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虽是大雨,但雨幕之中的水寨却别有风情,然则到了早晨,阳光普照,景象就没那么好看了。
水寨周遭原来肮脏不堪,各种废物漂在水面上,赤着上身的干瘦老者,划着小艇,四处打捞水面上的东西。
大大小小的排船静悄悄地,也没个响动,昨夜狂欢的人儿,此时都还在沉睡,只有一些老妈子,缩手缩脚地在坐着杂务。
陈沐从舱房里出来,见得大舱里杯盏狼藉,只有一个蓝色粗布衣的厨娘,正在收拾东西,看见了陈沐,也是皱眉,眼中带着些许鄙夷。
陈沐也总不能向她解释甚么,只是走出了甲板,怔怔地望着来回打捞垃圾的小艇,耐心等待林晟和浦五。
他自是着急的,官兵还在陈家掘地三尺地搜刮,随时有可能会找到父亲的私藏,早一刻探监,就能早一刻从合伯那里得知详情。
然而陈沐到底是低估了林晟,这大老爷一直睡到中午,仍旧不见起身,船上的人好像都是昼伏夜出的习性,整个水寨如同沉在海底的城市一般死寂。
毕竟有求于人,总不能去催促,陈沐也就无所事事地在甲板上观望,打捞漂浮物的老者终于完成了作业,然则却噗通跳进了水里。
陈沐也有些讶异,过得许久,那老者才浮出水面来,手里各拿着一个黑壳大蚌,嘴里却是咬着一支银簪子!
老者将大蚌丢入小艇之中,取下簪子,也是一脸的惊喜,四处扫视,正好见着陈沐,顿时便警觉起来。
林晟等人挥金如土,又是爱玩耍的,大醉之后怕是甚么事都做得出来了,漫说是银簪子,只怕银锭都能直接丢水里,就为了比谁的响动大一些,这老者打捞财物估摸着也是常态了。
老者本以为早晨无人,没想到陈沐却看在眼里,虽说是凭本事捞上来的,但到底是有些做贼心虚,当即爬上小艇,靠到了陈沐这边来。
“老汉准备煮些海味,后生哥一起来?”
老者许是担忧陈沐会举告他,不过他却是多虑了,掉海底的东西,凭本事捞上来的,谁能说甚么闲话?
不过陈沐也不多解释,横竖无所事事,便朝老汉点头道:“那好得很了。”
如此说着,陈沐便跟着老汉往前走,不多时便来到了老汉的排船上。
说是排船,其实就是一条小渔船,老汉的家当不是很多,话更是少,到了雨棚下,就将大蚌和一些虾蟹之类的海鲜,洗净了,丢锅里,烧火煮了起来。
也是片刻功夫,锅里咕噜噜叫起来,原汁原味的海鲜大杂锅,连盐巴都不消放,老汉将秘制酱料倒在蚌壳上,递给了陈沐。
陈沐也是饿极了,不顾这许多,海鲜蘸着酱料,也莫提吃得多畅快。
老汉取出一个葫芦,倒了一碗酒,慢悠悠嘬了一口,对这一锅海鲜倒是寻常,也没吃几口。
见得陈沐吃得差不多了,老汉才从怀里取出几个钱来,叮当当掂了掂,伸手递给了陈沐。
“虽说是掉落海底的东西,但见者有份,这些给你,当是个彩头吧。”
陈沐早看穿了老汉的心思,却不去拿钱,只是朝老汉道:“阿叔无需这样,主人家都不爱惜,丢了也就丢了,谁捡到是谁本事。”
老汉听闻此言,也是松了一口气,朝陈沐道:“后生哥真是懂道理,这簪子是红姑的,昨夜我是看着她落水的,若她知道我捞了,怕是要伸手来讨回去的”
“原来她叫红姑”陈沐心里头也是恍然,不知为何,得知这姐儿的名字,竟有些兴奋。
这念头一冒头,陈沐也有些羞臊,但转念一想,又朝老汉道:“阿叔留着这簪子也不好出手,于你也无用,不如卖给我如何?我今日会上岸去,说不定能转手卖出去。”
陈沐如此说着,便取出了半吊大钱,这还是浦五早先赠给他的盘缠。
老汉难免皱眉,但很快又想通了,他是不上岸的老疍家,簪子这种东西,只能卖给姑娘,但水寨里的姑娘都是相熟的,不管卖给谁,戴出去走一圈,都会让红姑见着,最后难免要追问到他的头上。
“这般样是最好不过了!”
