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大门紧闭上,直挡住了外面的探头探脑瞧热闹,和围着马车说这说那的好话酸话闲话。
一大家子人零零落落地先后进了正房程家老两口住的东屋。
程信本是跟在那丫头身后的,可到了门口时,那丫头却是微微侧过身子,垂着头站到门边儿上去,不往屋里进了。
程信那个气呀,装啥像?在路上没人看时就摆款儿骄横跋扈往死里气人,怎的?到了家来了就装乖顺当好晚辈?
适才下车就装的跟个好闺女似的礼数周全,现今又这样?想做甚?
哼,奸滑!
程信是又气又憋屈,可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得冷冷盯了她一眼,恨恨一甩袖子当先进了屋。
一进门一抬眼,就看见他爹程老爷子手里正捏着旱烟袋,盘腿坐在窗边儿的炕上瞪着他看。
程信心里一怵,忙垂下头,几步抢进屋去,双膝往地下‘咚’地一跪,头一低,哽声叫了一声:爹,我回来了。
炕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倒是身后,又有一声轻轻跪地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
之后便听那个丫头轻声唤了一声:祖父。
炕上的程老爷子还是没动静。
只是有一大团浓浓的烟雾迎着程信的脸面兜头扑下来。
这是他爹一直抽的山上的山草叶子,不是什么正经的烟叶子。烟大不说,还呛人得很,直把二十年没闻过的程信呛的当下眼泪鼻涕齐流,咳嗽个不停。
程信连忙用手捂住口鼻,等了好一阵,这才好不容易缓过了这阵子呛咳。
他连忙趴在地下又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抬起被烟呛的还在流泪的脸,哽着嗓子跟程老爷子道:爹,都是儿子不孝,都是儿子的错,您要打要骂只管招呼儿子就是,可千万莫要不理儿子呀!
说着就又往前磨蹭了几步,红着眼睛看着程老爷子。
程老爷子还是不吱声,只是垂着眼睛也不看程信,一个劲儿地吐烟圈。
一旁的程何氏就有些心里不落忍。
她这个老二儿子小二十年没见了,就是再多的气也该消了。他也都几十岁当爹的人了,当着这多人还有小辈儿面前,被自家老子不待见,可不是太没脸?
她连忙走上去,脱鞋上了炕,挨在老头子旁边坐下。
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拽了一下。
等程老爷子看过来,程何氏就给他使眼色。
程老爷子就哼了一声。
他不是没眼色的人,自然知晓老婆子的意思。
他只是心里对二儿子有气。气他不听自家的话,跑到大远边儿上去给别人当上门姑爷。还一走就是小二十年,连个信儿也不往回家捎,这是甚事?这不是明摆着让他这个当爹的没脸嘛!混账东西!
可是这时看二儿子可怜巴巴跪着,眼泪鼻涕满脸,又有老婆子在一旁劝和着,心里到底还是软了,当下就是又哼了一声,拿烟袋杆磕了磕炕桌。
一个炕上几十年,程何氏当下就明白了,连忙就抻胳膊把离炕边儿不远的程信往起拽。
快起来吧!给你爹倒碗水,快。
又对后面跟着跪下的孙女连连抬手:槿丫头也快起来,快起来,地下凉,小心冻着。
跪着的人就动了动身子。
跟着跪着的那个小丫头连忙往前蹭了蹭,站起身,轻轻扶了她的手臂起了身,后退着站到一边儿去了。
程信此时已是就着他娘的手起了身,两步来到炕桌前,提壶倒了满满一碗水,给他爹端过去。
爹,您喝水。
程老爷子眼皮也没抬,又磕了磕炕桌。
放着吧,别净干这些没用的,你老子不稀罕。
程信被他爹的冷话呛的心里直发堵。
要说他也是当了不少年的老爷了,又在衙门口里有个差事,那也是被人奉承迎合惯了的,这猛不丁地乍一被自家爹当众给没脸,也着实是难受得要死。
可话说回来,就是再不愿意,他也不能发火,得忍着。一是自己离家二十年,一点儿信儿没捎回来,确是在孝字上说不过理去,被传出去要耽搁前程;二是这次回来有求于自家老爷子,不得不说软话放低身段哄劝着,着实没甚的办法。
他于是就当没听见,就手放下碗,对他爹一笑,又转身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拿出一小角银角子,往站在大丫头旁边的小丫头那边儿递。
你出去,让车把式把行李搬进来归置好,再把那个最上面缎子面的包裹拿进来,顺便把车马钱结了。
原本说好是来回一趟的活计,可车把式一路上顶撞他不把他当老爷,他干脆不用他了。
撵回去完事。
小丫头却是没接。
就那么任他的手那么伸着,自家只去看站在一旁的大丫头。
程信的脸一下子黑了,拿着银角子的手直抖。
忍不住就要砸了银角子到那不长眼的死丫头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