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知疲倦地撒向偌大的琴苑,夜依然在,不过也没多久就要天亮了。高墙内稀稀疏疏的院落间就只有一座看上去小很多的院子在亮着灯。
这座小院很简单。从其朴素的装点上看去,就可以判断出此院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院内几乎没什么花草,就只有一棵橡树,一座朝南的房子。
房子共有三间,里面亮着灯。其内说不上温暖,但也谈不上清冷的光线里,只见醉音抚琴而坐,做家常打扮。脚是光着的。一袭素色的女袍,因宽松而看上去有些随意。抚琴的动作,也是不够专注,时不时会停下,跟身旁的老妪说上几句,然后再接着续上。
琴声虽说时断时续的,但给人的感觉并不突兀。人的情绪一直在那,每次间隔来时,倒不像琴声是被什么意外打断,而是一段舒适的留白恰当地出现了,让人回味,等情绪到了某个点无处可去时,琴声又会适时地出现把人导向另一个境界,悠悠荡荡的。
较之人前的出尘,此时的醉音多了一份由温婉而来的烟火气。但这份烟火气并不重,就那么一丝,更多的还是那份由幽隐而来的处士的味道。
琴声虽说听上去很舒服,但这也只能归功于她高超的琴技,与其真实的心境并没有太多关系。琴声的优美只是出于待客,事实上她并没有这份闲适之意。有的只是一份由际遇而来的落寞,还要埋没至何时?
等一曲终了,坐而听琴的老妪站起来道,满是赞赏之意:“都这么多年了,你这《鹤山吟》终究还是没舍得丢下。”跟着看往门外叹道:“苦了你了。”
醉音听后眉宇间闪过一丝哀伤之意,并没有表达什么,而是看往门外的大雪,道:“消息确切吗?”
老妪点了点头,“基本上是可以确定了。醉山办事,这些年我向来是放心的。”跟着目光一寒道:“只要他们敢来,我就是舍了这条老命,也定叫他们有去无回。”哼了一声,“烟国狗欺人太甚。就是族长答应了又怎么样?我醉香香可没答应。这些年我看着你长大,绝不会坐视不管,让你下嫁百里风那狗东西!族长也是糊涂。明知道烟国狗狼子野心,还答应了这桩婚事。这在天下人面前,将置我琴谷于何地?”
甚是气愤。
醉音摇了摇头,一副认命了的样子道:“姑姑,切不可如此。音儿命苦也就算了,又怎能再让您老牵涉进来。此次事关重大,恕音儿不能从命了!”
老妪转身气道:“你这叫什么话?有我醉香香一天在,就没人能逼你做你不开心的事。别人怕族长,我醉香香可不怕。你放心好了,这事我帮你拦定了。大不了跟烟国狗开战。谁还怕了不成?”
醉音还是摇头道:“兄长有他的苦衷。姑姑切莫意气用事。琴烟皆是大国,一旦开战的话,将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琴谷百姓死去。为我一人而死千万的百姓,这不是音儿愿意的。”
“那怎么办?”老妪眼一睁,拂袖不悦道:“事情总得解决!难不成就这样把你嫁过去?”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嫁了吧。”醉音低头抚琴道,琴声里满是凄恻之意:“身在王家,本就有些事情是避不开的。天妖族那桩婚事,本就令得兄长对我不满。这次若再抗命的话,又不知多少人会被迁怒。这些年我也想通了。这是音儿的命。既然避不开,那就认了吧。或许是桩良缘也说不定……”
“你撒谎!”老妪气道:“我一听就知道你不愿意。还或许是桩良缘?百里风是什么狗东西,难道你还不知道?荒淫无度就不说了,还酷爱男风!”
醉音忽然哭了起来,声嘶力竭道:“那我能怎么样?”就好似多年积下的情绪此时全都一股脑儿爆发了出来,情绪非常强烈。老妪吓了一跳,赶忙过来劝道,满是疼惜之意:“傻孩子,你怎么还哭了。”
“姑姑……”醉音猛然伏倒在老妪怀里大哭起来,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哭下去。越哭声音越大,越哭越是用力。令得醉香香极是心疼泪落,搂紧了怀里的孩子,“音儿不怕,音儿不怕……”
“我操他妈的!”见醉音哭成这样,天缺都快心疼死了,恨道。带着情绪极力搜索百里风的消息,可惜却什么也搜不到。以他现在的战力,别说三大超级强国了,就是中位势力的国家,他也吃不透。
在老妪的安抚下,也不知过了多久,醉音终究还是止哭了,在老妪的怀里低声抽泣,什么也不说。
“音儿不怕,音儿不怕,”就像醉音小时候受了委屈伏在她怀里一样,老妪不停地说着同样的话,等对方情绪平稳了,她才语重心长道:“傻孩子,姑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心里委屈。这样也好,哭一哭就什么都出来了。这些年你一直忍着,以你幼时那么爱哭的性子,可真让我担心啊。一个那么柔软的孩子,当她再也没了泪水,姑姑心疼你知道吗?”
说至动情处就哭了出来。
“不过别怕,”把泪水擦去,“有姑姑在,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天儿跟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那混小子有多少斤两我还不知道?他这次若再敢犯糊涂把你火坑里推的话,腿我打断了他的。哼,他是族长又怎么样?他就是当了天王老子,也是我看大的。谁都可以不买我的账,唯独他不行……”
老妪看似话说得狠,其实心里也没多少底气在。她寄身王家多年,又怎么会不清楚事情的分量。若王家之事靠亲情就可以解决的话,天下也就不会多那么多事和怨了。极有可能到头来也只是白白送死。王命之下,醉音该嫁的也得嫁。什么用也没有。就只是徒添一条无辜的生命,加重事情的悲剧色彩罢了。
当年天妖族那桩婚事抗争的人少吗?但结果怎么样呢?死了那么多人,醉音不还是被发配到这里来了?没用的。什么用都没有。死并不解决问题。
于此,醉音自然是清楚的。听老妪那样说,她坐起来整了整衣衫,歉然道:“音儿失态,让姑姑担心了。”老妪又把她搂怀里摇了摇头,“傻孩子,什么失态不失态的。没有这回事。在姑姑这里,你永远都是孩子。有了委屈,就到姑姑这里来。”
“姑姑……”醉音脸在老妪怀里蹭了蹭,“音儿没事儿。”忍不住又哭了一下,但这次并没有成势,几乎在刚哭出来的瞬间,就又收了回去。
这个肩膀,在她小时候感到是可以解决一切的。但现在,它再也没有这个力量了。这跟对方的年龄无关,而是她长大了,遇到的事情也不一样了。
老妪也暂时陷入沉默,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每次快要崩溃了,就又咬牙把自己绷住。整个人就这样来回在这两种状态里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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