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的冬天一直持续到今年四月,几乎是和春季无缝对接了上去,丝毫不存在什么婉转的过渡期,前段时间还在落着小雪,而近些日子便暖得人脱去了几层袄子。
江晚眠本是四月三日开学的,愣是拖到了四月七。她最是不喜欢去学校,偏巧在开学前生了场病,于是就这么兴高采烈地请了几天假。
她在床上舒舒服服躺了那么几日,躺到江老夫人的白眼翻至了天灵盖,这才不情不愿地穿上蓝色短袄,黑布中裙,沉着一张挺俊俏的小脸去上学。
刚下过一场雨,柏油马路上一脚一个水坑子,白色棉袜套住半截细嫩如藕的小腿,踩一双圆口布鞋,每隔几秒钟就抬起来脚后跟几次――江晚眠生怕弄脏了。
其实她本应该由家中的司机李叔送一程的,这样也省了不少麻烦,奈何今早她在餐桌上和父亲顶了嘴,将他恼得吹胡子瞪眼睛,骂了她几句,于是她也赌气,就这么走着去学校了。
江家往上数几辈,是最开始和洋人做生意的那一批商人,出名要趁早,赚钱也一样。到了江父这辈,光是靠着那些积累下来资产,估计也能供他们姊妹姐弟挥霍一辈子了。虽然江晚眠不知她家到底有多少家底,但不愁吃不愁穿,要什么有什么。再加上她是家里最小的,不管是父母,还是祖父母,姐姐表哥云云,都宠得要命,故而养成一身刁蛮的大小姐脾气,光是雨水将她的裙角打湿,就将眉头一皱,闷闷不乐起来。
不过这闷闷不乐的情绪也没有持续多久,江晚眠就是那样的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次倒不是自我消化了,而是她看见路口前停着几辆军用车。
江晚眠的眼睛一亮,随即找了个墙角躲了起来,她也不晓得有什么好躲的,但就是一看到那标志性的小旗子,就没来由地想要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墙面遮住她大半个身体,只探出一颗略显得有几分毛躁的脑袋,她的视线皆落在车边那个少年身上。
少年长身玉立,清隽单薄,他似空谷幽兰里沾染着晨间露水的松竹,逆着光,只勾勒出一个羽化般的轮廓。肌肤白皙到了几乎快透明的地步,没有任何瑕疵,那高挺的鼻梁更像是拿上好的白玉精细雕琢过,发色如墨,不长也不短,刚刚好,很温顺地垂在额前,偶尔徐徐地迎着风,顺着一个方向倾斜。
他倚在军车前,姿态却并不怎么慵懒舒展,反而是很严肃地伸出手――清点人数。
最近他们似乎都喜欢在这一片场地训练,至少江晚眠看见了路边竖着一排排的枪靶子,还很多穿军装的军校生。
一个一个的,军姿笔挺,纪律严明,其实都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有些看着还稚嫩得很,江晚眠打赌,里面肯定有很多人比她还小来着。
人数清点完毕,其中一个小兵忽然对着少年大呵了一句,“报告,准备好了――”
个子矮小,倒是中气十足,连躲在角落里的江晚眠都被吓了一跳。
枪械都被擦得又黑又亮,在手中摆弄一番,可以听得到很清脆的伶仃响声。
他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微微启唇,并未出声,但意思却很明显――他在和他们说,“等一下。”
于是众人露出颇为疑惑的目光。
江晚眠也露出了颇为疑惑的目光,怎么了?她还想见识一下诶诶诶诶――
眼前光线被堵住,他靠近,单手领起她的衣领,手臂白皙修长,似乎也不想和她有过多的身体接触,特意避开几厘米,像是捡垃圾似的将她捡了出来,然后,丢掉。
江晚眠挣脱开来,娇恼地瞪圆了眼睛,“你干什么哇?”
他挑起隽秀的眉,“偷窥还挺理直气壮?”
声音怪好听的,似落在了黑白琴键上,又幽幽地从指间弹奏出来。
“我...”她转了转黝黑的眼眸,“上学,路过!”
他高她许多,她也不害臊,就这样挺着腰板抬头看他,看着确实很理直气壮。
少年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也懒得和她废话,只挥挥手,对身边的人说道,“把她带走。”
那人摸不着头脑,“要,要带到哪里去?”
少年又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带到我看不见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