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阁之内一片安静,唯余空应囚抽泣之声。
无奈之下,相柳只得上前一步,欲伸手扶起跪地的空应囚。
空应囚却依然坚持不动,轻轻地推开了相柳的手臂,望着连山哭声不止道:“神明大人,今日我有幸能侍奉在您的面前...如果您不宽恕我的罪孽,那请您惩罚我吧,我愿意为我的过错而忏悔...请您指引我...”
“你认错了!我就是我,不是你的‘神明大人’。”连山忽而有些厌烦了,其实空应囚这一跪一哭于连山而言并算不得什么,原本那日对空应囚生出的一丝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您怎么可能不是呢?那日我确亲眼所见,您已经展现了神迹...”空应囚不敢相信连山的话,急促颤抖着说道。那日他明明亲眼所见连山的手指触摸到青乌蛋壳那一瞬间的金芒流转,那是神明的光辉,那是神明的气息,那是神明的创世之力...那绝对不是巫术!
“大巫,您先起来吧。”相柳再次尝试扶起空应囚,“他不是你的神明。”
空应囚缓缓地站了起来,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连山:“您真的不是...”空应囚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身体也微微颤抖哑声问道。
“我现在不是你的神明,今后也不想成你的神明。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罪孽,你的神明在神台上——去跟他们忏悔就好了。”连山无奈地说道。
空应囚只是呆呆地望着连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相柳见空应囚还是无法相信,只好对他说道:“大巫本是虔诚之人,侍奉神明之心让人感动。今日多谢大巫解我二人疑惑,我二人若是造成什么误会,还望大巫不要太过挂怀。”
空应囚今日这般作为是相柳始料未及的,本想此番前来是再问出些关于扶桑之岛的线索,哪曾想他会有这般举动,这让相柳也是有些无奈的。
空应囚也不再说什么,仍旧呆呆地看着连山,最终他叹气说道:“当年在扶桑之岛,青乌之神因另一只于槃山重生未归,已然无法平息心中愤怒。老朽与同行巫者登岛之际便遭青乌发难,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唯余老朽在昏迷之际被一白影相救,再度醒来已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上。二位既然要前去扶桑之岛,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答应...”
空应囚说罢,竟又要下跪,相柳连忙扶住了他,这老头说不出三句便又欲再跪,这桩麻烦多半是躲不过去了。
“大巫有何事需要我二人帮助?”相柳问道。
“青乌幼鸟。还请二位带青乌幼鸟回到扶桑之岛,幼鸟失了神之血,现在已然命不长久,若继续囚困,后果非老朽所能想象。希望此举能减老朽罪孽万之一二,也算是老朽对于腾渀氏最后的奉献...还请二位不要拒绝。”空应囚再次语出惊人,即便是方才已经有些厌烦的连山也不免再次正视了他一眼。
相柳也是在那祭礼之上见过青乌幼鸟奄奄一息的模样,确实如空应囚所言,青乌幼鸟继续囚困在巫法阵之中只会慢慢死去,若腾渀氏真能将青乌幼鸟放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前去扶桑之岛路途茫茫,一时间也不好立刻就答应了空应囚的请求。
相柳对他说道:“大巫,我二人还需细细思量一下。明日再给你答复可好?”
空应囚点点头,该说的话虽虽说已经说尽了,再纠缠下去,结果未必就能如他的意。只好领着二人出了暗阁,转身几步走到神台前关上了暗阁,然后解开了房间的封印。
“二位早点休息吧。”说罢,空应囚又跪在了神台前。门外的年轻巫者全然不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相柳和连山便也不再多做停留,回到了偏殿的住处。关上了门,两人交谈了起来。相柳说道:“刚才空应囚也算了道尽了关于扶桑之岛的消息,我打算明日便离开尽快前往扶桑之岛。”
连山靠在榻上,望着屋顶上的石梁,问道:“那老头说的事,你要答应吗?”
“他最后说被一白影相救之事,我确实比较在意。”相柳沉色道,“至于青乌幼鸟,这是你该做的决定。”
“我还没想好,不过反正是要去扶桑之岛的,一并带去也没什么。总是好过它死在这里。”连山随意地说着。相柳回道:“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根据空应囚的为人行事,我猜测他所说的‘罪孽’应该就是囚禁青乌之事,那日在祭品殿听那腾渀氏族长所言,那人也应是个难以应对之人。想从腾渀氏带走青乌绝非易事。”
“这个难题应该让那老头去烦心,反正我就想尽快离开这里,真是越来越无趣了,若是明日他将青乌带来,我们就顺道带走便是。”连山说罢转身就躺下了,相柳熄灭了火台也躺下休息了。
空应囚仍旧跪在神台之前,凝望着神台之上的神明。
他此时的心情却是久久难以平复,他一生侍奉神明,却从未奢想面见神明;对自己当年所犯下的罪孽虽是终日祷告,却终究是无法释怀,如今眼见神迹,他更是相信这是神明赐予他救赎的机会。所以不管连山如何说,在他的心中,连山已然就是神明。
这些年来,腾渀氏倚仗着青乌的神之血已然兴盛,此刻将青乌送回扶桑之岛才是正确的救赎之路。眼下连山二人即将离开,留给他的时间已然是不多了,必须尽快想出办法。
空应囚打定了主意,便离开神台,传话给门外的年轻巫者。
不多时,年轻的巫者带来了另外的两位巫者,两人正是空如风和空幽昙。
两人走进屋内,恭敬道:“大巫。”
空应囚正坐在榻上,对二人说道:“如风,封印房间。我有机密之事要对你们说。”空如风听罢虽是有些不解,但仍旧默念巫咒,将房间完全封印了起来。
空应囚深吸一口气,说道:“今日将你二人找来,我有重要的事将交于你们。不过,你们要向神明起誓,今日的事,不得泄露分毫。”
两人见平日里和蔼的大巫竟是如此郑重,自是也不敢大意,一脸正色的起誓道:“我空如风,我空幽昙,今日向神明起誓,绝对保守今日之秘,若有违背,愿神明赐以惩罚永不宽恕。”
空应囚听罢满意地点点头,对他们说道:“前几日,你们带回庙宇的两个年轻人,老朽要你们竭尽所能帮助他们完成一件事,此事确与我族相关。说到底,也是老朽一人之罪孽。”
空如风二人闻言后自是不解,连山与相柳不过是偶遇的两位旅人,大巫为何要帮助于他们,而且此事还事关腾渀氏一族。空如风小心问道:“大巫所言何事?”
