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上下联浑然一体，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有几个字，和其他字之间有区别的……”
这不是沈书语第一次碰到长辈考考她的眼力了，所以语言的艺术这块儿，她把握的非常好。
嘴上说的是有几个字不一样，等她真把每个字都指出来，大家发现，全部集中在下联。
那自然是整个下联都有问题。
张扬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汪大师这样的考法纯粹就是在送。
马老爷子在早在初中的时候，就这样考过沈书语了。
他们马家内部切磋的时候，已经进化到，随便截一张碑帖的局部图，让大家分析来源是哪里。
那难度，比看画只看半张还要高。
“这几个字，和吴昌硕的原稿相比，虽然笔力上不落下风，但明显带了些自己的理解，仿《石鼓文》的痕迹稍微轻了一点。”
“我能看出来的就这些了。”
沈书语抿着嘴笑了笑，稍微往后退了点，把书桌后的位置空出来。
在她说完的同一时间，汪大师已经开始鼓掌了。
他用赞叹的语气说道：“好啊，怪不得马老师每次提起自己的孙女，都是一脸的自豪，现在我明白了。”
“不过你说，下联那几个字的笔力，不比吴昌硕弱，实在是给我这个老东西脸上贴金了。受不起，真的受不起。”
汪国声的话说到这里，这次考验基本就到头了。
接下来自然是马俊卿在旁边替女儿说几句场面话，顺道再礼尚往来的夸张扬两句。
剩下的时间，众人在书房里欣赏了一下汪大师珍藏的其他书画作品。
看得出来，汪大师偏爱近代的书画家。
黄宾虹、林风眠、潘天寿、柳亚子、陆俨少、王蘧常……
很多作者，张扬听都没听过。
但沈书语却能很快的想起这些人的外号，甚至生平和擅长的作品。
一番下来，张扬对沈姑娘在书画方面的见识，有了很深的印象。
像曼陀山庄的王语嫣一样。
可能这就是汪大师口中，那些从小在古董堆里长大的孩子吧。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考虑到父女俩还要打车回酒店，书画赏析会不得不及时结束。
目送两位客人上车后，张扬正打算和汪大师告别，老人家却叫住了他。
“张扬，今天感觉怎么样？”
张扬看见汪国声有些俏皮的挑了挑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于是老老实实的答道：
“沈姑娘人挺不错的，但我现在还年轻，其实不是很急着结婚……”
“你都已经考虑到结婚的事了吗？”汪大师故作惊讶的说道，“太着急了啊，不好，感情的事，还是要循序渐进。”
张扬：“……师傅，相亲不就是为了结婚吗？”
汪国声摇摇头：“我和马老师的意思，是让你们两个年轻人先认识认识。”
“伱就当自己的大学同学，给你介绍了一个女生，聊得来的话再说别的。”
“原来是这样么？”
张扬点点头，心说那可能自己真是误会了。
看惯了太多和影视剧里的相亲，还以为只要是长辈介绍，两个人相互看上，就直接订婚、结婚一条龙呢。
沈书语毫无疑问很优秀，目前看上去，甚至算是张扬到现在认识的同龄人里，最优秀的那一位。
“反正老头子我，能干的活儿都干了。”汪大师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微笑着说道，“这姑娘的家世、学历还有能力，我都能帮你确定，没任何问题。”
“但和你到底算不算良配，还要你自己去感受。”
“我知道。”
张扬有些感动的点点头，当师傅的能做到这份上，放到古代那也是标准的贤师，他真诚的对汪国声说了句，
“谢谢老师。”
“没啥好谢的，记得明天把工作室打扫下，我带他们父女俩，去看看你的事业。”
“没问题，您放心吧。”
……
第二天一早，张扬就在工作群里下达了紧急进入“最高战备状态”的指令。
所有人提前两小时到岗，把自己的工位整理好，迎接工作室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客人。
“到底是谁啊？老板你就告诉我们吧！”高姐和小唐一边整理会议室一边问张扬，“你不说，我们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好难受呀！”
“家里的长辈。”张扬告诉各位员工：“他们专门来考察我工作室运营情况的，如果不行，就要把我的银行卡冻结，咱们工作室就离倒闭不远了！”
