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英勇千户所开始换防,林宗武特意留意军士们一举一动,尤其换下来的人,到底要去那里?
英勇千户所全体将士久经考验,经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又是先帝朱厚熜亲自赐的称号,自不会有奸细藏于其中。
林宗武,连同正副千户谭辽、周通,他们之所以如此谨慎,正是担心别的千户所军士混淆视听,从此玷污了他们的一世英明。
除英勇千户所和锦衣卫外北征兵马主要分为两部:戎一昶的旧部,还有从各地抽调的精兵强将,这些都是来自京城的。
此外,还有当地的驻军派出的部分军士。
这些人的情况,就复杂许多。
毫无疑问,与鞑靼军来的接头的,不是当地驻军,便是戎一昶的旧部。
眼看傍晚将至,被抓的那两人死活不说,嘴巴依旧紧闭不开。
当然,或许他们确实不知道:来接头的到底是什么人?
那两人最后说的几句话,引起仲逸注意,他示意锦衣卫再次对二人的衣物搜查一遍,尤其衣物中的物。
若接头之人彼此间不熟悉,甚至压根就没有见过面,那么核实他们身份的物件,就会变得极为重要。
此外,还有类似暗语、手势之类的联络、接头暗号。
与唐小丫在一起时,仲逸曾看不过不少这种类型的影视剧,她们那个时代称其为谍战,拍成片子,就是谍战片。
当时,仲逸看的那叫一个过瘾,没想到今日却发生在自己身边。对比来看,锦衣卫承担的特务任务,其中确有收集、甄别情报的任务。
这一点与特务极其相似,就是谍战的范畴。
仲大人,胡杨林,你就不要去了,这都是些不用命的人,万一现场失控,双方发生打斗,所谓刀剑无眼,你一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
南栖原笑道:“若是仲大人有半点闪失,我们如何向石大人交代?”。
仲逸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默默的走开,来到一处更为僻静之地。
随从程默也不由的劝着他:“仲大哥,要不,我们还是回军营吧,太过危险”。
若仲姝在就好了,她的易容之术,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不过,她此刻,应该还在从京城到北漠的路上吧?
被抓的那两人再次回到洞穴中,傍晚的光线暗淡了许多,朝廷大军也开始换防,一如既往熟悉的感觉。
很明显,会有人设法进入那片胡杨林,而后再设法与鞑靼派来的那两个人接头,而后以口头或书面的方式,将他在这里打探到的消息传递出去。
这样的差事,由锦衣卫百户南栖原出面办理,再合适不过:好钢用在刀刃上。
一盏茶之余的功夫,一名中年男子缓缓向胡杨林这边走来,他左右环顾,做出一副像解手而又解不出的样子,执勤的将士刚刚离去,换防下来的人也回了营帐。
确定无人跟着,他很快钻进胡杨林,方向正是对着黄沙镇的,而且直奔那个洞穴而去。
显然,这是熟门熟路,至少,已不是第一次干。
“布谷”,两声叫,那名中年男子将身子蹲了下来,静静等着对面的回应。
毫无疑问,片刻之后,得到的答复,也是同样两声布谷鸟叫声。
那名男子缓缓站起身来,蹑手蹑脚走进洞口。
今晚月色不错,相比对方的容颜,此刻能看清楚的,还是彼此的衣冠,还像那么回事儿。
二人没有言语,分别拿出一个物件,中年男子确定:东西总算是对上号了。
之后,他掏出一份书信,塞到对方手中,而后便默默的离去,连告辞的举止都没有。
这期间,二人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多余的交流,除那成片的胡杨林和微微的月色外,似乎对方根本就不存在。
这一幕,南栖原看到了,不远处的仲逸也看到了,他们确定:除此人外,再无协助之人,那怕是负责放风的。
“你们?你们干什么?我是戎将军的属下,你们是什么人?敢抓我?”。
那名中年男子见眼前有人挡住了他去路,欲转身逃去时,却见胡杨林中早就部署了伏兵。
“戎将军的属下?来头好大啊”。
南栖原笑道:“我们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不会没听说过吗?”。
“带走”,笑声立刻变成一句冷冷的训斥。
中年男子依旧不死心:“原来是锦衣卫的诸位大人,你们一定误会了,在下今日奉命执勤,傍晚时分换防后,本是要回营休息的,只是不知为何,闹肚子,难受的,这才去了对面的胡杨林”。
“回去再说吧,但愿你不会再难受”,一名锦衣卫校尉冷笑了一声,顺势向前推一把。
一队人马缓缓向大营走去,仲逸与程默走过来,南栖原也迎了上去。
“南百户,真有你的,都替你捏把汗,一旦暗号对错,岂不是要坏事?”。
仲逸笑道:“今日,本大人可真是大开眼界了,锦衣卫果真名不虚传”。
南栖原则不以为然道:“仲大人,人我是抓住了,剩下怎么审,就看你的了”。
他竟然平静的说了一句:“若是仲大人下不了手的话,我们只好再送他最后一程了”。
说着,南栖原将一封书信交给仲逸,解释道:即便暗号对不上,有了这份信件,他也难逃一死。
这封书信,正是那名中年男子交到接头之人手中的。
光线不佳,仲逸直接将书信收好,等回营之后再看了。
程默不由的插了一句:“南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仲大人发起脾气来,也是很吓人的,有时比刀剑还厉害”。
对仲逸这位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南栖原当然不会陌生,早在前两次外出京城办差时,作为石成的随从,他就领教过仲逸的:不按套路出牌。
此次,南栖原也想见识见识这样的手段。
听从仲逸的差遣,也正是皇帝的旨意,镇抚使石大人也叮嘱过,故此,只有保护好仲逸的安全,才算是差事办好了。
当然,遇事多请示,也是其中的一个表现。
在皇帝身边做事,日子久了,无形之处练就揣摩心思的习惯,当初的石成是如此,如今的南栖原,也是如此。
很多时候,这种左右权衡,却是情非得已、不得以而为之。
否则,随时会丢掉性命。
大营中,戎一昶再次召集众人议事,派人去传唤,其他人都到了,唯独仲逸与南栖原要晚了些。
一个是锦衣卫百户,一个皇帝派来的监军,他戎一昶也奈何不得,只得自我安慰一句:想必二位大人另有差事,他们并非参战将领,就先不等了。
这话说的没错,仲逸既非将军、亦非兵卒,锦衣卫虽有卫、有所,但不同于上阵杀敌的将士,也不归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管。
即便是主将,他戎一昶又能如何?
