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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军报

  “这是你们枢府一致的意思?吴彦恺怎么说的,贾善夫呢?”陈宜中抖了抖手上的军报,言语中已经带了些不耐。送文书来政事堂的是他提拔的那位枢密院都承旨,因此陈宜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若不是顾及他的脸面,都想将这事物直接扔到他身上去。

  只是他也知道这根本迁怒不到别人的头上,吴坚已经六十多岁了,贾余庆也过了五十五,遇上这种大事说得好听一点是“老成持重”,难听一点就是“敷衍塘塞”!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这位子空着,自己辛苦一些也就罢了。

  陈宜中~将军报扔到几上,抚着自己的额头就仰身靠到椅背上,如今按照他和留梦炎的一致推举,明发诏令拜请王熵为“平章军国重事”的制书已经送到了王府,他是不是会应诏现在还不得而知,暂时来说这所有的军政事务都压在了自己的肩头。

  军报来自李庭芝的沿江制司,内容就一个意思,据他的探报,鞑子正在境内征兵调粮,沿边各州县都有相同的消息报上来,据此他希望朝廷下诏边境上加强戒备,内里做好战争准备,简而言之就是要钱要粮要兵!

  先不论这消息是不是属实,也不论他的推断是不是正确,这钱粮兵员从何而来?李庭芝不晓事,吴坚、贾余庆都是经年老臣了,怎么会不知道朝廷目前的情形?为了凑出年初贾似道十三万大军的军资,朝廷早已将今年的赋税挥霍一空,就连明年的积欠还打着白条,不知道要如何还得上,现在他一听到钱粮两个字头就痛得不行。

  如今全国上下哪里不缺兵员?就说这京师,原本应该是禁军云集之地,如今连一些边地重镇都远远不如,更遑论当年的汴梁,那可是常年驻扎着百万禁军的。而临安城呢?陈宜中苦笑着,贾似道抽调了大半,为了增援建康,张彦又将仅有精锐带走了一万多人,目前御营中的那些不是老弱就是病残,这才会屡屡下诏勤王。

  而那一万人,陈宜中也别有用处,在他看来江淮之地的兵力已经足够了,而失掉了大半辖境的荆湖北路才是岌岌可危!他已经在拟定一个调整方案,朱祀孙调回京师,撤掉早已名不付实的京湖宣抚司,重置两湖制置司再以老帅高达总掌,调张彦和他麾下的万余禁军入荆湖出任荆北制置使、知江陵府,当然这得经王、留二相的同意,也是他推举王熵任平章的原因之一。

  况且,陈宜中深深地怀疑他的结论,鞑子新败之下补充些兵员再正常不过,他们还派着使团在京师呢,会不顾一切地再度大举?边帅向来喜欢谎报和夸大事实,以求朝廷看重,李庭芝督边快二十年了,看来也染上了这种习惯,哪怕他是个文臣出身。

  可枢府是怎么做的,不批驳不验证就这么递了上来,如此要你们做什么?思及于此,他的心情又烦躁起来,朝廷从上到下一团乱麻,丁点小事也要撕掳不清。鞑子要是真有大动作,那将要如何应付?

  “恩相,某听得吴签书所言,似乎也有些无奈,毕竟李帅位高,本身也是副相、同知,他纵然有些不信,也不好明着去驳。至于贾同知也应是差不多的意思,这都是下官的揣测,还望相公体谅一二。”

  都承旨的话让陈宜中猛然一惊,他说得不错,自己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李庭芝不是普通的边帅,朝廷一再加恩如今他已经是仅此于政事堂三公的人物了。枢府中人要么与他平级,要么还要低于他,自然不好公然驳斥,这么一想心下已经释然。

  “养浩,多得你提醒,是本相想得差了,你在那边呆得可还惯?平时无事时,多到本相这里来坐坐。”陈宜中叫着他的字亲切地说道,那人听得一怔,随即低下了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多谢恩相关心,某现在挺好的,两位上官都待某不错。”听着他明显有些言不由衷的话语,陈宜中心知肚明,堂堂的从五品都承旨,干着寻常小吏的跑腿活计,挺好?怕是不可能,可他却无法加以安慰,因为这人姓吕!

  他的父亲吕文福,是国朝有名的边帅吕文德之弟,也是吕文焕之弟,在年初二月间鞑子大军沿江而下还未至铜陵时,就带着人杀了朝廷使者降了去。建康一战,吕文德的亲子吕师夔战死,吕文焕被俘后病死,这吕文福因在江州任职并未与役。

  战后朝廷追罪,吕文焕及吕师夔一家被籍,而他父亲自然也不能幸免,宅第家财被抄是肯定的,现在还有言官在吵吵着要追论到他身上。现在诸事繁多暂时顾不到他头上,可这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就连陈宜中也保不了他。

  “养浩,你是你,你父是你父,只管用心去做,你的勤勉本相都看在眼中,若是......你也不要与他们争辩。无论如何,卫公还是我朝有功之臣,这个谁都抹杀不了。”陈宜中尽力安慰着他道,要不是建康之战胜了,朝廷不但不会动吕家,还会特意加恩于他们,命数这种东西真是无法解释。

