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的面具，在星空下发着青光。

　　多尔甲的脸也是铁青的，却已扭曲，一双凸出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信。

　　似乎，他至死也不能相信一件事。

　　叶笙叹息道：“他好像至死也不相信你能杀了他。”

　　墨九星冷冷道：“就因为他不信，所以他才会死。”

　　叶笙叹息着，徐徐道：“有些事，的确是一个人至死也不会明白的……”

　　此刻，他也有件事还不明白。

　　魔门的魔皇多尔甲，既然是“银戟温侯”吕凤先的后人吕迪，那么“布达拉”魔皇，会是谁呢？牒儿布魔皇和班察巴那魔皇，真的被墨九星杀死了么？

　　魔门中人，不都是不死不灭之身么？怎么可能会真正死去？

　　墨九星和吕迪，都是来自古龙群侠世界的人物，既然如此，这个特殊的幻境，究竟是墨九星创造的，还是其他魔人创造的？

　　他将叶笙引来这里，究竟是什么用意？

　　是哪些人的执念和愿力，竟然使得古龙群侠世界中的人物，来到这个与众不同的世界，还变得这么厉害？

　　是不是每个喜欢古龙大师的人，都贡献了一份力量？

　　………………

　　死人已搬走，屋子里却还是没有燃灯。

　　叶笙道：“晚上你自己从不点灯？”

　　墨九星反问道：“为什么要点灯？”

　　这句话问得很妙，叶笙竟被问得怔了怔，苦笑道：“每个人到了晚上，都是要点灯的，毕竟点起灯来，才可以看清楚很多事情。”

　　墨九星道：“不点灯，我也一样可以看得很清楚。”

　　叶笙道：“我看不清楚。”

　　墨九星冷冷道：“你随时都可以走，我并没有留你。”

　　叶笙又笑了：“可是，你也没有赶我走。”

　　墨九星道：“我不必。”

　　叶笙道：“不必？”

　　墨九星道：“该走的时候，你总是要走的。”

　　叶笙笑道：“什么时候，才是该走的时候。”

　　墨九星道：“找到布达拉的时候。”

　　叶笙眼睛又亮了，立刻追问道：“你知道布达拉是谁？”

　　墨九星并没有回答，也不知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既然他不说，叶笙只好不问这个问题。

　　草帽虽然已破了，却还是恰好能遮住墨九星的脸，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也许，他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

　　叶笙忍不住又问道：“你为什么还是戴着这草帽？”

　　墨九星道：“因为外面有狗在叫。”

　　叶笙怔了怔，道：“外面有狗叫，跟你戴草帽又有什么关系？”

　　墨九星冷冷道：“我戴不戴草帽，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叶笙笑了。

　　他忽然发现，这人看来虽沉默寡言，其实却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往往能一下子就封住别人的嘴，令人非但无法辩论，也无法再问下去。

　　叶笙却偏偏还有些话要问，而且非问不可。

　　………………

　　墨九星在钉子上挂起了一条长绳，竟真的躺在绳子上，而且还像是很舒服的样子。

　　他睡觉的时候，还是戴着那顶草帽。

　　禅房里连凳子都没有，叶笙只有站着，搭讪着道：“据说，青城是道家的三十六洞天之一，洞天福地，风物美不胜收。”

　　墨九星不理他。

　　叶笙道：“你们隐居的那个地方，一定更是个世外桃源，却不知我是不是有福气去看一看。”

　　墨九星还是不理他。

　　叶笙又道：“那个神奇的地方，据说从来也没有外人去过，你们也从来不跟外面的人来往。可是，你一出山就找到了多尔甲，你的本事倒不小。”

　　墨九星闭上眼睛，似已睡着。

　　叶笙却还是不死心，又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多尔甲就是吕迪？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墨九星忽然翻了个身，从绳子上跳下来，大步走了出去。

　　叶笙当然也在后面跟着，道：“你要到哪里去？”

　　墨九星道：“去找一样东西。”

　　叶笙道：“去找什么？是不是去找布达拉？你能找得到他？”

　　墨九星道：“我找的东西，你若想要，我可以分一半给你。”

　　叶笙道：“你想到哪里去找？”

　　墨九星道：“就在这里。”

　　叶笙看看四周，疑声道：“这里有什么好找的……”