今日议事,不为别的,正是为眼下与鞑靼的战事。
憋了这么些天,有的将领终于按耐不住了。
“戎将军,我们奉旨离京北上与鞑靼交战,不是躲在这里享福的,扎营扎的四零八乱,好像我们惧怕敌军来袭似的,那还北上干什么?”。
说话的一名千户,原是山东都司的,因早年间参与过北征鞑靼之战,故这次再被选中。
原本因戎一昶品阶和资历,他没有发作,但连日的窝囊气实在受不得,这便忍不住了。
好吧,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站了出来,大多是同样的语气。
“戎将军,两军交战,不去探查敌情,不攻取敌军城池,天天呆在营帐中,晚上还要准时休息,这算什么?是北征吗?”。
“马谡失街亭是因其纸上谈兵,只知兵法条,而不知兵法精髓所在,那我们呢?就因马谡上山扎营,我们就都得呆在山下?呆在山下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去攻打敌人?”。
“当初,鞑靼军蠢蠢欲动,意欲南下攻我大明,朝廷这才派兵北上御敌,谁知我们到了北漠,倒开始耗起来了这样下去,与乌龟蛋有何区别?”。
一旦放开,大多将领越说越来气。对戎一昶的不满,已非常明显:为将者,不谋战事,而只蜷缩在营中,算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当中,唯独有两类人没有表态:除戎一昶旧部外,剩下的,就是身为副将的林宗武,及英勇千户所的正副千户。
戎一昶的威信受到挑战,气不打一处来,本打算大声呵斥一顿,后来见反对他的人越来越多,也只得默默忍了这口气。
武将不同于官,一旦闹起事来,后果不堪设想。戎一昶初次率兵出战,他不想去挑战那个后果。
“诸位,稍安勿躁,请戎将军说话”。
见众人说的差不多了,林宗武便上前道:“或许,戎将军另有部署,大家不要误解”。
嗯,另有部署?误解?
如此一说,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在等待着这个所谓的另有部署。
戎一昶似笑非笑,下意识整整衣袖,清清嗓子,开始说话了。
“诸位将军的心情,可以理解,本将乃此次北征主将,深受朝廷重托,岂能误了战事?受命以来,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戎一昶的语气平缓许多,全无之前的那种不悦之色,他继续说道:“北方战事极为复杂:地形复杂、气候复杂、兵力部署困难,好在经过连日以来探查,总算有了应敌之策”。
应敌之策?
众人纷纷上前,等着这个所谓的计策。
这一点,连站在一旁的林宗武都没有想到:戎一昶,如何突然就有了主意?
“诸位,经本将派人多次对黄沙城一带的地形探查,本将决定:明日清晨发起对西沙城的进攻,拿下西沙城后,再攻取东沙城”。
众目睽睽之下,戎一昶竟语出惊人:“至于是否攻打黄沙镇,就要看朝廷新的旨意了”。
末了,他刻意说了一句:“明日,驻军大营留守五千兵马,其余兵力全部出战,直奔西沙城”。
众所周知,所谓的西沙城、东沙城,就是黄沙镇西南、东南方向的两处辅助城池,两座城池分别驻兵一万左右。
朝廷北征兵力总共两万之余,若留守五千人,真正参战的兵力也就一万五千左右。而无论西沙、东沙两座城池,皆有坚固的城墙,甚至炮台、箭楼等,如此兵力,攻城是没有把握的。
北上之时,朝廷大军并未带多少辎重攻城设备,当地守军准备也不充分,无形当中,更降低了攻城的胜算。
西沙城东侧便是东沙城,北侧更有黄沙镇,一旦朝廷大军开始攻城,其他两处的敌军,完全可派兵来增援。
届时,朝廷大军面临的是:腹背受敌,寡不敌众。
不用说,戎一昶的这个应敌之策,众人又是一阵疑问,连连摇头。
这他么不是去送死吗?
若说戎一昶之前是乌龟蜷缩战术,那么此次鲁莽攻城,便是鸡蛋砸石头,而且还是好几块石头堆在一起砸。
跟着这样的主将,真不知该说什么?
“仲大人来啦”。
众人正沉默之际,却听门外通报一声,仲逸很快走了进来。
戎一昶自然无话可说,皇帝朱载垕是有旨意的:身为参军的仲逸,有权参与军中议事,而且是关于战事的任何一个环节。
如同当初东南抗倭之时,他这个监军,实际上就是大军师的角色。
关于仲逸在东南协助抗倭的传说,众人也是听过一些的,此刻戎一昶进退不得,众人正苦于没有攻城之计,自然将希望寄托在仲大人身上了。
“参军大人,闻你足智多谋,眼下,我大军攻打西沙城,又恐它处敌军来增援,可若坚守不占,又被他们说成是怯战”。
还未等众人开口,戎一昶竟先将这个难题抛向仲逸:“到底该如何?还请仲大人给条锦囊妙计?”。
此言一出,将领们纷纷点头,仲逸走上前去,很快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