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位公子举止得体、出手大方,我也闲来无事,那咱们就说道说道?”。
两只鸡腿、一盘熟肉、半壶老酒,赖大头又自己为自己盛了一碗参汤,那叫一个吃的痛快、喝的舒坦。
酒还不太足,饭是饱了,此人饭量、酒量俱佳,属于‘能吃能喝’型的。
是该说说他的‘高论了’。
毕竟人家这顿饭是不能白吃的:既然做了这说书人,就要有个说书人的样子。
平日里当着大伙的面,今晚就给眼前这位‘客官’一个人说说了。
“就说三国吧,流传的故事可多了,民间的有、书里边有,口口相传,也就大多变味了”。
啧啧,再饮一杯,赖大头嘴角微微咧道:“就说说,魏吴蜀三‘主公’曹操、刘备、孙权吧,公子觉得他们三人谁更胜一筹?”。
还真是个不将自己当回事的落魄书生,张口就来。
仲逸望望四周,此时虽说比之前用饭的人少了许多,但零零散散还有人来回走动的。
再看看对面的铁匠铺、大药铺都还没有关门的意思,仲逸只得懒懒的说道:“这样吧,咱们换个地方,去找个包间,好好说说?这里人来人往的,总归是不便的……”。
赖大头眼睛突然一亮,向四周瞅瞅,见并无人朝这边望来,便又笑了起来,眼睛也眯住了些,这一顿饭也吃了些时间,大家的兴趣也都散的差不多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为了听他说一段书,而特意叫这么一桌酒菜的。
‘也罢,想不到公子还是个心细之人,倒是我这个大头恍惚了这么一嘴子’。
赖大头边说边收拾桌上的酒菜:“不就是说说民间故事吧,放心吧,这里的掌柜还给我几分面子,就不必多虑了吧?”。
好吧,说归说,他已将一盘下酒菜、一壶好酒端在手里:“包房就不便花那些银子了,如果公子不嫌弃,到我住的那窝去,如何?”。
‘窝’?这倒似乎是个很贴切的词儿,仅是看他的装扮,仲逸便不由的皱皱眉。
这读书之人最怕没个能说上话的,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知己尚且不说,能说到一块的人,还真不好找。
饭吃饱了,赖大头想‘痛说一番’的馋虫,又被勾起来了。
“走吧,没有你想的不堪入目,毕竟是人住的地方嘛,这里是酒楼、大酒楼嘛,再差能差到那里?”。
见仲逸还愣在那里,赖大头便向他做出一个邀请的举止,也算是一种回礼。
似乎说的有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屋子不是很大,还算干净,里边陈设不多,反倒显得更加的整齐一些,还算过得去。
至少,仲逸之前想到的‘异味’是没有的,果真是酒楼的房间,伙计们收拾的还行。
谁说赖大头的书都扔了?这不还有几本吗?
仲逸准备随手翻阅一下,却被他制止道:“若是公子觉得这里还行,就坐下与我小酌一番,再无旁人,好好说道说道”。
‘哦,还是那魏吴蜀、曹操、刘备、孙权?’。
赖大头果真酒瘾不小,除那一整壶酒外,连之前喝剩的半壶都带上了。
一张方木桌,有酒有肉,二人就这么围桌而坐,用来打发时间,这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还要说吗?’。
仲逸接过酒杯,不由的说了一句:“从先生的说话顺序就能看的出来:魏吴蜀、曹刘孙嘛,你这不都排好顺序吗?”。
赖大头眼睛瞪大,似有不解。
都是他之前的话:魏吴蜀,应该对应的曹、孙、刘嘛,为何说人名的时候,刘备就提前了呢?
“那么说来,公子认为刘备比曹操更胜一筹?或者说孙权又该是什么位置呢?”。
赖大头显然不再是说书时的那般滔滔不绝,他早就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那种‘学问’气息。
“这要看怎么说了,若从当时的人口、地盘,以及三者的结局来看,似乎曹操更胜一筹”。
仲逸笑道:“这话又说回来了,最后统一三国的可并非他们,而是司马氏,这难道要归于曹操的‘功劳’吗?”。
咳咳,赖大头被酒呛了一下,平日里说起这种事,那都是他一个人在说,别人只有听的份儿。
即便有人插嘴,也是‘快讲啊、快讲啊’之类的催促之语,像仲逸这样‘不按常理开口’的,倒真是个意外。
‘说说看,刘备哪方面超过曹操了?’。
赖大头干脆放下酒杯,生怕那句听不清,就接不上仲逸的话茬似的。
“这还要说嘛?方才已经说了,若是从最终结局来说,其实都一样”。
仲逸继续道:“可是,东汉末年至今一千多年过去了,后人又是如何评价的呢?”。
这个?赖大头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抛开各种传说,你觉得呢?”。
这一刻开始,仲逸似乎倒成了说书人,赖大头只有听的份儿。
只听仲逸继续道:“这个话题太大了,见仁见智,或许每人站的角度不同、认知不同,我们把酒言欢……,就……不说这些了吧?”。
赖大头不由点点头,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么……,诸葛亮与司马懿呢?公子难道会说:诸葛亮更胜一筹了?”,赖大头似乎意犹未尽。
仲逸微微摇摇头:“从短期看是司马懿,从长远来说,当然是诸葛亮了。没有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年纪而已……”。