“啊？”众人震惊。
高姐最先回过神来，轻轻踹了下凑过来看热闹的徐杰一脚：
“赶紧去通知一下小黑屋里的陶嫦，让她把门锁好，出去避一避。”
“陶姑娘回来了吗？”
张扬还不知道陶嫦回来的事，上次这人说是有所收获，回景地镇烧鸡缸杯去了。
“回来了，一回来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神神叨叨的，我怕她等下吓到客人。”
高姐安排好徐杰的工作后，又安排小唐去买水果。
毕竟是工作多年的打工人，高姐虽然是兼职行政，但怎么接待贵客，她还是门清的。
她最后还打起了张扬的主意：
“老板去把会议室布置一下吧。”
“你之前那些古董都放在柜子里，是不是可以拿一两件出来，镇一下场子？”
“好。”张扬点点头没有拒绝：“你们先去忙你们的，怎么展示我们工作室的能力，我来想办法。”
他其实早就想好了怎么做——那就是除了整理下桌面，其他什么都不做。
包括直播间的锦旗墙、匾额、刑具等等，都保持原样。
越贴合实际，越不容易出问题。
中午吃完午饭，张扬带着汪大师和马家父女俩，乘电梯到了工作室门口。
刚一出电梯，“砰、砰、砰”三声，礼炮声响起。
金色的亮片喷射到空中、又散落下来，电梯门口直接下起了金色的雨。
三名员工挥舞着刚拉响过的礼炮，喊着热情的口号：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啪啪啪啪啪啪（疯狂鼓掌）……”
“张扬，你们这是？”马俊卿看向张扬，眼神中透露着好奇和不解。
“员工自发的欢迎仪式，欢迎你们来参观。”张扬笑着答道。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沈书语，姑娘的脸上只有惊喜，没有惊吓。
说明虽然员工们有点刻意，但气氛确实到位了。
张扬赶紧介绍了一下三个显眼包。
再三确定工作室就这点人，连汪大师都有点惊讶：
“我上次来就三个员工，现在还是三个，你后来一直没招人吗？”
“够了呀，大家都有合适的工作量，相互之间也合作的很愉快。”张扬解释道。
“是啊是啊。”被高姐使了个眼色，徐杰赶紧站出来说：“我们公司就像一个大家庭，互敬互助，非常友爱。”
“嗯～”汪大师点点头，顺势夸了一句张扬，“这就是天生的领导力，商业奇才。”
“我们博物馆也是这样的情况，他接手以后，底下的员工都服服帖帖的，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问题。”
其实就算有问题，他这个甩手掌柜也不会知道。
张扬自己听得有点绷不住了，赶紧引几人进自己的办公室。
等一行人进了房间，三位员工对视一眼，迅速凑到了小唐的工位旁。
显示屏打开到视频剪辑的界面，万一有人出来，就装作是在讨论切片的事。
由高姐领头，三人小声嘀咕着：
“那个老头应该是之前来过的汪大师，我以前在海林博物馆见过。”
“剩下那两个人是谁？”
“感觉不像老板的亲戚啊。”徐杰露出揣摩的表情，分析道，“看老板说话的语气，和他们还挺生分的。”
“我注意到一个点，来的那个女孩子，她从头到尾一直在笑。”高姐回忆道，“而且她看我们老板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就像……欣赏，对，就是欣赏的眼神。”
“哦，那我知道了。”徐杰恍然大悟，“她肯定是老板的女朋友，那个男人就是老板的岳父，他们是来检查老板工作的。”
“不对吧，我看老板不像有女朋友的人呀……”小唐疑惑的说道，“从来没听他说过。”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男生脱单，是不会告诉同事的，就像我已经脱单了，你们知道吗？”
徐杰微微一笑，露出洋洋得意、炫耀的表情。
想不到吧，爷有人疼了。
回应他的是另外两人无语的目光：
“我们早就知道了。”
“你躲在楼梯间叫亲亲宝贝的时候，我们在办公室里都听到了。”
“连来收垃圾袋的保洁阿姨都看过你发癫的样子。”
“我去，你们……”徐杰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就在他准备追问两位同事，到底还知道多少事情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
张扬最先走出来，冲徐杰这边招了招手：
“杰哥，准备直播吧。”
……
十五分钟后，张扬画好妆，走进了直播的房间。
