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当时病来得快,咽气也快。贺楼月没能如愿当上昭仪,只得随这些往日里她瞧不上的妃嫔们一起住进西苑。没了日日的燕翅进贡,也没有园子里的花团锦簇供她欣赏,只几个月的工夫,整个人显得苍老了许多。
可饶是如此,贺楼月还是一副自命尊贵的样子。依然每天将发髻梳得妥帖,也从不甘于去做什么杂活儿。拿着不多的例银,心里却还是将自己当作从前那个风光无限的宠妃。
冯锦进门的时候,她正端着一盏茶,坐在陈旧的木凳上望着窗外。璃词小心地走过去“太妃娘娘,穆贵妃来了。”
“穆贵妃?”贺楼月猛地回头,随即站起身来,凌厉的目光刀子一般落在冯锦身上,“当日倒是小瞧了你。”
“本宫也没想到,再见太妃是如此的光景。”
“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狐狸精!”贺楼月气急,抬手指着她道,“允安是皇帝的发妻,你竟教唆皇帝将她打入冷宫,这般歹毒,我倒要看你能得几时好。”
冯锦听她骂完,不紧不慢地四下瞧着。又端起来看了看那茶盏中,尽是细碎的茶叶末。
“太妃的茶见底儿了吧,改日本宫叫人送一罐新的来。”说完笑着放下,“竟不知太妃也会吃这样的茶,小时候见您,您总还瞧不上我们呢。那真叫一个风光无限,可惜啊,多行不义。本宫不信鬼神,但信因果。太妃说本宫歹毒,比您还差远了。您若不害人性命,贺楼家何至于得此报应。”
“你姑姑那是自个儿想不通,我何时害她?她若乖乖遵旨,也该是风风光光出宫的。”
“风风光光?我姑姑从来温良恭俭,比不得您不要脸面!莫不是在太妃心里,借着星宿鬼神便不算害人,将人逼上绝路也不算取命?”瞧她急着辩驳,冯锦厉声打断,“你早就算计到了姑姑不会嫁往北蒙,真可惜,可惜就算姑姑死了,昭仪之位还是没来得及让你坐上,可惜我就算没了倚靠也比你那愚蠢至极的侄女受宠!可惜你们一家子兜兜转转,本宫还是贵妃。”
“但本宫觉着更可惜的是,老天给你这报应还不够,实在是该叫你血债血偿。”
贺楼月颤抖着握住璃词的手,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冯锦听到卿砚在外头叫她,离开前,又望着里面的人道“忘了告诉你,你若不害我姑姑,等殿下今年娶了贺楼允安,我要便走了。兴许,她这会儿已是皇后了。你千算万算,不过是多此一举,平白造就你们这般田地。”
贺楼月闻言一下子站将不住,屋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冯锦头也没回,一步一步走出了西苑。若不是这个人,她不至于失去姑姑,失去孩子。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她如今虽站在高台却也不是圣人,冤冤相报无了结,可血仇若能相报,最是叫人畅快。
“奴婢方才跟太妃们闲聊,她们都记得正月十五元宵宴上,是钦天监当时的司事海岳向先皇说的,昭仪星宿与先皇犯冲。”回绣锦宫的路上无人,卿砚压低了声儿,顿了一顿道,“这个海岳,就是当日负责世子选妃的礼官。”
“这个人如今何在?”果真,冯锦心道若这两件事不是同一人便也罢了,可偏偏与贺楼氏有关的都是这个人。贺楼月买通钦天监装神弄鬼害了冯箬兰的事,看来是板上钉钉了。
“宫变那日,此人跟随的是南安王,已死无对证了。”
冯锦停下脚步,与卿砚对视了一眼,摇摇头“他早死倒是他的造化,贺楼月跑不了。”
近来绣锦宫门前常倒药渣,她嫌味重,便叫小宫女们把香鼎搬了出来。这会儿主仆二人回来,远远瞧见烟烟袅袅,氤氲着飘向天空。微风乍起,翻起冯锦的衣袂,裙绡也随着摆动,如同她此时的情绪。拨开了糊在心头许久的迷雾,竟已觉得轻松。
“娘娘先坐一会儿,方才您不在,午膳怕凉,放进小厨房了,待会儿便来。”
冯锦刚歇下,只听门口的宫女进来通报。她点点头,却见说话的人眼生,便问“你叫什么?”
“奴婢莹儿,昨儿才调来绣锦宫。”地下的人低眉顺眼,恭敬地回话。
“原在哪儿当差?”
“回娘娘,奴婢原在太华宫给先皇奉茶。皇上前日说这会儿太华宫用不着那么多人,倒是绣锦宫缺个专为娘娘管膳食的,便将奴婢指来伺候您了。”
冯锦倒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莹儿的回答倒叫她有了主意“膳食宫女多没意思,本宫给你个司膳女官做,只是有件事需要你办,你愿意不愿意?”
莹儿一听大喜,旁边的卿砚颔首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
“为娘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还请娘娘吩咐。”
她忙跪下磕头,冯锦笑着拍拍卿砚的手“我这运气当真是好,你再去打听打听如今钦天监管事的是哪位大人。那人不是喜欢装神弄鬼吗,我便也用她的法子送她走。”
“可惜脏了娘娘的手。”
冯锦长叹一声,将莹儿从地上唤起来,三人耳语一番。深宫之中,一代代恩恩怨怨,谁的手上又能干净。
是夜,朔风忽起,众人只听绣锦宫内传来碗盘破碎、女人尖叫的声音。鸦雀盘旋在赤金的屋顶上,诡异的悲鸣声响彻夜空。
“怎么了,锦儿怎么样?”
绣锦宫与太华宫离得不远,本也是拓跋浚为了好照顾她而安排的。此时听见外头吵闹的声音,他丢下一桌子还未批阅的奏折,忙披衣赶来。
只见冯锦缩在帐中,瞧见他来了,受了惊一般哭出了声“皇上,昨儿来的莹儿,刚才刚才仿佛厉鬼上身一般神神叨叨,冲进臣妾房里说要寻什么伶妃。臣妾实在是害怕,好在卿砚进来得及时,已将人带走关进耳房了。”
拓跋浚将她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哄道“没事了,朕这不也来了吗。往后不叫你一个人住了,无论朕在哪儿,都将你带着。”
冯锦脸上挂着泪,惊魂未定“这偌大的后宫只臣妾一人,方才她说要找妃子,我当真吓了一跳。”
“来人,传钦天监。”拓跋浚叹了一声,用手将她脸上的泪擦干,“谁说只你一个人的,西苑那么多不也是妃子。朕就说你今儿别去,你偏去,怕是瞧见什么不干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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