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荩忱似乎并没有想要奚落这个败军之将的意思,周围的厮杀声已经逐渐平息,当发现主将已经落入敌人手中的时候,北周士卒最后一点抵抗斗志也随之灰飞烟灭,在巴蜀将士的监督下,他们抱头蹲在壕沟中,瑟瑟发抖。
“给他们准备热汤,先暖暖身子。”李荩忱挥了挥手,旋即回头看向神情有些诧异的于玺,微笑着说道,“少将军,某不会为难你的,甚至还想放你回去,告诉老将军,这仗继续打下去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或许我们应该坐下来谈谈。”
于玺怔了一下,显然一时间也没有回过神来,不过他很快昂起头,冷声说道:“和你有什么好谈的,败军之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要玩这些假惺惺的把戏。”
“你不要不识好歹!”李平顿时抽出刀,之前李询在定军山被俘的时候,也没有用这种语气和李荩忱说话,这简直就是看不起李荩忱。
“这一战为什么败,某自问比少将军清楚一些,”李荩忱伸手拦住李平,脸上的笑容不变,“而或许老将军比某还要清楚一些,所以少将军无需害怕老将军责罚,或许对于某的建议,老将军还是很有兴趣考虑一下的。”
于玺被李荩忱一下说中了心事,本来就有些难堪,听到李荩忱后面所说的,顿时有些诧异:“此话怎讲?”
“你回去了就知道了。”李荩忱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似乎是在下逐客令,“李平,你把少将军的几个亲卫放了,让他们护送少将军回去,黑灯瞎火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于玺还想要再问,不过看李荩忱已经大步走开,不由得皱了皱眉,而李平和程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于玺无奈之下只能带着那几个亲卫匆匆没入到夜色当中。
————————-
对于今天晚上的战败,于翼并不是没有预料过。
白天的进攻无疑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李荩忱布置下的层层防御,大概和当初在天宫院的时候有所相同,但是似乎又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而最大的不同显然是李荩忱已经能够得心应手的利用这些防线,让他们不仅仅是一条条防线,而是李荩忱进攻的手段。
李荩忱巧妙地利用这些防线,不断地收缩、进攻、再收缩,于翼不知道自己一个不应该继续增援,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撤退,李荩忱就这样成功的将于玺那一队兵马控制在了半山腰距离自己很近而距离于翼的主力很远的位置上——实际上现在于翼手中也就只剩下了一千余兵马,根本算不上主力了。
紧接着灾难就降临了,并不是事情发生之后于翼没有抓紧做出反应,而是当援兵还在艰难的通过木桩和陷阱的时候,李荩忱大军已经冲入了壕沟,之后一切自然就不可挽回。
于翼派出去的援兵在陷阱那里又多折损了几个人手之后,只接应到了被李荩忱放回来的于玺。
看儿子身上的衣甲尚在,但是赤手空拳,于翼就已经了然。
而于玺也知道被俘有多么丢人,走入营帐之后就单膝跪下,低下头,等候父亲的怪罪。
“李荩忱说什么了?”
“将军如何知道?”
于翼叹息一声:“李荩忱若不是让你回来传话,对于他来说控制了你显然比把你放回来效果更好一些。也更能说明他想要你带回来的话比你自己要重要多了。”
于玺顿时苦笑一声:“将军明察。”
“起来吧,孩子。”于翼有些无奈,“这些折辱本来应该是某亲自来承受才是,某指挥不当,让你平白受辱,应该是某这个做爹爹的应该请你原谅才对。”
如果不是于翼在白天的战斗中一时间由于没有决定进退,战局或许是另外一种写法。当然这些都已经是事后诸葛亮了,当时谁也不知道一切会发展到这个模样,但是于翼并不会也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来承担本来属于自己的罪过。
“将爹爹?”于玺一怔。
“说说吧。”
于玺急忙点头:“李荩忱让孩儿告诉爹爹,是时候坐下来谈谈了。”
于翼的手顿时抖了一下,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缓缓的坐回到椅子上:“这个李荩忱”
说句实话,于翼很清楚,这一战已经没得打了。经过这么一败,于翼麾下这以前将士肯定也没有多少士气继续进攻,更不要说现在安南线那边贺兰师也是屡屡告急,而萧世廉的兵马更是直接威胁三辅和萧关的后路。若是于翼再将这一千兵马摧折在这里,那萧关也没有多少守卫的依靠了,到最后整个西北迟早会落入李荩忱手中。
于翼现在真的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而李荩忱显然已经看穿了于翼的心思。他给了于翼一个台阶下,但是于翼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走这个台阶意味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当初尉迟迥和韦孝宽为了从苍溪谷抽身而出,甚至就连梓潼和剑阁这等川北要地都一丝不剩的赔偿给了李荩忱。李荩忱这一次想要的又会是什么,西北已经不用多说,萧关呢?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还有其余的选择么?
坐拥中原和河北的宇文宪已经对关中虎视眈眈,至少现在这个时候杨坚根本不允许自己的后院起火。
此时于翼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深刻的体会到当时韦孝宽和尉迟迥的心情,明知道是要便宜李荩忱,可是偏偏无计可施。
“爹爹?”于玺抬起头。
于翼长长的叹息一声,继续这样拖延下去,最后得利的还是李荩忱,倒不如听听李荩忱现在想说什么再做出判断也不迟。
“派人上山告诉李荩忱,明日一早,某前去拜会。”于翼沉声说道。
“这太危险了!”于玺有些着急。
于翼看着头顶上被大风吹动着有些摇晃的营帐:“事已至此,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反倒不如用这种方法告诉李荩忱,至少老夫还没有惧怕他!”
顿了一下,于翼坐下来,有些颓然。
这或许也是于翼最后一点儿底气了。
可是这样的底气,真的有作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