这半吊钱虽然不比这银簪值钱,但毕竟是“销赃”,能卖这个价钱已经是不错了。
陈沐接过簪子,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入了袋中。
他家里是富裕的,眼界自是不俗,这簪子做工虽然粗糙了些,但却是真真的足银,便是融了也能有二两,这手买卖是非常值当的。
不过陈沐买这个簪子也不是为了赚钱,这些也不去考量。
得了陈沐的大钱之后,老汉仿佛去了一个心结,喝酒也大口了,话却仍旧不多。
陈沐也吃得差不多了,浦五叔也曾经交代过,吃海鲜不能一顿吃饱,否则会闹肚子,他也是点到即止。
此时也已经是下午,水寨里的人儿终于是渐渐醒了过来,陈沐告辞了老汉,便回到了甲板上。
林晟尚未醒来,却是红姑先走了出来。
她也尚未梳妆打扮,穿着宽松的大襟衫,七分吊脚裤,如同寻常的疍家姑娘一般,睡眼惺忪地伸了伸懒腰,而后便坐下来抽水烟。
陈沐迟疑了三四次,终究是紧紧捏了捏手里的簪子,红着脸走向了红姑。
红姑许是看了陈沐很久,见得他走过来,也是露出会心的笑容。
只是陈沐刚刚走到这厢,林晟和浦五却是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朝陈沐笑道:“等不及了吧?探监也需好时辰,白日里人多眼杂,夜里去才方便。”
陈沐只能将簪子藏在背后,朝林晟道:“是,有劳林爷挂心了。”
林晟摆了摆手,朝陈沐道:“日头也小了,此时上岸正好,咱们这就走了。”
如此说着,林晟便招呼了随从,又挥了挥手,那随从便取出一个银袋来,交到了林晟手里。
林晟将银袋递给红姑,带着坏笑道:“昨夜辛苦了,我可听得舱房里咚咚个不停,看来你把我这小侄儿服侍得不错的。”
红姑也笑了,扫了陈沐一眼,而后朝林晟娇笑道:“这小哥是个练武的,力气大得很,姑娘我现在都骨头发酸呢”
林晟闻言,点了点陈沐,也是哈哈大笑起来,陈沐却知道,红姑骨头发酸可不是别的是,只是因为与陈沐打了一架罢了。
他本想把簪子送还给红姑的,可见得那银袋,难免有些自惭形秽,自己是走投无路,林晟却是财大气粗,与那银袋相比,红姑又怎会看得上自己藏藏掖掖的簪子?
如此想着,陈沐难免心中叹息,脸上也掩不住失望,只是林晟已经往跳板那边走,他也不得不跟上去。
正当此时,红姑却走了过来,拉住陈沐的手道:“小哥哥,下回记得来玩,还找我!”
林晟扭头一看,也是哈哈一笑道:“到底是喜欢年轻的呢。”
陈沐也是羞臊不已,但适才的失望已经一扫而空,因为红姑显然早就看到他的举动,趁着拉手的空当,将那银簪子给偷偷拿了过去!
而且红姑还捏了陈沐一把,该是知道了陈沐的心意!
虽说昨夜里好事未成,但陈沐到底是怀春的年纪,对红姑虽没有太多的企图,可这种举动,还是让他心旌旗摇动,难以自己。
对于风月老姑娘而言,或许那只银袋更加的实际,但红姑是心思烂漫天真的疍家姑娘,对陈沐这等样的清纯小举动,却是非常动心的!
这私底下的小动作清纯可人,与靡靡风月的水寨有些格格不入,但又显得那般的难能可贵。
只是陈沐也不敢多停留,追上林晟,下了跳板,便乘上了小船,登岸之后,林家的大车已经守候多时。
林晟这样的大老爷,自是坐着大车,虽然他极力邀请,但陈沐和浦五自顾坚持,只是跟着随从,在大车旁步行。
也难怪林晟说时辰正好,这傍晚一直走到天黑,才堪堪回到了新会县城。
林晟见得天黑了,也没回家,直接将陈沐和浦五带到了一家酒楼,吃了晚饭之后,又让酒楼的弄了几个食盒,打包了一些熟食,这才往府衙大牢这边走。
到了这里,林晟可就不敢坐车了,毕竟他选在晚上探监,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又岂敢高张。
眼看着县衙大牢越发近了,陈沐也紧张了起来。
合伯虽然是父亲陈其右的心腹,但陈沐也不敢保证他就一定知道内幕,毕竟名册和法印等物,都是洪顺堂最为要紧的东西,怕就怕除了父亲之外,根本就无人知道所藏之处。
毕竟官府直至今日仍旧在搜查,照着官府的效率,整座宅子只怕都已经拆了,但尚未放弃搜索,说明他们终究是尚未找到想要的东西。
不过这横竖是个念想与希望,有了名册,陈沐就能寻找西阁大爷出来主持公道,也就不需要再孤身涉险,好歹是有个依靠了。
心头如此想着,陈沐终于是跟着林晟,来到了县衙大牢。
林晟是个迷信的,先在狱神庙拜了一番,免得沾染晦气,而后才领着陈沐走到了班房里头来。
陈沐望着黑漆漆的县狱大门,想起衙门外头还挂着自己的画像,也是紧张到手心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