赖大头不说话了,他连干三杯,似乎那点意思全在酒上了……
“好酒,不错,公子是个爽快人”。
程默片刻,赖大头叹道:“也许我不能完全苟同你的观点,但我对公子不为世俗左右,既能读书,又能懂得悟道书后之事,这一点无话可说”。
‘干了……’,这一杯,二人是无论如何要碰一杯的。
此刻,仲逸大致明白了一点:这个赖大头似乎也是个‘不太安分’的读书人,加之他举止随意、口无遮拦,这种人往往是最难中科举的。
“赖先生,在下姓仲,是山东济南府人士,不知先生尊姓大……”,仲逸已起身而立。
赖大头连连摆手:“什么大名不大名的,我叫赖斌,是在北直隶一带长大的,也就不要那里人士了,我就是个落魄的流浪人而已”。
仲逸不解道:“先生是北直隶人,那为何听店里的客官们说起你的故事,似乎很熟悉的样子,还以为先生是本地人呢”。
赖大头似乎终于有些醉意了:“那你没听他们说起我的事儿时,都是一年前的事儿吗?在之前的经历,他们也是听说而已……屡试不中,躲这里也算清静,还有些亲戚,靠着写写算算认识几个人,这个酒楼的掌柜就算一个”。
末了,他叹道:“就是混口饭吃,孑然一身,有酒喝就行,了此一生而已……”。
见他已开始摇头晃脑,终于是喝的差不多了。
这酒喝的,打发时间倒是真的。
再看看对面的铁匠铺,已经关门,门前终于没有了钱,不知先生可曾听过?”。
“春江水暖鸭先知”,要问那里开了新店铺,还得问店小二,要问辽东来了什么朝廷命官,自然是要问衙门的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开书院嘛,当然是要问‘读书人’了。
读书人的事儿,你懂么?
“莫非,公子就是那位在城根面馆出口成章、妙笔生花的才子?”。
赖大头一拍脑门:“哎呀,今日总算是遇到高人了,来来来,咱们再叫一壶酒,不醉不归……”。
说话间,仲逸已来到门口,他稍稍停顿道:“若是先生不嫌弃,明日来书院一趟,我哪里还缺个教书的先生。你不是喜欢琢磨三国嘛,细细想想,此事有没有奔头?”。
“这个,公子容我……”,赖大头浑身不自在,权当喝酒上头了。
这时,仲逸摆摆手道:“状元的老师并非就是状元,读书,不要死读书……我看好你”。
赖大头还欲说什么,只见仲逸头也不回道:‘放心吧,银子不会少付,房屋有的是……’。
就这样,赖大头原地呆坐,一脸的凌乱,良久之后他才发现:我还有好多话未说完呢……
夜幕下,街上行人少了很多,仲逸出了酒楼,门口的店小二又将他送了一段,得知要回书院的方向,这伙计又给他指了一条近路。
“呶,就从药铺那条巷子过去,一直向北走,十字路口附近西北角看看,就在那一块”。
店小二满意的向仲逸道别,望着他的背影,手却不由的捏捏腰里的银子。
银子,真的是个好东西。
铁匠铺一侧的大药铺确实有势力,上好的房屋,修的也结实,只是差了点意思:房后并无住户,同样是一个商铺的背后。
对仲逸而言,这样的高度与速度完全没有必要、展示他那出神入化的轻功……
药铺内灯光还算明亮,显然不是从外边看上去那样的微微之光,之前猜得没错:果真有几个人围桌而坐,桌上有酒有肉,正‘小酌一番’。
不用说,这些人都是女真人,语言有明显的特点。两个掌柜模样的人应是药铺、布行管事的。
而另外两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正端着酒碗痛饮,连装束都未换过来,明显就是铁匠铺的行头。
还有一个白发长须之人,十有**便是‘坐堂郎中’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阵型全乎的很。
这装束,完全合乎在外人看来的买卖:药铺既是药铺,铁匠铺便是铁匠铺,布行也是极像那么回事的。
几人正在说话间,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从一侧走了出来,此处与铁匠铺只有一墙之隔,俨然就是一道暗门。
那账房先生向众人打声招呼后,便直接来到药铺柜台,拿着算盘就是一通‘噼里啪啦’,很是熟练。
其余众人只顾吃喝,显然这些人之间是极为信任的,绝不是店铺邻居这么简单。
“哐当”一声,那账房先生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
众人只是随意看看:包袱中全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看来,这些布行与药铺不仅仅是为铁匠铺‘作掩护’的,他们这是货真价实做买卖、赚银子的……
桌上的饭菜被撤下后,那两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在地板上撬起一块木板,取出几只箱子、很大的箱子。
那包银子是不少,但显然用不了这么大的箱子。
显然,他们还有别的东西要装……
月色渐渐升高,街上行人越来越少,书院门口,一个焦急的身影来回踱步着。
“哎呀,仲大哥,你总算是回来了,我都去好几家酒楼找过了,不见你的人影,急死了……”。
见到仲逸后,程默急忙迎了上去,这小子去城根面馆找喜子,二人也喝了不少,好在酒量大,还能撑得住。
“再开两家书院的事儿,院落找的怎么样了?”。
“仲大哥,我办事你放心,不过,咱们还是快进屋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