空应囚回答道:“你们二人虽是年轻的巫者,却是这一代年轻的巫者中最为虔诚的侍奉者,尤其是幽昙,巫力甚高。此事唯有交于你和幽昙,才可使老朽放心。老朽明白你二人此刻心中定然是充满疑惑...也罢,也罢,是时候让你们知晓我族机密之事了。”
于是,空应囚向二人道出了神殿中囚困着青乌幼鸟与腾渀氏一族常年取神之血之事,只是其他并未多言。
两人听后惊诧不已,空幽昙甚至有些无法相信:“大巫,我们是神明的侍奉者。那青乌是神明所创,怎么可以囚禁青乌?又怎么可以取神之血服用?”言语间已然有些颤抖了。
空如风的表情亦与空幽昙无二,自小以来,大巫空应囚在他们的心中已然是族中最德高望重之人,进入到庙宇成为巫者后,空应囚对他们亦是细心教导栽培,如师如父,今日所言之语虽是族中辛秘,也确实叫这两个年轻人有些无法接受。
空应囚望着他们,叹着气说道:“只因当年我族式微,又遇大难,族中新生婴孩越来越弱,活过周岁的亦不足三成。如此以往,留给腾渀氏一族的唯余灭族一路。所以...这便是老朽所说的罪孽啊,取舍之间做出了违背神明之事。青乌本栖息在东极外海的扶桑之岛,而那两个年轻人也正是要去扶桑之岛。所以,老朽要你们助他们一力,共同将青乌送还,以解我族之罪孽。”
“扶桑之岛?那不是传说中的地方吗?”空如风再次不解问道。
空如风与空幽昙两人心中虽是有许多的想法,只是此时并非是闲暇之时,大巫所言的一字一句皆可慢慢思量。
空应囚站起身来,走到他二人的面前,道:“那并不是传说,去扶桑之岛的方法老朽已经告知那两个年轻人了。”
“大巫,您怎么轻易就相信了那两个年轻人?”空幽昙不解道。
对于连山,空幽昙自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尤其是经历了那夜他在石梁之上偷窥一事之后,空幽昙已将连山彻底看低。
空应囚亦是明白空幽昙心中有所顾虑,但却不想道出金芒一事,只道:“老朽自然有老朽的理由。眼下你二人需要做的,就是随同老朽去神殿中,将青乌幼鸟释放,并带到若水河口等候,老朽会为你们备好适于远航的船只。那两个年轻人明日即将离开,你二人在若水河口等待他们二人便可。老朽这般安排,你二人可愿意?”
空如风和空幽昙自然是相信大巫空应囚的,毕竟大巫是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人,也是侍奉神明最虔诚的人,心中或有疑惑也好,或是些许不满也罢,既然是对神明起了誓言,身为一位巫者自是一定要遵从的。
空如风点头同意。唯有空幽昙面露一丝难色,对空应囚说道:“大巫,您此番私自放归了青乌幼鸟,若是被族长或是族中长老们知晓了,您是否会...?”
空应囚并非没有想过这般行为的后果,只是时间紧迫,他亦不想说出什么而让空如风二人生出了负担之心,只道:“你二人不必担忧此事,老朽自有安排。”
空幽昙这才听的明白,族中这般之事,自不是她这样一个小小巫者所能干预的,眼下唯有相信大巫的选择,做好送还青乌幼鸟一事。于是她只得点点头。
空应囚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此你们就按老朽的计划行事,其余事情老朽自会安排。”随后空应囚示意空如风打开封印。
这一番长谈之后,月已当空,空应囚也不再多做耽搁,带着空如风与空幽昙,立即前往腾渀氏的神殿而去。三人疾步而行,一刻多时之后便接近了神殿所在的槃山山下。
神殿本就被封印于空应囚亲设的结界之中,平日里神殿并无侍卫看守,只是槃山的山脚之下,留着两名值夜的看守。
为了避人耳目,空应囚命空如风于暗处向那两名值夜的看守撒了迷粉,待到那两名看守睡去,三人这才沿着长长的阶梯走向神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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