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县城的国营食堂，受到个体经济冲击的国营单位不在少数。

　　就比如说县城的红星罐头厂。

　　因为省城新开了罐头厂，对方花样多，价格更是低廉，红星罐头厂受到严重冲击，产品卖不出去，厂子没有收益，已经大半年没有发过工资了。

　　只能面临倒闭。

　　这才是最让段书记头疼的。

　　国营食堂也不过几个员工而已，但罐头厂那可是几百号工人啊。

　　江月华立刻就猜到了段书记此言的深层含义，但与政治相关的敏感话题，她一个‘小村姑’自然不敢顶风上，对县委书记指指点点的。

　　那也太不符合人设了。

　　江月华委婉道：“书记，国营单位的情况我不了解，但如果香满园有哪道菜卖的不好，我会立刻改进口味，酸的不好吃，那甜的呢？甜的不行，辣的呢？”

　　“众口确实难调，但如果选择足够多，众口也就容易调了，若只卖一样菜，即便做的再好吃，大家也总有吃腻的一天。”

　　段书记闻言，一脸若有所思。

　　江月华继续说：“书记，我店里帮忙的赵大姐，她男人因为犯法被抓，婆家又是重男轻女，欺负她没生出儿子，赵大姐母女被从婆家赶出来，无依无靠，没有收入来源，连糊口都成了问题。”

　　“但在香满园，她能靠自己的劳动赚取报酬养活自己，供女儿读书，让女儿将来能成为对社会的有用的人，不至于做拖国家后腿的文盲。”

　　江月华一脸谦虚：“我只是个小老百姓，当然没有书记您高瞻远瞩，但我觉得，国营单位的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县城的无业游民却很多，若是能多来几个香满园，不就可以给更多无业的人提供工作岗位，提供一份收入？”

　　今天王亮的话给她提了个醒儿。

　　现在的确是处在时代洪流的变革中，以她先知者的经验和认知，八十年代当然处处是机遇，遍地可生金。

　　但以当下人来看，过去十年的动荡太过惨痛，前途未可知，无论是对政策还是对时局，只能秉持着谨慎再谨慎的态度，摸着石头过河。

　　生怕一个大胆，会再度万劫不复。

　　江月华理解段书记的心态，眼下香满园不解封，根本不是卫生局的问题。

　　这是关乎到县里领导对个体经济的看法。

　　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症结所在，那将来香满园的发展肯定会处处掣肘。

　　段书记意外的看了江月华一眼。

　　这些他又何尝不知道，个体经济发展确实能创造出更多的工作岗位，缓解就业压力。

　　众口难调，也确实因为产品结果过于单一化。

　　这些说起来容易，想改变何其困难，更别提罐头厂这样上百号工人的厂子，哪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说就能成的事？

　　段书记微微叹息，他也知道自己因为这点就扣着不让香满园解封，确实是说不过去。

　　正要开口――

　　“书记，书记不好了，罐头厂出事了。”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焦急的声音传来。

　　一个年轻的男同志跑过来，眉头皱的死紧，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场，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书记，罐头厂的工人堵在厂门口打起来了，把陈厂长的头都打破了，闹着让今天必须发工资。”

　　来人是县委的干事苏明。

　　“走！去看看。”

　　段书记脸色一变，立刻抬脚就快步往楼梯的方向走。

　　江月华闻言眸光一闪，正要跟上，想起病房里的段老太太，又折回去敲了敲门。

　　段老太太正等着呢，不能下床，给她急的抓心挠肝的，一听敲门，立刻道：“快进来。”

　　“段奶奶，书记有事儿先走了，我来拿饭盒，明天中午我再给你送饭过来，您好好养身体，保持好心情，要快点好起来哦。”

　　段老太太眼睛一亮，立刻应承：“好好，那我明天还要吃猪蹄。”

　　说完，又补了一句：“小江啊，你别担心，有奶奶呢，他要是不给你解封，奶奶亲自去给你们饭馆解封，你放心。”

　　江月华笑笑：“谢谢奶奶，书记是个好官，肯定会给香满园解封的，您老好好养身体就成，千万别多思多想的费神啦。”

　　她的确可以通过巴结讨好段老太太，请她帮忙在段书记面前说话，帮香满园解封。

　　可那并不能解决本质问题。

　　再说人家老奶奶一片赤诚，今天听完她的来意，非但没生气，还仗义要帮忙。

　　固然是因为她的饭菜做的好吃，投了段老太太的喜好，但人家的好心，江月华也感恩。

　　从医院出来，江月华没回香满园，而是直奔红星罐头厂。

　　能不能让香满园更上一层楼，就在此一举了。

　　*

　　罐头厂，工人们乌泱泱的堵在大门口。

　　一个个破釜沉舟似得，气沉沉的盯着被拥堵在人群中间的陈厂长。

　　陈厂长糊了一脸的血，已经干了，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狼狈。

　　他此刻顾不上脑袋上的伤口，口干舌燥的安抚众工人：

　　“同志们，我知道大家都有困难，厂子目前正处于最艰难的非常时期，但是我向大家保证，只要上面给咱们红星罐头厂拨的款一到位，我立马就给大家把拖欠的工资……”

　　“你骗人！”

　　“上个月，上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我们一分钱都没见着，上面拨的款呢？在哪儿？”

　　“就是啊，咱们厂子的罐头一瓶都卖不出去，上面肯定是不打算管我们了，红星罐头厂只能面临倒闭了。”

　　“同志们，等上面救我们是没希望了，我看咱们不如把厂子里的东西变卖了，就顶工资吧。”

　　“我看行！”

　　工人们的情绪瞬间就激动起来，闹嚷嚷的当真要去拿厂里的东西。

　　陈厂长脸色一变：“同志们，别乱来，这可是违法的，同……”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情绪激愤的工人推搡着摔倒在地。

　　拥挤的人潮直接踩在陈厂长的身上。

　　他身边人焦急地大喊：“别急，踩着人了，厂长，厂长……”

　　段书记带着苏明赶到罐头厂，看到的就是这混乱的一幕，脸色瞬间就变了。

　　苏明急的大喊：“都住手！安静！安静！段书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