  吕师孟点点头不语,就在大军败于丁家洲,鞑子兵进江南围攻建康城之时,朝廷还想过要追封他的伯父吕文德为“和义郡王”。而现在,除了年初战死在荆湖的小叔吕文信,余者都成了大宋的罪人,作为宣慰副使前去建康城之时,他亲眼看到了六叔吕文焕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为大宋御边十多年,孤守襄阳城六载,就落得这个下场,怎不叫他心惊。

  望着吕师孟有些落寞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外,陈宜中摇摇头收回了视线,大宋待他们还是宽容的,在吕家几乎举族而降的现实下,仍然没有动他们的家人,只是籍没了家产,将人流放到远州而已,这要是在前唐,只怕几百颗脑袋会堆在和宁门外任百姓们观赏吧。

  陈宜中刚想着去拿茶水,那封军报就进入了他的眼帘,枢府没有批复,他们不能不管,这种事不可能也让太皇太后去裁决。以李庭芝的地位,连留中都不可能,怎么做才妥当,陈宜中转眼又窥到了自己之前拟定的那个荆湖方略。

  这二者之间,也不能说没有关系吧,他突然想到了,以李庭芝的这个军报为依据,自己的这个方略正当其时。无论如何,边事都是国事重中之重,任何宰臣也不敢轻忽,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拿上两封文书,准备到留梦炎那里走一趟,趁着王熵还未上任,先将事情定了下来,免得到时又节外生枝。

  临安城中的保民坊王宅,已经闭门不纳好多天了,除了偶有仆役从侧门出外采购,其余的时候都是各门紧闭。只是在昨日里,府中大门开了一次,因为宣诏的天使来了,而要拜这位王相为大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章军国重事”的传闻,也在坊间不径而走。

  但随后的事就让人有些不解了,这都过去了一天,王宅还是那般紧闭,丝毫看不出府中有位极人臣的大喜事。这一点,就连王熵的亲子都想不通,自家爹爹这“以退为进”之策很是成功啊,为何还不就此下台,再闹下去,不怕惹恼了朝廷?

  “你懂些什么,老夫若是此时就应了诏,叫天下人如何看?你去将府中先生找来,让他再替老夫拟一封辞呈,大致与上次相同,不过后面要加上谢恩的话,写好之后直接送到这里来。”王熵摆摆手将他打发出去,这件事太招眼了,不来个三辞三请是无法收场的,而这一切并非他当初所愿。

  “平章军事重事”看似名头很唬人,其实不过是国朝优遇老臣的虚职,当然若是你想作个权臣也可,韩侂胄、贾似道的例子就摆在那里。王熵历事四朝了,对陈宜中、留梦炎等人的心思又岂能无知,将他高高抬起,叫他到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自己能不接么?太皇太后那番话就像是在他眼前,官家恩遇太过了,自己怕是粉身碎骨也报不了,既然如此,就算牺牲些许名声又能怎样。虽然他这些天闭门不出,可这临安城中发生的哪一件事他不知晓,休息了几天,身在局外,也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但愿此次自己退让之后,政事堂能和煕一些,大家同舟共济吧。

  “......与权,你这话有些过了,李祥甫这人老夫素知,他绝不是个虚言欺瞒朝廷之人。这上面也只是提醒朝廷加以重视,说是危言耸听只怕有所不妥。”留梦炎看了良久才摆手说道,边臣有警自然要报与朝廷知晓,从这些文字看来,李庭芝还是谨慎的,所说的必然经过了大量查实。

  “朝廷现在是没钱,可不代表他没有,你看看,他有哪一个字找你要钱要粮了,莫要自己吓自己。”留梦炎呵呵一笑,将军报放回陈宜中手中,似乎嫌他有些神经过敏了,陈宜中接过来也不与他争辩,他只是让留梦炎知道有这么个事就行了。

  “今年的淮税解上来没有?是不是派个人下去催催,朝廷还等着开销呢。”陈宜中不再多说,转了一话题。留梦炎撇了他一眼,这点心思如何瞒得过他,陈宜中是担心李庭芝会截留了朝廷的税收,可不要小看这个,光是一个淮东所产,就占到了整个大宋的三成以上,因此他有这种担忧也很正常。

  “还有几个月,据那里的走马所报,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你就放心吧,李祥甫何等样人,他主淮又非一日,以前可曾有过差池?”留梦炎笑笑说道,淮扬之地富庶不下江南,李庭芝根本无需打盐税的主意,陈宜中这也是急过了头。

  “留相说得是,这个要如何措置,某想与你商议一番。还有这个也请留相一观,荆湖之地亦在鞑子眼下,若是有变不可无兵,那里一旦有失,就连蜀中也将被切断,还请留相思之。”陈宜中把他的谋划递了过去,这才是他今天的来意。

  留梦炎展开那封文书一看,又涉及到一个路臣的调动,张彦接掌殿前司都指挥使是他所荐,事情就发生在韩震被杀之后,此后还导致了一部御营禁军的哗变。这件事一直是朝中诸臣及太皇太后心里的一根刺,因为他表现得太过强硬了,不得不让人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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