷笑了一声。
“我让他拿证据,他不知从哪来找来的买方,对方作证我找此人卖过石灰。”
宁宴问他,“你确实没有卖过?”
她需要听真话。
沈思行摇了摇头,“这种事我不屑做。”
裴延却是不信。
“你手下两百多人,你也敢笃定?”
沈思行抬眸看向裴延,沉默了一下,说得很中肯,“或许有,我不敢笃定。但我却可以确认一件事,就算有人偷,也绝对是偶尔为之,他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偷,也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裴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