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将眼睛放在了这位新进来的姑娘身上,传说是杨国公看中,求了皇上旨意要赐婚的。♀>
双层的玫瑰红蹙金褙子,粉霞锦绶藕丝腰袄,一条累珠叠纱坠地长裙,飞仙髻,不说那一对飞天玉掩鬓,这随便一件衣裳料子都是贡品,除了贵妃娘娘,她们一季能分下一两匹也就算皇上格外恩宠了,杨坚倒是好手笔。
虽金贵的料子堆云砌雾一般套在身上,这姑娘看着倒和杨坚冷冽的一张脸大大不同,举手投足间,分明是个柔弱的江南女孩儿!
“呦,这位便是让杨国公封了城门要找的那位姑娘了吧?”左侧的一位夫人忽地掩着嘴笑问。
刘贵妃笑道:“任婕妤倒是消息灵通,本宫不曾得知还有这番趣事!”刘贵妃说着却是亲自离了位子,走到厅堂中间将独孤伽罗扶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笑道:“本宫这么多年都不曾见过这般标志的小人儿了!”
独孤伽罗原以为要受一番刁难才能起来,不想刘贵妃竟亲自来扶她,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刘贵妃见她眼里闪过讶异,执着她的手将她送到左下手的位上坐下,对独孤伽罗道:“刚说话的这位是陛下宠爱的任婕妤,爱说笑惯了的!”
虽听着是回护任婕妤,却是告诉了独孤伽罗此人是谁,让独孤伽罗瞬间有一种“你要是不痛快回去找杨国公告状去”的错觉。
独孤伽罗对着下首隔着两座位的任婕妤微微颔首,笑道:“不知道婕妤说的是哪一桩,伽罗倒不曾知道!”
任婕妤进宫不过两年,近来颇得帝宠,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架势,看着独孤伽罗微微一笑道:“哦?臣妾在京里这么些年,一直不曾见过沈小姐,不知沈小姐是哪一家的小姐?”
“伽罗本家在江陵!”
右边的一位着了雅青色苏绣袄裙的女子道:“杨国公真是好眼力劲,从江南瞄到这么一个活泛的女孩儿!”
任婕妤伸出涂着丹蔻的一双青葱玉手掩着嘴,露出讶色道:“杨国公敢情是看不上京里的贵女,拿伽罗当挡箭牌呢,这逛了一趟江南,就带回来了一个可人哦!”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不说当着伽罗的面提杨坚的原配,还将伽罗比作扬州瘦马了,去一趟就能带回来!
独孤伽罗都想伸手给那笑盈盈的脸一巴掌,姑娘,你这样没脑子,是怎么在宫里生存的?
众人便见独孤伽罗忽地一笑,犹如春风漾开:“婕妤娘娘,您是怎么进的宫?伽罗虽年幼,在外头也看过许多可人儿,可还没见过娘娘这般天真懵懂的!”
独孤伽罗一双清透水亮的大眼看着任婕妤,心里腹诽:让你装天真,让你装无知!
厅堂里众人都忽地掩了嘴笑了起来,任婕妤比之她们是年幼些,可到底也是伺候皇上两年的,倒让这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夸“天真懵懂”!再不想这杨坚看重的女孩儿这般直言不讳!
杨坚都说了,她是来捡漏的,又不是来受气的!
任婕妤放下手,冷望着独孤伽罗:“沈姑娘头一回进宫,这礼仪想来是没好好学吧,顶撞贵人的事儿,不是谁都能担着的!”
大厅里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任婕妤看来并不准备在这么个新来的女孩儿跟前吃一句嘴亏。
任婕妤姣好的一张鹅蛋脸上带着愤怒,却见前头的小狐媚子挑起唇角,道:“哦?不知伽罗哪儿惹恼了婕妤,还请您明示,不然,国公爷问起,伽罗还不知道如何回话!”
独孤伽罗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诚惶诚恐地看着任婕妤。
任婕妤原是吏部任尚书府的庶女,任大人膝下只有一个嫡子,女孩儿都是庶出,这位任婕妤是二小姐,上头一位同母的姐姐嫁给了白丞相府的庶长子。
白丞相和杨坚是死敌,是以殿中除了独孤伽罗都明白任婕妤为何这番冷嘲热讽。
任婕妤忽地起身,跪在刘贵妃娘娘面前掩着帕子哭道:“贵妃姐姐是特地让这么个下贱的婢女来折辱妹妹的吗?”
刘贵妃眉毛一跳,显见这任小泼妇怕又要闹幺蛾子!
便听门外宫女来报:“启禀贵妃娘娘,外头兵部尚书府敏华夫人求见!”
刘贵妃原本闲闲地半倚在铺了厚厚褥子的黄梨木雕花大椅上,自在地喝着茶,此时立即坐直了身子,道:“快请进来!”
厅中瞬时包括任婕妤都静了下来,静静地自个退回了位置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独孤伽罗发现这宫里的妃嫔似乎并不太尊重刘贵妃,至少这任婕妤并不怎么将刘贵妃放在眼中!
