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十二年初夏,秣陵城南郊。
锄了半天草的风启扶着锄头站在地头休息,一个人老远喊他:“呦呵,启叔,今天你的杂货店没有开门啊?”
风启扭头一看,原来是屯长翟六子。翟六子是个因伤退役的骑兵,参加过郯城大战,立了功勋,现在是整个屯的唯一拥有簪袅爵位的公民。
郯城大战时六千骑兵冲锋,翟小六那次被流矢射中掉下马来,不过当时并没受伤,箭被铠甲挡住了。话又说回来,这小子命真叫大。当他刚从地上爬起来,后面的马队就冲上来了,他很快就被潮水般的马群冲倒。
随后无数马蹄就在他身边掠过去,这小子命大,没有被马蹄踩中要害。人是活下来了,不过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胳膊,腿都严重骨折,在医院养了半年以后,现在只能靠拐杖行走。
翟六子以前就是牛部落的人,牛部落被灭时,翟六子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孤儿。风启被劳改了十年,被送去劳改农场。前几年因为表现良好,泰安六年减刑释放,一家人都被安排在这个屯寨,目前都是平民身份。
翟六子的命运却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他时来运转直接被送进了寄宿学校,还参加的童子军,受到了最系统的文化教育。因为骑术好,十六岁就成了白虎营的骑兵。郯城之战时,十九岁的他都已经是个队正了,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很有可能成为新一代的骑将。可惜郯城一战,受了重伤身体有了残疾,不得不从军中退役。
他是个孤儿,退役后也没有家可回。他的伤基本上好了以后,民政部门考虑到他拥有簪袅爵位,又受过系统的教育,有知识有文化。官府就给了他几个岗位让他选择。最后他选了这个新屯寨当了屯长,管理着这个两千人口的屯田庄。
翟六子是个爱岗敬业的人,他平时喜欢拄着拐杖在寨子里到处巡查。在牛部落时,风启常常接济翟六子,对他很不错。翟六子也知恩投报,对风启一家也非常照顾,还帮助风启家在屯寨里开了一家杂货铺,这可是公民身份才能从事的行业,正是利用了他自己的身份。
风启挺感激这个朴实的小伙子,因为来自同一个部落,又是对方的长辈,两人说话也比较随便。风启调笑着说道:“六子屯长,是不是晚上没有地方吃饭了,来叔家,叔管饱。”
翟六子艰难的走到近前,停了下来,他一个单身汉,平时懒得做饭。虽然有爵位,可以享受政府安排仆人仆妇的侍候。但他一个人过惯了,不想添麻烦,就拒绝了民事部门的好意。一个人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听到风启揶揄的玩笑话后,他也就顺坡就驴的说道:“行,启叔,今晚我就去你家吃饭了。对了,你这种的是啥?”
“这是大白菜,今年我弄了点种子种上,农技员让我操点心伺候,说这东西产量高着呢。咱这里离城近,卖给城里人会有一个好收成。”
“哦。原来是大白菜啊,我以前在军队经常吃,味道还不错,做的泡菜也非常好吃。不过没想到小时候就这么点大,怎么看着都不太像啊!”翟小六笑着说。
那白菜刚发芽,才三四厘米高,正是锄草地时候,要不然野草就会把它给淹了。而一个壮劳力,一天最多也就是锄个亩把地,后世一些菜农都直接使用除草剂,直接就省了这道工序。
“今天在忙啥子?腿不方便还到处跑。六子,叔不是说你,你好歹是个屯长,又是个有爵位的人,跑腿的事可以让手下人去干啊!”风启又关心的问道。
“嘿嘿,呆在屯所里没意思,医师说我这个脚要做恢复训练,意思就是要我多走动。坚持一两年,就会和平常人没两样。”
翟六子说到这里,伸手接过风启递过来的竹水壶,打开盖子喝了两口水接着说:“屯里分了些棉花种子,对了!启叔,你家里要不要种点。这可是走了上万里来的好东西。”
“棉花?那是啥玩意儿。不种不种!这花有什么好种的。”风启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地让翟六子看,一边说道:“六子,瞅瞅!家里就剩下一块地没有下种子。我还琢磨着种点辣椒嘞。以后做成辣酱,合着大白菜可以做泡菜呀。”
“呵呵,那成。不过话说回来啊,将来你可不要后悔。”翟六子笑着说。
他也不知道这棉花到底是什么作物,只是听说上级说这个非常重要。只有对屯寨有特殊贡献的家庭才可以种,而且供销社还包教包会包收购,听说价格还不错。本来想徇私帮帮风启,算是给他一个人情。他居然不领情,翟六子也就懒得啰嗦了。
“好!启叔,你先在忙着,我走了啊。”他说着把水壶递给了风启,拿起了自己的拐杖。
“咦,六子,那边是咋回事?来了不少车。呃,好象来人了。”风启指着寨门方向对翟六子说。
翟六子回头一看,果然,一队厢车正拉着不少人向屯寨驶来,有的车已经停下寨门口,陆陆续续的在下人卸货。一个巡丁正快步朝他跑过来。
“屯……屯长,上……上面又给俺们寨分了十户人,您得去接收一下。”一个治安队的巡兵刚跑过来,就气喘吁吁地向翟六子汇报。
“呃,启叔,那我先过去了。”翟六子跟风启打招呼后又扭头问巡兵:“狗子,这批人是哪里来的?”