　　墨九星不再回答，只是从身上拿出一个木瓶，瓶子里装的也是粉末，却是暗黄色的。他将瓶里的粉末洒在地上，洒成一个圆圈，却又留下一个缺口。

　　然后，他就站在旁边，等着。

　　叶笙看不懂，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墨九星淡淡道：“我在做饭。”

　　叶笙搔搔头，苦笑道：“做饭？”更不懂了。

　　墨九星道：“每个人都要吃饭的，我也是人。”

　　叶笙还想再问，忽然看见院子里出现了一点灯光。

　　一个瘦瘦长长的和尚，左手提着一盏灯笼，右手端着一个木盘，从前面走入了院子，脸上还带着三分恐惧，二分犹疑，想过来，又不敢。这个和尚，正是苦竹。

　　墨九星道：“你来干什么？”

　　苦竹讪讪道：“我是送东西来的。”

　　墨九星道：“送什么？”

　　苦竹举了举手里的木盘，道：“尸身我已收殓，这是我从他们身上找到的东西，都在这里。”

　　墨九星冷冷道：“你这和尚倒还老实。”

　　苦竹叹气道：“和尚有时虽然也贪财，却还不至于吞没死人身上的东西。”

　　他走过来，放下木盘，立刻就溜了。他是很怕麻烦的，更不想多管闲事。

　　叶笙微笑道：“看来，一个人只要做了和尚，想不老实也不行了。”

　　墨九星冷声道：“所以，你也应该去做和尚的。做了和尚，你至少可以活得久些。”

　　………………

　　盘子里有五柄弯刀，一块玉牌，八颗珍珠，还有一封开了口的信。

　　玉牌上刻着的，果然是一根权杖。魔门中的魔皇，每个人身上，好像都有一块这样的玉牌。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封信。因为，它是用血写的，只有十几个字：“初三正午入长安，会于延平门，请相信。”署名是布达拉。

　　叶笙长长吐出口气，道：“这一定是布达拉写给多尔甲的，要多尔甲在延平门等他。”

　　墨九星道：“初三就是明天。”

　　叶笙疑声道：“明天他真的会来？”

　　墨九星道：“当然会来，他并不知道多尔甲已是个死人。”

　　叶笙奇怪道：“现在他在什么地方？那地方难道没有笔墨？他为什么要用血来写信？”

　　墨九星道：“血书通常只有两种意思。”

　　“哪两种？”

　　“一种是临危时的绝笔，一种是表示情况的危急严重。”

　　叶笙忽然笑了笑，道：“也许这只不过因为他已受了伤，本就有血要流出来。”

　　墨九星道：“魔门中人写血书，通常都不是用自己的血。”

　　叶笙道：“你认为这封信是真的？”

　　墨九星道：“绝对不假。”

　　叶笙道：“你怎么能确定？”

　　墨九星又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竹林里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声音，无法形容，不可思议。无论谁听见这种声音，都一定会毛骨悚然，甚至会忍不住呕吐。

　　叶笙看见的事，却比这声音更可怕。

　　他忽然看见，大大小小，也不知有多少条毒蛇、壁虎、蜈蚣，蠕动着，从竹林里爬了出来，爬入了墨九星用粉末围成的圆圈。

　　叶笙只觉得胃在收缩，勉强忍耐住，道：“这就是你的晚饭？”

　　墨九星点点头，喃喃道：“我一个人吃已够了，两个人吃就还少了些。”

　　叶笙骇然道：“两个人吃？还有谁要来？”

　　墨九星淡淡道：“没有别人了，我一向很少请客。”

　　叶笙道：“现在你只有一个人。”

　　墨九星冷笑道：“你不是人？”

　　叶笙倒抽了一口凉气，苦笑道：“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给你一个人享受，我不敢奉陪。”

　　墨九星冷冷道：“你不肯赏光？”

　　叶笙道：“我……我还有约会，我要到外面去吃饭，吃完了，我就回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溜之大吉。

　　在西游世界中，他从来也没有被人骇得逃走过，可是现在却逃得比一只中了箭的兔子还快。

　　墨九星忽然大笑：“你若是在外面吃不饱，不妨再回来吃几块点心，我可以留两条最肥的蜈蚣给你。”

　　叶笙已越墙而出，连头都不敢回。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墨九星的笑声，却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