汪大师和马老师参观完，就去找老朋友叙旧了，只留沈书语在这里感受一下张扬工作的氛围。
沈姑娘看到他画了仿老妆的样子，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你说的化妆，怎么是这样啊？”
“节目效果需要啊，你之前看我直播没发现吗？”
“我没想到是化妆画的。”沈书语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直播的特效呢。”
“特效不行，得化妆。”
“你自己找个凳子坐吧，我直播很久的，一直站着受不了。”
“行，我就远远的看看。”
沈书语悄悄找了个角落，搬了把椅子坐下来。
对学霸来说，直播她接触过，但这种几十万粉丝的“大网红”的直播现场，他还是第一次见。
张扬坐到镜头前，和徐杰沟通了一下，调整好了机位。
怕沈姑娘出现在直播画面里，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你怎么坐那儿去了……”
张扬招招手，指了指自己身边：
“这个地方就拍不到的。”
“这样吗？”沈书语有些尴尬的吐了下舌头，赶紧搬了过来。
坐在摄像机后的徐杰，看到这一幕后，心里已经坚信，眼前的男女绝对不是普通的亲戚关系，但好像也不是男女朋友……
“好了，直播开始。”
“三、二、一……”
……
收到开播提醒的观众们，迅速来到张大师的直播间。
短短两分钟，观众就达到了三千人。
“兄弟们，下午好啊！”张扬和大家打招呼，“今天早点来，等会儿也要早点下，晚上有点事。”
【好呀，主播现在越来越划了】
“我不是划啊，是没有直播内容，兄弟们都不努力的找宝贝，我没得鉴定啊！”
【没鉴定就不能陪兄弟们聊聊天吗】
“聊天也不能干聊几个小时吧，我又不是电子宠物。”
“这里是一个技术直播间，咱们得区别于只提供情绪价值的女主播……”
张扬振振有词的回答着弹幕的质疑，这已经是直播间的日常了。
同时他手上也没闲着。
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就等后台有人申请连麦。
“来了来了，欢迎第一位宝友。”
“主播你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宝友对着镜头双手合十，“我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听说主播这里有点歧视宗教徒，专门来问一件事。”
一旁的沈书语听到这话，有点惊讶。
心想，怎么一来就碰到有人找茬啊？
她有些担心的看向张扬，没想到后者直接对着镜头做了个“停”的手势。
“等等，你先别问。”张扬打断对方，“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头发这么多？”
“我信的是藏传佛教，不用剃度。”
“好，那锡纸烫你怎么解释？”
“我这是天然卷。”宝友振振有词道，“再说了，我的发型，不影响我的信仰。”
“行吧，你问你的问题。”
张扬已经用刚才的两句话，确定对方是来整活儿的。
他就没见过爆炸头的佛教徒。
“我的问题是，主播你好像很不信佛家的功德？”
“之前听说你认为放生空气都加功德，还要请高僧坐到流水线上去开光？”
宝友说起张扬直播的旧事，这如数家珍的语气，一听就知道，他是直播间的铁粉。
要是平时，张扬就配合着演一波了。
但是现在，沈书语在旁边，还是正经点好，万一姑娘家里有老人信佛呢？
“你可能误会了，我们这个直播间突出一个信仰自由，儒、释、道，随便选，主播只负责鉴宝。”
“问题我回答完了，你要是没宝贝的话，我可就断开连麦了哦。”
“等等，我当然要鉴定。”
宝友说着，拿出一件棕黄色的鼓形木雕，和一根尖端呈椭圆的木棍。
“哦，木鱼啊！”
张扬看到木鱼顶上有明显敲打的痕迹，说明是一件实用器。
再看一下年代，制作于咸丰年间。
“这是清晚期的木鱼啊，没什么问题，是从哪个僧人手里接手的吗？”
“我不是要鉴定这个，我是想问……”宝友敲击着木鱼，发出咚咚咚的清脆的声音，“我这样每敲一次，功德就能+1吗？”
“恐怕不行。”张扬摇摇头，“你可能不知道，木鱼这东西，最早是道士用的。”
“早在唐代的时候，道士就用这东西作为讲经用的法器，后来被汉传佛教给偷了。”
“你得在寺庙里，当着佛祖的面敲，才能加功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