“屯长,听说是从北方逃回来的。北边这个月又打起来了。屯长,我跟你说啊,几十万人打得老凶,啧啧,黄河水都染红了,黄河里的鱼没人敢吃了,死的人怕不老少……”
那个叫狗子的巡兵是个嘴碎的。翟六子就问了一句,这家伙就喋喋不休地说了一路。难得的是,这家伙说话中气十足,是个天生的大嗓门。悄悄话都传的老远……
风启站在原地听了一耳朵,他心情复杂的发起了呆。他想起以前的日子和现在的生活,心中愈发的五味杂陈。半晌,风启叹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唉,又是打打杀杀的,争争争,争啥子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呵呵,还是有口安生饭吃好啊!算喽,且活着!”
狗子虽然嘴碎点,不过平时办事情很利索,人也很勤快。翟六子还蛮倚重他,所以也不在意他啰嗦。翟六子一路上听着狗子的小喇叭,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大门口。
运输队的管事看见过来的人虽然腿有点瘸,但身上佩戴着仪剑和官印,就不敢小觑。这可是位有爵位的士人。那管事立马跑了过来,他躬着身陪着笑:“哈哈,您是翟屯长?在下是民政司的禾山。您看,这是花名册……”
……
泰安十三年三月,秣陵城。
翟六子和赶车的老头打了声招呼,马车就停在了民政司的办公楼前面,车老大帮助翟小六下了车,就驾着马车找地方停车去了。在办公楼附近的空地上,同样停着十几辆这样的马车。几十个屯长模样的人看到翟六子,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翟小六也满脸堆笑的还礼寒喧,他刚想打听把他们召来是什么事。就在这时,身后一声咳嗽,右庶长乐土身着官服正好从里面出来。翟小六刚想敬礼,却被乐土拉住了,他笑眯眯地说道:“翟屯长,可不敢这样。你可是咱们这十里八乡的大英雄,嘻嘻,俺可不敢当。走,先进屋去。”
“嘿嘿”,老实人翟六子憨笑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一低头就进了会议室。乐土又招呼所有屯长都进了会议室,二三十个人把不大的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
等人都到齐了,乐土直接开口说道:“今天请大家来,是户部给每个地方下了扩大棉花种植面积的任务。咳咳,我们京城四郊今年要完成十万亩棉花种植的任务……”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嗡一下就炸开了锅,立马成了菜市场。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棉花去年试种了一年,这玩意儿产量实在是忒低了,虽然收购价格高,农户们都不愿意种。今年一下子要种这么多,所有的屯长头都大了。
乐土调到京城有一年了,这几年因为表现优异,爵位又升了两级,现在到户部做了一个管农业的司长,早已经今非昔比了。几年下来倒也有了几分官气。只见他神态安详,脸上古井无波,早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
待到众人议论的差不多了,乐土敲敲桌子,等所有人安静下来他接着说:“诸位,这是王上亲自交代下来的任务,去年虽然棉花的收成不好,那是我们没有经验。经过一年的摸索,农学院已经基本掌握了它的种植方法,今年的产量肯定会有所提升……”
“……再说了,去年收成不好,种棉花的农夫也没有吃亏嘛,哪一家不也多收入了几百个铜钱。王上还会让国人吃亏?好了!俺也不跟你们废话,这次下的是死命令。待会各屯都把自己的种子领了,赶紧回去挑选合适的农户,尽快把任务分配下去。谁要是敢敷衍了事,一经发现严惩不贷!散会。”
目送着所有人怏怏不乐地走出会议室,乐土却是胸有成竹。去年他私下里培育了一些种子,收成还非常的不错,也摸清了棉花种植的办法。这件事要是办妥了,一件大功劳又少不了。
乐土正自鸣得意的想着美事,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他记起了一件大事。乐土赶紧走到窗前,透过窗户四下张望,没看见那个瘸子。他心中暗道糟糕,急急忙忙下楼梯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