不一会儿,云嬷嬷亲自扶着一位双鬓皆白,脸上却仅有些许细纹的妇人走进来,想来便是那位敏华夫人。见到人的一瞬间,独孤伽罗好像觉得知道这个人,脑子里自动蹦出:先皇后郭氏胞妹,兵部杨尚书之妻!
刘贵妃脸上笑道:“郭姐姐今个怎么忽地过来了?”
敏华夫人看了一眼大厅,见左边上首坐着一个珠光熠熠却甚是年幼的女孩儿,指着独孤伽罗问刘贵妃:“这是哪儿来的女孩儿?”
刘贵妃瞬间默了,少倾,面有赧色道:“这是本宫在宫外见到的女孩子,看着十分讨喜!”
独孤伽罗一时有些错愕。
并没有言明姓氏府邸,显然不是官家子女,连皇商怕也沾不上,敏华夫人颔首,对着刘贵妃道:“我见着竟有几分熟悉!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倒像是……”
说到这里,郭氏忽地顿了下来,一双有些暗黄的眸子盯着独孤伽罗的眼睛,便看了进去。
竟有些像那个为了昺儿沉湖自溺的女孩子!
郭氏端起高几上的一盏茶轻轻地抿了一口,道:“怪不得贵妃娘娘看着喜欢,臣妾看着,也觉得眼熟,倒像是故人!”
先前搭话的着了雅青色苏绣袄裙的女子接话道:“沈小姐年幼,性子憨直,便是我看着,也是疼在心里!”
任婕妤不屑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荣妃,又侧首对右边首位的敏华夫人娇俏地道:“杨夫人,您可不知道,这么一个疙瘩角落里出来的小猫子,不仅是我们看着错不开眼,便是杨国公也一早便看对了眼!怕是,过些日子就要入府了!”
任婕妤笑吟吟地看着杨夫人道,十分灿烂明媚。
上位的刘贵妃已然变了脸色,顿时放下茶盏,威严地瞪了一眼任婕妤,淡淡地道:“任婕妤今个好谈兴,不是郭姐姐进宫,难得见妹妹有笑脸儿!”
任婕妤见刘贵妃动了火气,离位福礼道:“妾身一见到郭姐姐,便觉得温柔可亲,想起来先皇后娘娘,说话也没找没落的,贵妃娘娘恕罪!”
厅里的气氛忽地又低了两个档次,独孤伽罗懵懵懂懂地觉得,好像她和杨国公的关系,不能让这位貌似了不得的杨夫人知道?
独孤伽罗心头忽有些不安,见杨夫人沉着眸子看过来,独孤伽罗攥了攥手里的锦帕,不自觉地轻声道:“婕妤抬爱,伽罗庸人之姿,怎比的了众位娘娘姝容妍丽!”
杨坚让她进宫捡漏子,不外乎让贵妃娘娘赏赐个什么,说一两句好话给她添个光彩,日后入国公府好看点罢了,她又不要进国公府,杨坚带她进来,总不会让她在此殒命!独孤伽罗想的明白,人也自在了些。
在座的众人却是都愣了,这般规矩柔婉的姑娘,还是刚才那个张牙舞爪对任婕妤毫无敬意的乡下丫头吗?
再看独孤伽罗,却是觉得整个人与先前都不一样了,刚才还挺直了脊背犹如随时要拔弓发箭一般,现在却一派云淡风轻。
郭氏也愣了下,一开口沉沉缓缓,不急不躁,应对自然,坐姿闲适又优雅,这是在钟鸣鼎食之乡里浸淫多年才能有的派头。
郭氏沉吟了一会,试探着问道:“这位姑娘怕是来自江南?”她是得了翼王妃的口信,说是杨国公带了女孩儿进宫,特地来看看罢了,当年昺儿为了救杨坚没了命,杨坚却转身向大兴宫提亲,那是昺儿看中的女孩儿!
即便是后来杨坚替昺儿报了仇,可她看的明白,那怕是伽罗允了他好处的,不然伽罗怎会在杨坚凯旋归来之际沉湖自溺!
伽罗不知怎的,对这夫人似乎有一种汹涌而来的情绪,一股悲伤忽地笼罩在她心头,勉强回道:“伽罗确是来自江陵!”
郭氏见她眼角泛着水汽,心头也怔了怔,对着刘贵妃道:“是个好孩子,我一见她,竟舍不得移了眼!”
郭氏心头一动,看着独孤伽罗温声道:“不若,跟我回府住些日子,我府上女孩儿都出嫁了,整日里也是孤单的很!”
刘贵妃心下暗道不妙,她虽也不喜欢这个好福气的女孩子,先前她任着任婕妤呛了独孤伽罗几句,只是杨坚将人送到她这来,不过是求个身份罢了,口舌之争还好遮掩,想杨坚不会为了这个说什么,但是要是人从她这儿不见了,怕是皇上也得有意见!
想到这里,刘贵妃面色不变,眸中却带了几分急切,笑道:“这姑娘可是个有福气的,虽是在我这处坐着,杨国公一早便在皇上那里备了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